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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雨林?高原——秘鲁纪游

(2023-09-20 13:19:29) 下一个

荒漠•雨林•高原(2018年3月10日-22日)

——秘鲁纪游

 

 

一 利马掠影

      我们一行人——康庄夫妇及小孩妙妙、儿媳父母和我——3月10日下午从Newark机场飞往秘鲁,飞抵利马机场已经很晚。秘鲁对持美国和中国护照的旅客一律免签,我们很快即顺利入境,住进了机场附近的旅馆。次日上午,预约的导游随车来旅馆接我们作半天的市内观光。上午城内的路况很好,我们乘坐的中巴不多时即驶入市区中心,驰驱在旧城的观光大道上。这主街两边的建筑多是带阳台的西班牙式楼房,一幢幢质地厚重,外观整洁,虽已显得色调老旧,却都看不出剥落的痕迹,仍保持着这个城市曾一度为西班牙秘鲁总督府的气派。我们观光的首站是圣马丁广场(Plaza San Martin),那里矗立着纪念秘鲁独立领袖何塞•圣马丁的塑像,对面是利马大教堂,远处可望见飘扬着秘鲁国旗的总统府以及市政厅蛋黄色的大楼。那天是礼拜日,教堂内站满了正在作弥撒的信众,我们仅在门内逗留片刻,即到广场周围游观拍照去了。此类大教堂我在欧洲已见识很多,尽管在旅游手册上此处被标举为利马城最宏伟的古老建筑,但要比起罗马的圣彼得或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就显得十分普通了。

            接下来导游带我们步行去兵器广场,直奔圣方济各殿(San Francisco)。这处教堂内也在做弥撒,几无游人插足之地,导游遂把我们领进与教堂毗连的古老修道院。基督教世界的教堂有如中国各地装点旅游景观的寺庙,可谓随处可见,大同小异,除了个别有特色的值得参观,大多数都属于旅行社给游客的观光行程填补空档的项目。在修道院的走廊内,我们看到据说是出自鲁本斯作坊的名贵壁画,在一幅“最后的晚餐”画面上,可看到聖方济各及其门徒手持印加金杯饮酒,盘内盛有地方风味的烤豚鼠。我们随后被带入迷宫一样的地下坟场,穿过砖砌的坑道,曲里拐弯,缓步前行,像我这样的高个子,行步间不时得低头弯腰,以免碰到那较低的穹顶。这地下坟场早先埋葬的都是奴隶、仆从和穷人,他们被成堆成堆地软埋在坑道深处,几百年之后,早已骨化形销,只剩下尚未腐朽的胫骨和骷髅。不知在何年何月,这些无名的遗骨被逐个清理出来,经过收拢整理,作为可供猎奇的展品一排排整齐摆放在聚焦的灯光下,成为招徕游客的看点。

            旧城观光结束后,我们入住预定在新城区的一套民宿。这一带是城内的高档住宅区,出了门步行不远就走到海边。整个城区位于临海悬崖上的平旷地段,站在壁立数十米的高岸上远眺太平洋,视野十分开阔,只见那一波波翻滚而来的浪潮拍打在脚下的岩石上,海鸟翻飞,冲浪者出没波涛间,蓝天碧海之际,数不清人与鸟晃动的身影。

            城区内的街道打扫得很干净,随处可见供路人歇脚的长椅。路边,窗下,街心,凡露出泥土的空隙都广植花木,那黄蓝红紫的花朵色彩艳丽,多为初次所见,叫不上确切的名字。这处名叫Miraflores(看花)的住宅区可谓名副其实,的确称得上是一处看花的好街区。走在交通秩序维持良好的大街上,随时都有赏心悦目的感受。

