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一号

寡淡的水,加上些许诱因,有了足够的时间,就变成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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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差 - 四平:四平之行

(2025-11-12 08:12:05) 下一个

所谓“遣送”的这个活儿其实挺轻松。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注意一下这些人的行为,不要跑,也不要去妨碍他人就行。这些人大部分也都挺安静,除了互相小声说话,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那个带着孩子的男人似乎有些麻烦。那个孩子上车后就不停地哭,不知道是病了,还是饿了。那个男人忙的手忙脚乱,但是效果不佳。周围的人看着都觉得挺可怜,不断有好心人过来问,要不要给弄点吃的还是喝的,一时间这里好像成了个焦点。这个车厢的列车员是个中年男人,东北人,挺热心。他过来过去扫地擦地时看到这情况就干脆坐在那儿,给带孩子的男人出主意,应该这样那样的。过了一阵,好像还真管用,那孩子慢慢地安静下来睡着了。旁边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那个带孩子的男人,什么原因让他一个男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跑出来。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个带孩子的男人好像也没有着急上火的样子,挺平静地和旁边的人一问一答地说话。我只听到那个列车员问了一句,“你一个人能养的活他吗?”那个男人还是轻声轻气地回答:“行,我行!”

我那时年轻,还看不懂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个男人到底有了什么样的遭遇,我想象不出来,也没法理解。现在说起来,他们这一行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已经都没有印象了,但唯独还能想起来的,就是这个带着孩子的男人。以现在影视剧编导的眼光看,这个男人背后的故事似乎足够写部电视剧。算起来,如果当年那个孩子活了下来,现如今也应该五十开外了吧。他(她)知不知道当年他的父亲(或是其他的什么人)的这段经历?希望他(她)一切安好,也希望他(她)能像那个男人一样,善待他人,也善待自己。

我们坐了一夜的火车,第二天的早上,车到了四平。我们在这里下车,带着这些人进了一个也是位于车站附近的房子,这应该也是当地的一个类似部门。当地的干部接受了这些人之后,向他们宣布说,要在这里学习几天,就是当年常见的那种所谓“学习班”,然后就让他们回家。听说还要在这里待几天,被送回来的人里的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说话了,那口气不像是个被遣送的“盲流”,到像个干部。他以那年月常见的“辩论”的口吻质问到:“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停几天?这不符合中央要求抓革命,促生产的精神!应该马上让我们回去!”这人说话口音不是当地的,说话也显得油腔滑调,明显是个“老油条”。当地一个干部申斥道:“你拉到吧!你还懂这个?那你总往外面跑干什么?”看来这个家伙不是第一次被送回来,这儿的人都认识他了。显然这个人就是属于那种“游手好闲”的混混。不知这次把他送回来,他能待多长时间?

事情到了这里,我们的“遣送”任务就算完成了。当地部门的人招待我们在旁边的伙房吃早饭,端上桌的是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面条和大馒头。我们坐了一夜的火车,这个时候已经又累又饿,看见这些吃的可真是高兴坏了,顾不上客气就开吃。当时外面的天气已经很冷,从门窗的缝隙还不时有冷风吹进屋子。我们围着那张桌子,那锅热汤面的热气把我们身上的寒冷都赶走了。我记不住到底盛了几碗,只记住那热面条是真好吃。在那次之后很长时间,我每次吃热汤面时总是禁不住拿那次在四平车站旁边的那间小屋里吃的作参照,好像都没有那次的好吃。当时我们几个学生还说,这出差就是不错,不但交通自己不用操心,到地方还管吃管喝。那个带队干部后来听我们这么说告诉我们,没那么多好事儿,吃那顿饭要交钱的,粮票钞票都不能少。这时我们才明白,原来“公事公办”就是这个意思。

那个带队干部有四十多岁,叫什么已经忘了,在这儿就称呼他“老x”吧。老x干这个工作已经好多次了,已经熟门熟路。他看我们几个学生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工作,就开始拿我们几个开涮 “忽悠” 上了。他说任务完成的挺好,想不想去什么地方玩玩?我可以带你们去这,去那儿,,,他听说我原来在沈阳呆过,还说回去时要不要在沈阳下车玩一玩?说的我们几个都兴奋起来,以为真的能玩儿一趟。老x说我们坐了一夜车都累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于是带我们来到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说是旅馆,那房子看着好像原来就是个办公楼之类的地方。房间就是在一个大厅里用木板隔成的一个一个的小隔断,虽然门口有门,但上面都是通着的,隔壁房间有什么动静听的一清二楚。每个房间里有三张床,我们三个学生正好占了一间。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外出住旅馆。

