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一战即始,年过三十的莱热受动员进法国步兵。他被派到当时激战正酣的阿尔贡前线作工兵。莱热觉得工兵作业太危险,三个月后转成担架员做救护。他要在阿尔贡西线呆上两年,再于1916年九月调到更加残酷的凡尔登战线,直到1918年一战结束。四年里,莱热因伤因病曾住院多次。他从没有中断绘画。一般地,莱热会利用战场上的间隙闲暇画好素描,等到回巴黎休假或住院期间完成绘画。莱热会一直通过诺曼底同乡女友珍妮密切保持和巴黎艺术圈的联系,等到战争后的1919年和珍妮成婚。1915年莱热在巴黎认识正流亡国外的托洛茨基。我们无法得知这次相遇对莱热在政治上的影响。三十年后莱热加入了法国共产党。
莱热以后回忆道,就在这四年里,他于瞬息间忽然理解一个眩目的现实。不是作为一个画家,而是作为一个工兵,他平等地联系在诸如矿工,劳工和工匠等法国普通人众之中。面对着大口径加农炮的后座,莱热为白色日光照耀下的金属机械呈现的景象而震惊。这一刻,莱热说,足以让他忘却以前所有的抽象艺术。莱热于1916年休假中绘画了《抽烟斗的士兵》,在1917年芥子气中毒康复期间完成了这幅《玩纸牌者》。三个戴头盔玩牌的士兵是莱热日夜相处的伙伴。他们都成了柱体锥体的组合。士兵的形象仍然有些凌散错乱,但比莱热以前的绘画更清晰具体。机器人的模样,泛着金属光泽,像似现在电影里的变形金刚,但稍加粗鄙。从管体主义沿袭而来,这两幅画标志莱热的机械立体主义(机械主义)绘画的开始。
莱热对现代工业机械的热爱和向往由来已久。1912年秋季沙龙展的隔壁正好有一个航空飞行展。一位十六岁的机械师走过来看画展。莱热描述他当时的感受说到,机械师穿着鲜艳的现代工人服装,让展出的绘画作品黯然失色。年轻机械师的形象既是现代机器工业的产物,又象征未来社会的生活。1920年莱热创作了这幅《机械师》,我认为真正标示莱热新风格的来临。一战结束后,巴黎艺术开始了回归秩序的运动,重新昭示柏拉图式纯粹理念和古典主义式表现。1920年莱热结识了柯布西耶和奥赞方,并成为终生的好友。奥赞方和柯布西耶重新审视立体主义,提倡简洁明快的绘画风格。这种纯粹主义的绘画保留立体主义中将物体几何化的方式,用之来描述概念化的物体。这正与机械制造设计中的实用性目的性相吻合。这种机械美学也是莱热本来的想法。他将会是纯粹主义坚定的实践者。《机械师》里描绘的是一个闲暇时抽烟的男子。机械师的头脸身躯依旧由部件搭配而成,有着金属铸件般的刚硬。但人物不再抽象,而是有形的机体。莱热对人物的刻画从此由抽象转到具体,完成他破茧化蝶的华丽蜕变,成了我最欣赏的莱热。机械师特意被描绘得生硬稚拙,颇有童趣,体现在他夹烟的手指和香烟的烟雾。莱热再画上像画家本人一样的小胡子。莱热知道也崇尚卢梭的绘画,但见不到他对卢梭的评论。也许稚趣一直存在莱热内心。
《三个女子》是莱热的一幅杰作。莱热用现代手法尝试人体组合的经典永久的主题。古典和现代在这里相遇,两者相互辉映交融。画面中间三位或坐或倚或卧的女子的布局呈现安格尔新古典主义的均衡(莱热在美术学院还是学到一些东西)。传统的明暗对比用来体现人体的立体感。莱热过于强调这种体积感而让人体显得臃肿憨态。同时莱热直率简洁地描绘女子概念化特征,略去细节,让人物显现出古埃及绘画雕像般的安宁和肃穆。像《机械师》里的背景一样,《三个女子》里的地毯和背景靠墙的物件全都作了平面化风格化处理。这种协调融合平面与立体的绘画是莱热这一时期典型的风格。
莱热的这种风格不仅用于人物和静物绘画,而且还用在机械绘画上,比如1924年的《机械原件》,《组合》,和1926年的《轴承》。莱热说道,他要求的绘画效果就是曲线与直线,平面图案与立体模式,纯色调与灰色调的对比。
参照1918年的《圆盘》,我们不能看出《机械原件》里有的这般特点。稍晚些的《轴承》更加纯粹简明,但有别于教科书的示意图。莱热绘画传递的不是对机械的理解,而是对机械的审美。
--写于2018年1月5日(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