            次日上午,导游安排我们参加了骑自行车一日游的活动,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从看花区出发,沿大街右手紧靠人行道的自行车专线向海边行进。孙女妙妙尚不满十岁,她也像我们成人那样戴上头盔,跨上适合她身材的自行车,在我和她外婆一前一后的看护下全速前行。一路上拐弯、换道、上下坡、穿越十字路口,妙妙全都能跟上车队的行进速度,她既不喊累,也没落后,自始至终,都未出现任何闪失。

            与看花区毗连的另一住宅区名叫悬崖(Barranco)区,该处号称“梦想与创作之乡”。据导游介绍,这里住着很多行踪不定的艺术家和作家,他带领我们环顾四处的墙壁,果然有不少风格新潮的绘画涂抹在墙上,还可在墙上看到好多西语和英语对照的文字,介绍这处社区的波西米亚情调。在一家室内墙壁上也涂抹着怪异绘画的咖啡馆内,我们稍事休息,喝杯咖啡,吃些甜点,然后继续我们的远程游,一直骑车到海边的鱼市场。海风迎面吹来,远远就闻到一股鱼腥与咸腻混杂的气味。其时已是午后,早过了午饭时分。我们都骑得又累又饿,遂跟上导游走进沙滩上的露天餐馆用餐,在那里初次吃到秘鲁的风味菜肴色味奇(ceviche)。那是柠檬汁腌制的鲜鱼片,拌上洋葱、辣椒和香草,再浇上特制的鱼骨汤,吃起来特别爽口开胃。

            那天晚上我们在住处附近一家中餐馆吃了晚饭。就两天来利马街头所见,当地的中餐馆一律在招牌上写有西语词典所无的“Chifa”一词。我上网查了一下该词的来历,才得知秘鲁的华人移民人数众多,早在十九世纪中叶,被中介公司诱骗到秘鲁做苦力的华工即多达十万人之众。这些华工在种植园、鸟粪矿受尽折磨和压榨,当时的清政府腐败软弱,对华人海外遭罪的惨状无力营救,置之不理,大量华工都因劳累过度或染病而死于非命。其中的九死一生者在解除契约后再也不愿返回抛弃他们的故国,因别无选择,只得在异域落地扎根,独自谋生。这些幸存者多与当地居民结婚成家,繁衍后代,一百多年混血杂居下来,据网上的统计数字,秘鲁国民中具有华人血脉的已达百万之众,其中有不少人开中餐馆谋生,以舌尖上的中餐赢得了秘鲁消费者广泛的喜好。“Chifa”这五个字母,据说所拼写的就是粤语“吃饭”俩字的发音。年深月久,随着中餐馆在秘鲁普及到融入秘鲁人日常饮食口味的地步,“Chifa”一词便成为中餐馆的金字招牌。这些名为“Chifa”的中餐馆如今遍布利马的大街小巷,在这个八九百万人口的城市中,据说开业的中餐馆多达五六千家,其中有不少餐馆都是由秘鲁人经营的。

 

纳斯卡荒漠行

            3月13日一大早,我们乘车离开利马,前往将近五百公里外的纳斯卡(Nasca)。汽车沿海畔的公路向南疾驰,出利马城区不远,就进入秘鲁西海岸特有的沙漠地带。我之所以称这里的沙漠为西海岸特有的地带,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地貌与我们通常印象中那种一片黄沙松软,沙丘起伏的典型沙漠景观截然不同。公路两边的原野是砂砾与杂石板结在一起的平旷地面,散落着大小不等的荒丘,隔车窗望去,只見一片灰中发黑的地面,与它西边紧靠的太平洋藍色海面形成强烈的对比。安第斯山从北向南纵贯秘鲁,它高耸的山脊挡住了东边亚马逊热带雨林的雨云,再加上受太平洋寒流影响,西海岸长年干燥无雨,致使这条沿海岸线的狭长地带成为眼前这样看不見綠色的荒原。