我们三个人住了进来。因为刚吃过饭,身上有了热气,加上房间里光线很好又有暖气,非常暖和,让我们几个彻底放松了。因为都没有睡意,就躺在床上胡吹海聊了起来。从哪个老师讨厌,到哪个女生漂亮,还有那个谁谁好像和谁谁有点那个意思。。。等等,乱七八糟,什么都说。说着说着,就听到旁边房间里有人乐上了,还听到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男人说:“这几个小家伙真有意思,人不大,心思还不小,这就惦记上搞对象了!”我们一听,这显然就是在说我们,马上那股楞劲儿就上来了,隔着墙板就呛上了“谁让你们偷听了?多管闲事!”话说的挺冲,而且不好听,惹得旁边那人不高兴了,马上回击到:“这屋子就这个条件,你旁边放个屁都能闻着,能听着说话怨我吗?你们不会小点儿声吗?”我们顿时老实了。这话确有道理,我们说话根本就没顾及旁边房间里有没有人,高声大嗓的,吵到了别人,人家没先埋怨已经不错了。

我们安静了下来。可在床上躺了一会又睡不着,于是我们三个就决定出门溜达溜达。我们离开旅馆来到外面,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这个旅馆就在车站对面。车站不大,面前就是一个小广场,四周有几个零星的小商店,周围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再往远处看好像就没什么建筑了。我们不认路,所以也走不远,因此四平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这车站前面十字交叉的两条马路和一个小小的站前广场。唯一特殊的是在广场中央矗立的一座纪念碑。看了一下,是纪念四平战役中的烈士的,上面还有名人的题字,是谁题的,写的什么我们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当时各地类似的纪念碑很多,这没有引起我们多少注意。我们觉得这应该算是这里的一个标志吧,看到旁边有给游人照相的,我们三人就决定一起在这儿照一张合影,回去可以拿来吹牛。这照片后来按照我们留下的地址寄给了我们。照片上三个稚气未退的少年,站在纪念碑下,臂上带的袖章表明了当时我们的身份,颜色不同但样式几乎一样的军便服也代表了那个年代的潮流。可惜,这张照片后来找不到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从张正隆写的“雪白血红”一书中了解到,那座碑是一九五三年立的。碑正面的题字是林彪写的:“为人民解放而奋斗的烈士们永垂不朽”,左面是高岗写的:“日月同光山河并寿人民战士永垂不朽”,右面的是陶铸的:“成仁有志花应碧,杀敌流红土亦香”,后面是林枫的:“中华人民优秀儿女万古千秋”。一年多以后,出了高饶事件,高岗的字就被凿掉了。到了文革初期,陶铸林枫都成了“走资派”,左右后面的字也就都没了。我们去的时候,“副统帅”的题字应该还在,若是那张照片能找到,碑正面的题字应该能看到,留到现在应该是个挺好的纪念。只是天不由人,又过了一年多,“副统帅”也出事了,后来碑上就啥都没剩下,改成了标准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真说不清这到底是纪念碑还是广告牌。

我们后来回到旅馆又休息了一会,老x来和我们商量返程的事。原本我们还指望他能带我们去什么地方玩玩儿,可他现在一本正经地说,上级要求不能借机游山玩水,我们现在任务完成了,就应该马上回去,原来说的在沈阳停一下的事也不提了。我们这才明白让这家伙骗了,但他说的郑重其事,我们当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听他安排就是。

也是大约黄昏的时候,我们上了返程的火车。和来的时候那种近乎“奢华”的条件相比,回去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车厢里挤满了人,不要说座位,就是站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几个只能挤在车厢门口的一小块地方,勉强可以落脚。每逢到站,我们都盼望这个车门不要开,这样我们就还可以保住这点地盘,否则开一次我们就要重新经历一次挤车的过程。晚上,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原地坐在门口冰凉的地板上迷糊一会。这一来一去真是两重天。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我们终于到家了。下了车,我们马上急不可待地往家赶,只想赶紧到家好好睡一觉,和老x只是草草地告了个别。

自那次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老x 。后来听别的同学说,老x犯错误了,被停职了,原因好像是“贪污”。说起来,他就是管着“接人送人”这点儿事,能贪的可能也就是点儿往来人员的交通吃住之类的钱。现在说起来这点钱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可在当年平均工资都不过几十块钱的时候,他在这上面要是做点儿手脚,可能还真能顶他几个月的工资。还好我们那次确实是老老实实地走了一趟,要真是如他开始所说领我们玩儿一圈,那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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