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国大代表 近黄昏日暮西(1) 黄金换国代
崔开元上一次回家还是1947年在镇江过农历年。还记得吗?他跟妈妈要了一个戒指的那一回。
那次他在家只待了十多天,却发现父亲特别忙碌,年初三清早起来就要出门。
汪嘉玉问崔叔仙:“你忙什么呀?今个才初三嘢。”
崔叔仙回答:“我有大事。”
汪嘉玉:“什么事这么大?”
崔叔仙一边推门,一边说:“国大代表。”
崔开元:“爸爸,你是要竞选国大代表吗?”
崔叔仙:“对呀,我要当高邮县的国大代表。”
汪嘉玉:“你要到高邮去呀?”
崔叔仙:“现在还不到高邮,先到南京。”他在门外说完,就把门关上,司机已经在大门外等候。
他说的国大代表,就是国民代表大会代表。
现在上网搜“国民大会”这个词条,结果显示:
“在《中华民国宪法》原文中,国民大会由国民大会代表(简称国大代表、国代)组成,其最重要职权为选举中华民国总统与中华民国副总统,相当于当时美国的总统选举人团或苏联的最高苏维埃。”
说白了,就是先选出国大代表,再由这些国代们选举出中华民国的总统和副总统。
国大代表的身份可谓至关重要。各路政要都竭尽全力,想要夺得这个宝贵的身份。崔叔仙也不例外,尽管他多次警告过四个儿女莫碰政治,但他自己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这次去南京的目的,就是要去找他的恩师,前江苏省长钮永建。自他从江苏训政人员养成所毕业以后,钮永建就离开江苏省府,到行政院任职。在抗战期间,钮永建每年都会陪着吴稚晖一起到兰州来避暑,崔家是必然的住处。抗战胜利以后,崔叔仙又见过他几次,但每次都是在开会,只能匆匆忙忙说上几句话。近来,钮老被任命为江苏省国代候选人资格审查委员会的委员长。
按规定,只要不是中央指定的候选人,就要到原籍县党部递交申请,然后逐级上报审核,省里批准后再报中央。崔叔仙就属于此类情形,他需要到高邮县去申请。估计高邮的申请人不止他一个,因此他想得到钮永建的支持,而且速度要快,一旦钮老答应了其他人,就不好办了。
行政院还没上班,他借拜年的名头,提着礼品去往钮家私宅。
崔叔仙登门拜年,钮永建非常高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交谈了,他请崔叔仙坐下喝茶,一起回忆这些年的经历。然后,钮永建问道:“叔仙啊,你从镇江到我这里来,除了拜年,是不是还有其它什么事情?”
“老师,我主要是来拜年的。既然钮老问起来,我就斗胆提一件事情,我有意到我的故乡高邮去申请国大代表候选人,如果钮老没有意见的话,那就有希望了。”
“很好哇!省里没有问题的,我会支持你。不过在高邮当地的党团提名,还有普选投票,我可就鞭长莫及,没办法帮你啦。你们高邮县人才辈出,候选人可能不少,即使省里和中央都通过,最后还是要仰仗选票数量领先,才能当选。”
崔叔仙笑笑说:“老师,你在中央的时间很长了,底下的事情可能不太清楚。现在的县里面可不像从前啦,党团提名靠的是运作,选票也基本是靠金钱买卖。有道是钞票就是选票,这个我现在很在行。这样说起来不太好听,但我不这么干的话,哪怕选民最想选我,我也绝对选不上。”
钮永建苦笑一下说:“是呀,现在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嘛。行啊!只要你能当上高邮的候选人,等我到镇江省府开会的时候,帮你决定候选人的资格。还有,你最好能名列候选人的第一名,因为按中央的内部规定,凡各县推举的第一候选人,将由省府负责保证,一定要让此人当选。”
崔叔仙:“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尽全力把高邮县的事情办好。”
钮永建最后还说:“省里面没问题,你等着我就是了。但是,这次国大选举,蒋先生指定由陈立夫总负责,你最好能事先得到陈立夫的同意,把握就更大了。”