            路途漫长,车窗外单调的景色看得人昏昏欲睡,将近中午时分,汽车开至帕拉卡斯(Paracas)半岛一处海湾明净的观光景点。我们下车用餐,随后乘一艘快速游艇,前往Ballestas群岛。说是群岛,其实只是耸立在海面上数十座毗连的巉岩巨石,上面落满了各种海鸟,个别地方的浅滩上还有海狮栖息。随着游艇向那些巉岩靠近,可听到海狮发出低沉的吼叫,夹杂着啁哳的鸟鸣。游艇围绕巉岩缓慢移动,开到尽可能靠近的水域稍作停留。此刻满船游客都抓紧时机,站起來拍照和录像,好把这难得一见的景观抢拍进各自的手机。手机如今已普及到人手一个,它方便了拍照和图像传递,同时也在一定的程度上物化了人的器官,让这个名叫“爱疯”(iPhone)的拍照工具僭越了人自己那双不但能看,而且会有各自独特感受的眼睛。拥有手机的游客大都瞎忙着拍照,以致很少有时间和兴致用自己的肉眼从容欣赏身外的风景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此刻的感觉如何,我明显感到游艇越是靠近吸引游客注视的巉岩,某种难闻的气味越是熏得我有点难受,连眼睛都感到微微发酸。我吸一口气稍作分辨,才闻出来是群岛那边散发的鸟粪臭味。鸟儿吃鱼拉屎,自得其乐,不闻其臭,经过千百万年的积累,在这一带干旱少雨的荒岛上所积累的鸟粪经风吹日晒,逐渐石化成粪矿,其厚度曾达数十米,乃至近百米之深。早在西班牙殖民者侵入之前,印加人就采用此类海鸟粪肥田,他们把这一带海面上的鸟岛通称为瓦努(guano,义为海鸟粪)。这种海鸟粪所含的氮和磷远高于人粪和畜粪,堪称化肥发明前最佳的肥料。从十九世纪中叶开始,秘鲁的海鸟粪被大量贩运到欧洲和美国南方的种植园肥田。海鸟粪一时间销路很好,卖价不菲,在那几十年的“鸟粪热”(guano rush)期间,从事鸟粪工业的商家和秘鲁政府都发了大财。成千万吨的鸟粪从这一带的瓦努岛上挖掘贩运出去,几十年的鸟粪工业开发下来,秘鲁各处的瓦努岛被挖得高度降低了三十米左右。在干旱和烈日下开采鸟粪矿,那难以忍受的恶臭和热毒对掏粪者的身体损害极大,奴隶主连他们的黑奴都舍不得派到那里送命,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最终就落到了华人苦力的身上。在上述的十万契约华工中,有很多人便累死、病死、被活活折磨死在这一带人间地狱的鸟粪矿上。

            “鸟粪热”仅热了几十年,在化肥应运而生之后,这些瓦努岛再也无人光顾。近年来秘鲁政府开始关注环保和发展旅游业,附近海域上的瓦努岛均列入自然保护区,仅供游客观赏。在这一带鸟群密度高达每平方公里220万只的海鸟乐园内,鸟粪的积累又回到了原有的自然状态……前来观光的游客来去匆匆,跟着导游走马看花,对于偶然闻到的怪气味,忙于拍照者未必会多么在意,更谈不上对它的存在追根溯源了。我多年前读到一篇英文资料,对其中讲述西印度群岛上鸟粪矿的开发情况尚存点滴记忆,如今在此地亲临现场,出于求知的好奇,再作一番网上搜索,才得知十九世纪的那场鸟粪热最初是从这一带的瓦努岛热起来的。

            我们乘坐的中巴继续南行,在伊卡(Ica)河出没的荒原上,逐渐出现成片绿色的田野。导游告诉我们,现在已进入盛产葡萄的伊卡地界,路边的绿野都是葡萄园,三月正当葡萄收获,是这一带葡萄种植区一年中热闹庆贺的季节。人们盛装聚会,纵饮高歌,连某些贪食葡萄过多的鸟儿有时都会吃得醉过去,栽倒地面,让某个踉跄行走的醉汉捡到垂手可得的猎物。

