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周下来,到了周末。晚饭后,我拐到学校南园旁边武昌路上的“飞驰”网吧。撩起那脏兮兮的阻挡冷气的塑料门帘,就到了门口网管的台子。浑浊的空气中烟味儿熏人,又带着盒饭的油腻气息。这地方,看上去比我在教师进修学院旁边的那家“青春”网吧要脏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家开了很久,而“青春”网吧是去年夏天才刚新开的缘故。
一眼望去,近处的几个上网客们正在联网游戏,很投入地大呼小叫招呼同伴。游戏界面上,拿着突击步枪和手枪的人马干到一起,枪声大作,远处还时不时就响起沉闷的狙击枪声,看来战情正胶着。
我来这儿上网,主要是想看看卫雪有没有回复我的QQ留言。登录中的企鹅跳呀跳,显得很兴奋,让想起了她教我注册QQ时的那个夏天的下午。那时候,我就像那只企鹅一样,也是那么兴奋,想去多了解她。那时候甚至还不叫QQ,而是OICQ,oh,I seek you(我找你)! 多么美好的寓意!可惜,虽然我找着了她,但好像依然把握不住她。
成功登录后,她的QQ卡通头像——那个带着波浪卷的小女人——依然是灰色,就像我的心情。在那里欢呼跳动带着“啾啾”的提示音的,是一个朝天仰望的小猫,网名就叫“小花猫”,那是魏潇。
在北京把魏潇加上了以后,我们都很久没有互相聊过了。她给我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说他们燕大已经开学了,问我是不是也已经开学了;另一条是问我GRE英语的考试有什么计划。
我简单回复魏潇,我们也开学了,我准备元旦前考一次,然后就很失望地关掉了QQ。
我看了一眼空空的电子邮箱,又漫无目的地在亿唐网看了会儿新闻,熬完了半个小时,然后离开了网吧。
我发现,这种破地方呆久了,刚来的那股难闻的味道好像也没那么不舒服了,这让我想起了王小波的小说——《革命年代的爱情》——里面的那个北京豆腐厂的臭厕所。从网吧出来呼吸到的室外空气,就和那个臭厕所出来后新鲜空气一样,都给人带来肺里清新的感觉,只是我的心情一点儿都不愉悦。
现在,该算是我们的黄金时代了吧?王二在他的黄金时代去了插队,认识了那个擦肩而过的女人陈清扬,两个单纯的灵魂视当时的政治运动为无物,有了一段一辈子都难忘记的情感纠葛。而我的黄金时代,看上去和王二的一点儿也不像,背负着一定要成功的压力,不能轻松自在。中专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青涩,但回想起来,还真是像金子一般的纯真。那个资校的白衣荷花仙子,那法国梧桐树下的金瑶,才是我那个青春岁月里发现的第一块纯金。
一边这么思考,我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宿舍走。宿舍边马路旁那一长溜耳朵造型的插卡电话亭,让我心里一动,很久没有和金瑶通讯了,她还好吗?
虽然她应该已经有了意中人,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简单聊聊,也算是老朋友之间很合理的做法吧?这么想着我当即在一个没人的耳朵那里停下来,掏出电话卡,拨通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嘟嘟”声过后,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那是她妈妈。
“阿姨您好,我是金瑶的资校同学真芳。金瑶在家吗?”
“哦你好啊,她在,你等一下啊。”接着,听筒放下,我听到她叫了一声:“金瑶,你同学电话!”