崔叔仙和陈立夫打过不少交道,算是一位老熟人,但他不是陈立夫“CC系”的正式成员。如果陈立夫早已物色好一个高邮的国代候选人,他就会白忙活一场。
看来,必须先要来他个投石问路?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陈立夫住在南京的常府街,和他同住一宅的,还有他的胞兄陈果夫。陈果夫是当时的农民银行董事长,作为农民银行总行的业务专员和分行经理,崔叔仙常常和陈果夫见面,也颇有交情。他决定通过陈果夫这层关系,去试探陈立夫的心意。
竞选国代只是个人的政治活动,本来不需要请示董事长,但他还是写了一份报告面呈陈果夫。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表示对本行上司的尊重,也希望得到董事长的支持,从而走通陈立夫的路子。
陈果夫是多聪明的人,一眼扫过他的书面报告,马上就明白了。他提笔在报告上批了几个字,微微笑着递给崔叔仙。
崔叔仙双手接过来一看,立时心花怒放。
这几个字很简单,是:“可以,看立夫。果。正月初六。”
他抬头说:“多谢董事长!你看我初八那天下午五点去常府街拜访秘书长可好?”他空出两天的时间,好让陈果夫和他弟弟通一通气。
“可以。立夫他在家。”
“那我就告辞。还请董事长有空的时候,向秘书长提一提我的事。”
“我会的。”
他到常府街的陈宅,带礼物并不适宜,空着手去反而比较好。到了门口,警卫对他说秘书长在等你,立刻接见。
他走进门,客厅只有陈立夫一个人在。简短寒暄后,他递上了有陈果夫批示的报告。陈立夫拿起看了,还给他说:“很好!你在高邮竞选很合适的。本来叶秀峰找过我,他推荐他的妻弟吴旦平到高邮竞选。吴旦平我还是了解一点的,依我看,还是你去竞选比较好一些。”
吴旦平就是吴垣,以前高邮成立县党部的时候,就和崔叔仙有了过节,现在又成了对手。崔叔仙不想旧事重提,只是说:“我们省里的党政方面的负责人会给我充分支持的。”
“很好!中央提名由我来负责。”就这么简单,陈立夫果然是个干脆果断的政治人物。
要知道,叶秀峰可是陈立夫的老同学、老朋友,也是“CC系”的头号人物。这种情况下,他仍旧能得到陈立夫的认可,有些意外,但不管怎么说,陈家两兄弟的这条路,看来是走对了。
接下来就该面对高邮县的党团提名了,这反倒是有难度的事,他已离开家乡十余年,对高邮各方面的人事都不熟悉了,怎样才能让高邮的党团负责人也买他的帐呢?他反复思量后,决定采用从上往下压的方法。
江苏省府设在镇江,而他是省农行经理兼镇江钱业公会的理事长。省府的官员,像是省主席王懋功、民政厅长兼省选举事务所监督沈鹏、省党部主任委员汪宝萱、省三青团主席徐铨、省议会的冷议长和刘秘书长,都和他来往密切,并且都通过他得到了银行的贷款。这些人恰恰就是省国代候选人资格审查委员会的委员。尽管与这些人很熟,但还是有必要再加一把劲,务必把他们彻底放倒。
对这些人和对中央的人一样,用钱贿赂是不适宜的,送些厚礼没问题。用进口烟酒加高级衣料上供,再设美酒佳肴宴请,火候不大不小,正合适。他如愿以偿,拿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
他现在胸有成竹,可以到高邮去了。
高邮已经建立了农民银行,他此次就在高邮农行下榻。省行经理驾到,下面的人自然是百般地奉承,殷勤接待。高邮的行长要设宴款待,可他没空,他自己要开宴会,为要见到两位高邮的地方官。
高邮县党部的张锦石书记长到了,他递上汪宝萱的信。高邮三青团书记夏美驯到了,他递上徐铨的信。这两位看到省里的顶头上司所写的亲笔介绍信函,不敢怠慢,又收了高级布料和烟酒,外加一个装了钱的大信封,他们便满口答应帮忙,第二天就写好候选人提名评语,交给崔叔仙带到省里去面投。
崔叔仙还是不敢马虎,将来投票还要依靠高邮的这些“土地老爷”。第二天,他吩咐高邮农行的行长,就在行内大摆鱼翅宴,除了县府和县党团负责人,还邀请了县里的参议会、农会、工会、商会,以及县教育会的头面人物。吃得好便说得好,欢宴之际,甚至有人振臂呼喊:“坚决拥护崔经理竞选!为桑梓增光!为高邮造福!”