            美洲原先并不产葡萄,西班牙人侵入后始从欧洲移植此地。移植后发现当地的环境适宜种植,开发者遂广置葡萄园和酒庄,酿造出富有本地风味的葡萄酒。其中大宗出口,热销欧美,被誉为秘鲁“国酒”的品种就是这一带出产的皮斯科酒(pisco)。我们被导游带入一家酒庄,跟着成批的旅游团参观了从鲜葡萄榨成汁到酿造和蒸馏的整个过程。皮斯科是用纯葡萄汁发酵后蒸馏出来的烈酒,陈年该酒的陶罐是一种上窄下宽的罐子,导游指着这些排列在酒庄院落内的陶罐对我们说,皮斯科酒即得名于这种名叫piscos的罐子。我们被引入推销酒庄产品的大厅,一排排坐下来听推销员夸夸其谈,介绍他们的产品,同时由一位打扮俏丽的女郎,斟上各类酒供我们品尝。就我的口味来说,这里的产品都有些偏甜,并不怎么上口。 唯一称得上可口的饮料是一种名叫皮斯科酸酒(pisco sour)的鸡尾酒。它由皮斯科加鲜柠檬汁、甘蔗糖浆和鸡蛋清混合调制,在平底玻璃杯内泛起乳白色的泡沫,入口酸甜,随之带出一丝清冽发苦的后味。

            进入纳斯卡市内,已是黄昏时分。远赴此地并非来游览这个尘土飞扬,到处乱堆垃圾的城市,而是为一睹该处方圆数百平方公里内的纳斯卡线(Nasca Lines)奇观。此奇观是帕拉卡斯人和纳斯卡人从西元前600年到西元400年间陆续制作的巨型大地蚀刻,直到美国科学家Paul Kosok在报纸上刊出这些图形的航拍照片,再加上德国学者Maria Reiche-Grosse持续多年的研究和论述,纳斯卡线的奇观才逐渐为世所知,吸引了不少学者前来作实地考察。对于纳斯卡先民为何和如何制作这些图像的问题,他们都有各自的独特解释,至今莫衷一是,仍存在不少有待破解的谜团。学者们的发现先是促使地方政府开始对本地的物质文化遗产做出加强保护的工作,清除了散落在纳斯卡线周边的乱石杂物,继而刺激了旅游业的开发。因为这些分布在几百平方公里内的巨型地面图是无法站在地面上目睹其全貌的,只有凌空鸟瞰,才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针对这一特殊的观光需求,各家航空公司推出了乘坐轻型小飞机半小时空中游观的服务。我们在纳斯卡的绿洲旅馆住了一宿,次日一大早即赶到附近的小机场,去乘预定的飞机。我以前乘小飞机有过不太舒服的经验,担心再次不适,遂放弃了这次富有刺激的飞行。

 

     纳斯卡线

            康庄他们乘机在空中转了一大圈,返航后给我讲了空中的所感所见。说是只有飞机在盘旋过程中倾侧机身,倾侧到一侧的窗户朝下时,才能注目正视和拍摄到那些线条和图形。其中有些看得比较清楚,有些则很模糊,在地面上丈量出几百米长宽的图形,高空中向下看去,还没有巴掌大。空中游观的时间很有限,仅可看到一部分巨型地面画。特别是飞机在空中翻过来倒过去供乘客拍照的时刻,的确颠簸得人头晕眼花,有刹那间的惊悚。但对乐意乘机冒险的游客来说,能从高空亲眼看到在地面上看不到的奇观,出高价飞那么一大圈还是挺值得的。

 

