上海舊事話百年 (108) 毛主席救了我
章榮初逃出上海,來到北京。這時章榮初的長女章志英在燕京大學研究院社會系讀碩士,二太太李琳和女兒住在一起,章志英安排他們住在不被人注意的東單女青年會招待所。
第二天,章榮初急匆匆來到李濟深家,一見面他就衝口而出:「李任公,民國三十七年我聽你的話,你說共產黨十六個字,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國民黨金圓券時我損失很大,但還可以熬過來,現在全上海各家工廠都一塌糊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弄到這個地步,我實在走投無路了,要尋死都沒地方去死,你叫我怎麼辦?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你以前說的共產黨保護民族工商業,到底算不算數?」
連珠炮似的訴苦牢騷疑責,李濟深無話可說,今天中國發生的變化,也是他完全想不到的,他原先設想的偉大新中國不是這樣的,李濟深自己也滿腹狐疑,不過他還是相信毛澤東,相信共產黨,他只能用革命時期的混亂,國民黨反動派的搗亂來解釋。
李濟深說:「榮初啊你稍安勿躁,你靜靜心把實際情況和你的困難,寫下來,我馬上送去給毛主席。」
章榮初回去寫了一整日,第二天再去見李,李濟深詳細看了問道:「那你說怎麼辦才好?」
章榮初說:「工廠關門,遣散工人,等時局好轉再開工。但現在政府不讓我解散工人,這我怎麼頂得下去?這叫公私兼顧,勞資兩利?」
李濟深定點點頭說:「是啊是啊,這事有點棘手,現在解放了,工人階級是主人翁,政府不讓遣散是有道理的,需要雙方共度難關。」
「這難關要到什麼時候?我現在已經度不下去了,怎麼共度難關呢?」
李濟深沉思一會,說:「是啊,工人有政府照顧,私方怎麼辦,這是個難題啊。」
章榮初說:「只有一個辦法,叫國家入股。政府加入資金,我和政府合作經營,工廠有了活路,大家都有了活路。」
李濟深連連搖頭,「不可不可,國家入股不符合政策,你一家工廠合營,全國都提出合營,政府哪來那麼多資金?新民主主義還是要發展私人經濟,公私兼顧,克服暫時困難。」
章榮初提出公私合營的建議還是1950年,四年後中共提出公私合營時,政府根本不出一分錢資金,就把資本家踢出工廠了,這是李濟深之輩想不到的。
李濟深看完章榮初寫的陳情書說:「我馬上把你的文書送去西山。」他另外寫了一封信,給章榮初看,信中告訴毛主席,說章某人是我在工商界唯一的朋友,他已經逃到香港,準備去美國,是我把他從香港勸回來的,現在他非常困難,我無法交代,請你幫助解決。寫好後馬上派司機把他的信和章榮初的陳情書一起送去西山,直接交給毛澤東。
此後幾日,李濟深派他的秘書陳卓人,陪同章榮初遊歷了北海景山、頤和園,拜訪了老熟人黃炎培、章士釗,中共負責經濟工作的陳雲和中央私人企業局局長薛暮橋分別請章榮初吃飯。
過了一星期,李濟深要章榮初去,李拿出一封毛澤東的回信。
領袖一寸見方的蒼勁大字,揮灑在中央人民政府的信箋上:
李任公: 你的朋友章榮初的事我知道了,已囑總理和一波同志,予以照顧。 毛澤東 |
李濟深字任潮,毛主席尊稱他「任公」,這封信筆者親眼見過,1966年文革抄家時被造反派抄走。
章榮初見到這封信,緊揪的心徹底放開了,共產黨的主席、國家最高領導人,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毛主席,親筆寫下了「予以照顧」,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李濟深說,你放心回去吧,沒有事的。
回上海前晚,章榮初和二夫人及長女到李家晚餐,幾天來,章榮初聽一班權勢人物諄諄勸告,氣也漸漸消了,似乎又見到了一線光明,又感覺到了黨的溫暖和關懷。
5月底,章榮初容光煥發、興高采烈地回到上海。
毛主席應允的照顧,不久就實現了,7月初,華東紡織工業部請他去,私人企業處處長陸高誼告訴他:「劉少文部長關照,為了解決榮豐紗廠的困難,決定由你們為國家代紡代織,原料資金由國家提供。」
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陳雲年譜》(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 記載:
向毛澤東彙報,榮豐紗廠已復工,但章要求貸款六十五億元不便應允,因其原來的三十億元貸款尚未歸還,此次貸款又無存資作擔保,該廠最近賣出一個造紙廠【註】得款二十億元,且允其二十億元公債款緩繳,并給予貸款四債元。華東財委希望,勸告章榮初返滬看看事實,不要在京瞎叫。
【註】抗戰前上海有二十二家造紙廠,包括章榮初的榮豐造紙廠。「八一三」戰火中,榮豐造紙廠等七家被日軍佔領,1945年9月榮豐造紙廠率先恢復生產。這裡說的二十億是舊幣,相當于二十萬。
榮豐紗廠成為「解放」後上海第一家全部為國家代加工的私營企業。從北京回到上海,章榮初召回了離去的職員,信心百倍地在豐業大樓召開「解放」後第一次也是唯一 一次董事會,他對董事說:「我又一次山窮水盡,這次是毛主席救了我。」章榮初決意大力整頓企業,發展生產,吸收工人參加管理,和公方代表密切合作,為國家財政經濟恢復貢獻力量,烏雲已經散去,他似乎感覺又回到了1945年。
但不久他就知道,北京之行只是喘了口氣,菱湖工廠依然緊逼上門,他依然束手無策。
章榮初晚年經常說,「我章榮初三個字,總算毛主席也親筆寫過了。」他只能滿足于此,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李濟深(五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