这就妥了,高邮的第一步顺利解决。
回到镇江,他把从高邮带回的党团提名以及评语文件,分别送交省党部和省三青团部,再由他们加上省级评语,呈江苏省国大代表候选人资格审查委员会。
钮永建从南京来了,崔叔仙亲自到火车站迎接。钮永建到镇江后,住在他的侄子钮长耀家。
钮长耀是江苏省党部委员兼省府社会处处长,是崔叔仙的好友,他的儿子还认崔叔仙做了干爹。钮长耀和他太太俞成椿最后也都当上了国大代表。
崔叔仙在家摆酒席,邀来一干审查委员会的委员,共同为钮老接风。
几天后,钮老主持召开江苏省国代候选人资格评审会。讨论高邮的候选人时,首先是汪宝萱发言:“我们党团的提名人是崔叔仙。”
王懋功说:“高邮国代候选人里,只有崔叔仙够资格。”
其他各位委员也都表示赞成。
这时,钮永建才开口道:“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崔叔仙是我的学生,为了避嫌疑,我不好先开口。既然大家都支持,我完全附议。我提议将崔叔仙列为高邮县国大代表的第一候选人。同意的请举手。”
全部举手通过。
那时候,江苏省有六十一个县,每县都有不下十个候选人提名,单省里的评审会就开了三天才完事。钮老开完会要返南京,崔叔仙又设送别宴,感谢恩师的提携。
马不停蹄,崔叔仙接着到上海、南京去“烧香”。他先后拜访了居正、吴稚晖、谷正纲、邵力子、张厉生等能说上话的老朋友,拜托他们在全国选举事务所,以及国民党中常会上为他的提名进言,确保他的名字最终能被圈定。
还是崔叔仙下的功夫最足,经过三个月的不懈努力,他终于取得了高邮国代第一候选人的资格。中央随后发布了全国各地候选人名单,就等选民投票选举了。
关于这次选举投票,祖父在他的一篇叫做《贿选伪国大代表的一幕》的文章中,有一段精彩的描绘:
在中央发表全国各地候选人名单以后,全国选举总事务所公告,定于1947年11月21日至23日普选,我想如竞选不能获胜,那就丢人了,就会失掉社会地位。于是我下决心使尽一切手段,以取得胜利。高邮县国大代表名单上,我虽列为第一名,省府主席王懋功、民政厅长沈鹏,虽把高邮县长张冠球招来镇江,面嘱他必须帮助崔叔仙当选国大代表,否则追究责任。我想这还不是保险成功的办法,必须动之以利,方能稳操胜券。我便于1947年11月10日回到高邮,利用“鬼推磨”的方法进行贿选,我找张县长秘密谈判。我不能直接送钱给县长,就托词说:“已蒙县长慷允协助竞选,我很感谢,可是普选时,本县共有十位区长要为我出力,我不能不给他们送点礼,请他们做有效的助选。”谈判结果,我出与一百两黄金等价的钞票,请县长送给10位区长,给哪一位区长送多少,由县长作主处理,我不与各区长见面。这明是给区长送礼,实际是给县长行贿。我的要求是:在普选前夕,我把钞票交给县长,由县长交给我四十万张选票(这个数字占全部选票的三分之二),让我自己圈选我自己,然后由他于普选前夕封入十个区的投票柜内,用省府封条封柜,保证我当选。我同张县长言明,在普选前3日,我将亲来县府,一手交钞票,一手换取选票。张县长见有利可图,便半推半就地答允我的要求。11月19日深夜,我到县府,当面交给张县长百两黄金等价的钞票,换取到四十万张选票,装了一大麻袋。选票取来放在高邮县农民银行内,我发动行内近二十名职员,花了一天两夜的时间,在每张选票上把崔叔仙的名字圈上一圈,算是选民的圈定。这种做法,是明目张胆的行贿舞弊,按当时的法律,也是犯罪行为,但有谁会跟有钱有势的人做对。在蒋家王朝的这次普选中,这种行贿舞弊的行为很普遍,绝不是我一个。
我在高邮农行里把取来的选票圈好后,再装入麻袋,放进汽车,于普选前夕(11月20日)深夜送交张县长。我亲眼看见县长把我圈好的选票,分放入10个区的投票柜内,加上盖有省府大印的封条,派人把加封的投票柜分别送到各区公所,于次日再做一些形式投票。此时,崔叔仙当选国大代表的“合法”得票数已保险地封入十个投票柜内了。这就是当时的所谓民主。
等我把圈好的选票封入票柜送走以后,这位张县长又节外生枝地对我说:“高邮县农会会长吴增育为了竞选国大代表,花了二十两黄金,请崔行长补贴他的损失,否则他将派人到各区,将封好的票柜砸烂。”我明知这是敲竹杠,但事到如今,只好答应赔偿。当夜到银行写条子借支二十两黄金等价的钞票,送交张县长。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普选的第二天(11月22日)各区票柜送到县政府大堂,开柜唱票,计票如仪,崔叔仙得票最多,当选为本届国大代表。不久便收到省选举事务所发给我的当选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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