            我坐在候机厅看了一部有关纳斯卡线的纪录片,在屏幕上看到了专业航拍的全景录像。有多条长达数公里的平行直线,有巨大的螺旋线,还有巨型的人像和动植物图像,均蚀刻在平旷的荒原上或山坡的斜面上。所有的线条和图像都看得十分清晰,同时有画外音详尽解释。我虽没在空中亲眼观看纳斯卡线的奇观,却在屏幕上看到了空中未必全能看到的景观。按照Maria Reiche-Grosse的推测,影片还特别演示了这些直线和弧线制作的过程。出现在屏幕上的印加先民竖起标杆,在标杆间拉开长长的绳索,从而标出一条条直线。接下来就地挖掘,除去直线表面的石块,挖出一道道大约20公分深的笔直沟渠。至于这些线条何以历经千百年而不磨灭,至今仍能从高空清晰辨认,按照学者们的解释,一是因为贫瘠的纳斯卡荒原寸草不生,长年干旱少风,这些沟渠一直未受到天气变化的严重侵蚀;二是由于沟渠内的砂石含有锰和铁,一经裸露氧化,沟渠表面便形成坚固的岩层,虽久经风吹日晒,也难以磨灭。由此可见,纳斯卡线虽出自印加先民艰辛的劳作,它能存留至今,也含有巧合的自然因素。我们今日目睹的奇观,可谓人工与天工互动的产物,与某学者臆断的外星人毫无关系。

 

三 雨林泥泞路

      安第斯山以东是占秘鲁总面积将近60%的雨林地区,其中大部分属于亚马逊流域的热带雨林。我们14日离开西海岸的荒原地带,次日上午即从利马飞往秘鲁东南角与玻利维亚交界处的Puerto Maldonado。这是一处河道密集的低地雨林,我们一出机场,即坐上Corto Maltes Lodge旅行社接机的中巴,直驱河边码头,乘机动船向预定的宿营地驶去。置身亚马逊支流宽阔的河面上,突然面对从未见过的异域景色,船上游客多忙于拍照留影。我也随众拿起手机巡视可聚焦的镜头,在颠簸的航程中,左顾右盼,总觉得找不到合适的取景角度。那是一片满溢河床的泥色洪流,夹在两岸密林的浓绿中滚滚流去。这景象看在眼中确实开阔壯观,令人神旺,但一摄入手机所框范的画面,就显得截肢般单调平板,不值得再往下拍摄。我收起手机,透过机动船刺耳的轰鸣,凑近导游,听他的概况介绍。他告诉我们,这条河九曲十八弯,蜿蜒穿过雨林,当地原住民原先称其为“蛇河”,西班牙人侵入后废除旧称,始改称“圣母河”。包括这一大片名为“Maldonado”的雨林地区,也是从两个西班牙探险者的姓氏——Maldonado——移用过来的。第一个探险者名叫Juan,他在1567年来圣母河一带寻找黄金,随从他的250人或染病,或受到原住民攻击,全部丧命雨林。Juan疯疯癫癫,只身返回,宣称他在雨林中找到了那个名叫Paititi的黄金城。Juan带回的消息振奋人心,又吸引了第二个Maldonado前往圣母河探险。这位名叫Faustino的淘金者一去不返,断无音信,他留给世人唯一的踪迹是他在圣母河岸一棵大树上刻下的姓名。后来西班牙人终于占领和开发出这片雨林,便以那两位先驱者的姓氏命名了他们的领地。

      命名(christen)乃是基督教征服者对所占领地方打上占领印记的宣称(claim)。他们打起传教的旗号,施行其殖民、寻宝之实,因此多用母国的地名或基督教圣徒以及征服者自己的姓氏命名被占领的土地,从而抹掉原住民的所有权。这是欧洲人在殖民地安营扎寨,开拓新世界所行使的惯例,例如在美国,从英国拷贝过来的地名即随处可见。令人感到俗不可耐的是,在逐年崛起的今日中国,很多楼市开发商和城市规划单位却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是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征地盖房,却硬是滥用洋地名命名新建的居住小区或街道,效仿者群起,出尽了新时期生意经自我殖民主义化的洋相。你若去某些城市的新开发区看一圈房子,大概会产生周游世界的错觉。早上你走进“斯坦福院落”,中午会光顾“加州洋房”,下午则进入“香榭里街区”,诸如“曼哈顿”、“柏林小镇”或者“威尼斯水城”之类的洋地名,全洋得名实不副,整个的欧美名胜几乎都要被这帮二道贩山寨到中国人自己的家园。