隐隐约约那边传来“欸”的一声,那就是她了。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年了,但她的声音隔着电话线我感觉还是那么熟悉;那一声应答,犹如当年那次去教室时台阶上的偶遇,给我依然带来一丝心悸。很快听筒被拾起:”我是金瑶。”
“金瑶你好,我是真芳。”
“啊,真芳啊!很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我现在在南京上研究生。去年考研还比较顺利,所以我就来金大了。”
“这么厉害!祝贺你呀!”我听出她语气中的激动了,她在电话那边应该也是高兴的,这让我感到一些欣慰。
“谢谢!你呢,政治学院进修也毕业了吧??”我问道。
“嗯!是的,我夏天先回资源局了。然后上个月组织部找我谈话,把我派到团县委去协助负责初高中的学生工作了。”
看来,她的进修经历加上以前的工作经验,倒是让她有一个合适发挥她能力的好去处了。
“对不起啊,上次来找你时可真不凑巧,没想到你妹妹也在,说话举止都有些唐突了。”我说。其实,我想说的是,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勇气,对不起。
“哪里,是我感到很抱歉呢。你真厉害,还能在求学路上继续前进这么多!”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夸奖给了我勇气,我突然想给自己那猜了很久的一个想法得个证实,就大胆问她:“那时候你有男朋友了吗?”
“嗯,是的,我原来单位的同事。”她倒是不回避,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了。
她的这个回答,虽然在意料中,但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我依然有些惆怅,但又开始有些心安。那时候没有去纠缠表白,应该也是对的。她的眼光,不会差的。况且他们相处的机会那么多。
知道她真有男朋友后,我反而有些坦然了。多年的积淀的情感,好像最终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出口,于是,我对着话筒那头说:“呃-嗯,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但是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我想还是告诉你好了,这样我心里也少了一桩心事,”
我停顿了一下,电话那头,她并没有开口,只有她的呼吸声。我接着说:“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你——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挑明。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有些晚,但还是觉得告诉你了,我可以放下了。还是很谢谢你!”
电话那头,她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先是几秒钟的停顿,然后我感觉到她呼吸深了那么一下,然后,耳边传来她语气平静地声音:“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我们那个时候,是聊得很愉快,我——一直当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她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其实,我们现在还是可以当好朋友的,对吧?我很高兴你一直在努力,真的为很你高兴。”
我当然知道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也乐意和她保持着这种淡淡的朋友关系。不用密切联系,但是想起了,心里还能有一些暖意,这就很好了。我真的不能奢求太多,谁叫我们一直没有合适的机缘呢?
我接着和她聊起了我的科学家梦想,和未来要出国留学的可能;她也聊起了她在资源局的有趣时刻,和未来在团委的工作打算。我发现,即使我们这么久不联系,还是能聊得来;即使不是同一个领域了,我们还是很能分享我们的见解,而这些见解多数时候还很一致。
电话打完了,我感觉像是和我的身体的一部分告别了。春天的花开了,总会有谢的时候;桃子长大了,有些注定就不能等到熟透的时候。有些人,就像那谢了的花,和早落的果,注定有缘无份。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早就有感觉金瑶已经心有所属了,还是因为那是旧日情愫,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酝酿,更多的是友谊,总之,现在全放下她,我反而有些释然。和她吐露完当年的爱意,我现在反而能够更心平气和地欣赏和她的这种君子之交了。淡若水,但是真切而纯净,那是一个少年的青春记忆,我感激她。
这个电话打完,让我觉得还是该给卫雪再打个电话。我没有用呼机呼她,因为知道呼了也不会有回应的。我直接打了她家的电话,恰好是她接的。
“雪儿,是我。”我告诉她。
“哦。你到南京了?”
“是的。你也开学了吧,学生们还听话不?”我尽量保持着语气平静,不想让她听出来其实我激动。
“也就那样。你有什么事吗?”她好像并不很乐意和我说了,准备结束电话了。
“我就是告诉你,过两天我去这里的师大物理系给你找些他们的招生简章,看看能不能找到老生要到历年的考研专业课试题。”我赶紧告诉她我的打算,让她知道,我在为她一起来南京争取机会。
“哦,随你。我还没想好一定要报考那里呢。再说吧。那我挂了啊。”她依然语气冷淡,对这件事好像并不热心,让我猜不透她的心意。
就这么三言两语,我们的通话就结束了。一挂上话筒,我长叹一声。曾经美好的回忆是那么的短暂,而之后的糟心时间倒是长得要命。我觉得老天爷对我也真是无情,为什么要给我一个甜枣后,接着就给好几巴掌呢?
捉个虫,看来战情正焦灼(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