 

      我们的宿营地紧靠河岸,在一大片叫不上名字的花木丛中铺设着分叉的小径,旅客踏上不同小径上圆圆的踏脚石,即可走到各自预定的木屋。那木屋离地面数尺,有木桩支撑,屋顶葺以整饬的茅草。拾阶而上,前廡下是围有护栏和垂下吊床的凉台。走进室内,是两张有蚊帐的睡床。有可淋浴的浴室,也可无线上网。所有的房舍均装饰成原住民风味的质朴外观,而进入其中,则可享受现代化的设施。

            雨林地区每天午后都有阵雨,你在露天下抬头才看见乌云密集,一转身大雨就倾盆而下,敲打得树叶一片唰唰声。我们在这里连来带去四天,进入雨林五次,每次都得穿旅社配给的高腰胶靴。你任何时候走进雨林,小路都是一片泥泞。在积水较深的地方,一脚踏下去,连拔脚也甚感吃力,行进中每迈一步,都得谨慎小心,以免滑倒。初到此地的那天下午,导游带我们在宿营地近处的林中走了一趟,给我们讲述不同树木的特性及其药用价值。天气闷热,蚊虫不时烦扰,在我身上叮出几处发痒的红肿。我们被警告不要随便伸手触摸路边的树木,说是有些树摸了会中毒。注目路边的大树小树,树干上或缠满藤萝,或有斑斑点点的苔藓,树皮多为铁青色,尽管导游对不同树种的特徵及用途不时有简单的介绍,但在我们游客眼中,那些陌生的树木似乎全都相同。树林深处,长了一棵高达数十米的铁树,依靠它粗壮挺拔的树杆搭了一座观景台。我们登上观景台顶端,俯瞰林海,远眺暮色苍茫中圣母河如巨蛇蜿蜒林际,树梢上空不时掠过归巢的鸟影。

            走在林中的泥泞路上,脚底要防滑,更不敢随便伸手触摸树木,观光雨林,绝不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事情。此外,要想在雨林中看到旅游广告所炫示的动物,也并非如你期待的那么容易,尽管旅游手册上广泛罗列,介绍了很多可能看到的动物。初到宿营地那天晚上,导游带我们乘船去看河边树丛中的动物,他打着手电在河边寻找,始终没看到许诺会看到的鳄鱼。船在河面上来回巡航,我觉得看河岸还不如看天空,头上的星星要比中国或美国的星空明亮稠密,更比黑乎乎的树林好看。巡航到最后,我们只看到一只河豚。原住民称它为capybara,意思是“草王”。手电光束照见那位草王的时候,它正在树丛内埋头吃草,一动不动,旁若无人。我们只看到它褐色皮毛的身子,始终没看清那草王长的是什么嘴脸。回到住处,导游又用手电在大树上照见一只此处特有的小猴子,我们仅看了一眼,那猴子就窜到黑暗中去了。次日专程去Sandoval湖看动物,一路上都跋涉在泥途中。途中偶尔会看到各色鹦鹉、猴子、水獭、不缩头的鳖等等,但那些动物不是在大树上就是在水里活动,你从远处观望,仅可看到模糊的轮廓。至于此处雨林河流中最耸人听闻的红腹食人鱼(red-belly piraña)和多在夜晚出没的美洲豹(jaguar),我们连影子也没见过。

      17日一大早,导游再次带领我们进入雨林,走过很长一段泥泞小路,来到一个半月形的池塘边,对面断崖上露出一弧形粘土壁。我们被安排在隐蔽的观鸟座位上,静候群鸟驾到。导游给我们讲述了要观看的翠绿色小鹦鹉,说是这群鸟每天早晨都会来断崖上啄食粘土,趁此机会,我们可以仔细观赏鸟吃粘土的奇观。我们耐心等候多时,翠鸟果然成群降临,落在贴近断崖的枝条上。

那鸟儿体型很小,又隔着一定的距离,再加上一身绿羽毛,与崖上的植物混为一片,即使用望远镜看,也看得不太清楚。我们静候多久后看到的“鸟景”,还没导游讲给我们的“鸟知识”更有意思。他说翠鸟吃崖上的粘土有四个好处:一是化解所吃雨林果实中的毒素;二是吃进土中有益健康的矿物质;三是有助于雌雄交配;四是群鸟清晨在这里碰头后,将从此聚会点起飞,展开它们一天的活动。他讲得似乎蛮有道理,算是给我们上了一堂翠鸟饮食营养课。 其实这四项好处中只有一项靠谱,据旅游手册所讲,亚马逊地区的很多鸟儿都在清晨啄食粘土,为的是补充该地区食物链中所缺少的钠(sodium)。说得通俗点,就像牛马舔墙土,不过是要吃进它们所需要的盐分罢了。其它三项都是导游想当然的说法,他是想尽量给这项贫乏的观鸟节目添些趣谈,让我们觉得长了点知识,不虚此行吧。

      游雨林的经验让我明白,要想在自然环境中观看野生动物,还是到非洲草原上参加那种号称safari的旅游团比较可靠。想在大森林里亲眼观赏旅游手册上罗列的动物,大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此外,即使你偶尓碰到远处有动物出现,若没随身配备高清度的轻便望远镜,也是很难看清楚的。

 

四 高原上的库斯科

            库斯科(Cusco)这个克丘亚语地名的原义为“肚脐”,印加帝国选择这处高原上的谷地内建都,显然以大地的中心自居。这座古城有过它曾经的辉煌和后来的败落,现在则作为通往马丘比丘的门户而再度繁荣,成为秘鲁的旅游胜地。我们本来是奔着马丘比丘而飞往秘鲁的高原地带的,对往返途中必经的库斯科并无多少了解,因而在预定项目中并没留够充分观光该城的时间。 我只晓得那里海拔3400米,一直担心下了飞机会有高原反应。出发之前,我先在网上查看了有关预防的信息,其中最方便的措施就是喝古柯茶(coca tea)缓解高原反应。这种茶是秘鲁的土特产,我们一走进预定的旅馆,就在接待处看到专供旅客饮用的古柯茶,我立即喝了两杯。古柯茶是用古柯叶泡的茶,入口有一丝淡薄的草香,谈不上多么好喝,却也无苦涩的药味。也许是古柯茶起了作用,我那天晚上在旅馆睡得很好,并无任何不适。此后几天,跟着导游上山下坡,劳累奔走,始终都没出现任何异常状况。

      我们的库斯科半日游从俯瞰该城的全景起步。那是一处矗立着巨型基督塑像的山头,注目该像,一眼即可看出它拷贝了巴西基督像的姿态,只是尺码要小很多很多。展现在基督像脚下的城区是一片红瓦间白墙的景观,导游告诉我们,原先的印加建筑现已掺入大量西班牙建筑的因素,但这一大片填满谷底,更蔓延到山坡上的房屋在整体上依然保持着古城旧有的规模和形制。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规模和形制呢?热心的导游——他让我们叫他的英语名Charles——翻开手中厚厚的图册,先向我们展示那上面的照片,然后指引我们向山下望去,说这个城市的规模布局形如一卧蹲的美洲狮(puma)。我们追随着他的视角注目扫视,从城北山颠的Sacsayhuaman要塞到山下印加神庙、王宫和贵族住宅的旧址,以及周边的其它建筑循序看下去,竭力领会图册上那个巨型美洲狮从头部到身躯和尾部卧蹲谷底的形状。图册上勾绘的美洲狮形状意在笔先,需要观望者胸有成竹,独具只眼,无奈山下的城市全景既广阔又分散,我们看来看去,终不得要领,实在看不出那旧有的规模和形制。

            美洲狮是古印加文化的三大图腾动物之一,其它两个是兀鹫(condor)和羊驼。兀鹫乃安第斯山区最大的飞鸟,它展开长达三米的双翅,可一举飞上六千米的高空。这兀鹫嗜食腐肉,被印加人奉为守护亡灵,沟通人间与天上信息的神鸟。羊驼是印加人唯一驯化的家畜,既可役使驮运,也被用作献祭的牺牲。走笔至此,我顺便对中译名所谓的“羊驼”稍作以下的分辨。统称羊驼的家畜在其原产地秘鲁有两个品种,经过旅途中的实地观察,我才亲眼看出两者长相上明显的不同。 可用于驮运的一种是大羊驼,名叫llama,它体型高大,头小而颈长,双耳尖细直立。另一种小羊驼名叫alpaca,它体型较小,不堪负重,特以其浑身优质的皮毛而著称。小羊驼短小的面孔萌态可掬,看上去颇为逗趣,前些年国内网民恶搞的那个“草泥马”,显然是仿照它那副又萌又囧的面容漫画出来的。

      印加人在山上选地建筑,往往会从上述三类动物的造型出发构思其布局。他们利用山体固有的形状,在其上巧选位置,修筑梯田、祭坛、星象观测台、住宅、渠道等工程,让那些附加的建筑物配合其所处的地势,把整个山体烘托得可从某一特定的角度看出观望者眼中的动物形状。比如,在皮萨克(Pisac)镇背后的山脊上,他们选择可塑性的坡地修筑一层层梯田,突显出那山体固有的兀鹫形状。而在欧雁台坦博(Ollantaytambo)一座高山的侧翼,则从山脚到山脊修建几排通往太阳庙的矩形阶梯,从而突显出一个大羊驼伏卧在半山腰护持幼羊驼的形状。就印加人的宇宙构想图来说,这三种动物在天上都有其相对应的代表星座。他们在地面上煞费苦心,因地势而构筑出这些动物的造型,旨在以人工仿造的物象来制造一种天上与地面互相映照的效果,从而触发人与神相呼应的感通。

            下山后我们直驱兵器广场,进入巨型美洲狮的心窝。自西班牙人占领以降,广场上原有的建筑多被拆除,如今呈现在游客眼前的宏伟建筑尽是修建在印加神庙旧址上的天主教教堂。其中最著名的要数坐北向南的库斯科巴洛克式大教堂。占领者役使印加人修建这座大教堂,曾历时百年之久,所用的大量石料都取自被拆除的印加神庙。该教堂尤以钟楼上所悬的巨钟著称,擂响此高达两米多的巨钟,可声闻30公里以外。广场中心有一圆形喷水池,只有池上屹立的那尊巨像属于弘扬印加人传统的纪念性雕塑。Charles告诉我们,那是印加帝国全盛时期Pachacutec皇帝的巨像,他以开拓帝国疆土的武功而著称。我抬头仰望,只见他一手持长矛,一手指向城北山头的要塞。据说地方当局建造这尊塑像并未履行申报利马当局的手续,因此该像属于上级要求移除的违章建筑。幸运的是,直到我们观光库斯科市区的当天,那塑像仍保留在它引人注目的位置上,一任游客瞻仰和拍照。

            我们从大教堂墙外向北走去,走进教堂背后一条僻静的小巷。狭窄的路面铺有干净的卵石,两边是石块砌成的墙壁。那些石块大小不等,每一块都打磨得平整光洁。库斯科地区历经多次地震,这通道上的石头墙始终岿然不动,至今仍完好无损。仔细观看那道石墙,可看出石块间的接缝处并无灰泥黏合,据说所有的石块均相互卯结在一起,其间的接缝处严实得刀刃都插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