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国大代表 近黄昏日暮西山(5.2) 二姑远嫁(下)
第二天,崔叔仙和汪嘉玉就见到了小黄。
这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一看就是那种传统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知书达理,说话也有分寸,很是讨人喜欢。
问到他在香港家人的情况,他回答说他还有两个姐姐,都在香港嫁人了。爸爸在政府做小职员,妈妈在家料理家务。他的家境不太宽裕,但父母一直让他读最好的英文学校。从美国大学毕业以后,他立即回到香港,可在香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听同学建议,他来上海普林斯顿同学会去找吴市长。吴市长介绍他去蒋经国那里做事,又推荐他给崔国华她们几个女孩子补习英语口语。
汪嘉玉问:“那你们家里供你上大学,不容易吧?”
小黄:“是的,我父亲薪水不高,妈妈有一阵子要到一个蛋糕房去做事,她都是半夜就起来去工作,非常辛苦。”
汪嘉玉:“你在美国读书也是他们给钱吗?”
小黄:“走之前,他们塞给我一些钱,后来我主要是靠奖学金和在学校做事情挣一点学费,就没有让他们寄过钱。他们本来就不容易,年龄又渐渐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我现在的心愿,当然也是我的责任,就是想让他们不要再那么辛苦。”
崔国华从没听他讲过他的家事,现在听起来还挺让人心酸。这样出生的人,她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才是靠自己奋斗出来的人,不像周围熟悉的朋友,全都来自非富即贵的家庭。小黄和他们一比,真是不一样,是挺特别的一个人。
这时候,蒋经国在上海“打虎”打得正热闹,报上的新闻说蒋经国已经在上海抓了六十多只“虎”,可是通货膨胀的问题还是愈演愈烈。到十月份,“只打老虎,不拍苍蝇”的蒋公子突然停了手,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市长悄悄告诉崔叔仙,小蒋遇到了麻烦,打“虎”打不下去了。原来是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四大家族”的势力上,马上就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听小道消息说,是老蒋亲自下的命令,让小蒋快收手。这几天小蒋跑到南京去见老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崔叔仙一听,机会来了,赶快行动!
他找来小黄,问他跟自己二女儿做朋友好几个月了,对崔国华什么态度。
小黄一看是要他表态呀!鼓起一口勇气,迸出四个字:“非她不娶!”
崔叔仙说:“要的就是这句话。我回去会和我女儿谈,如果她同意,你们能不能尽快结婚?”
“任何时候!”还是四个字。
晚上他们夫妻把女儿找来,劈头就问:“国华,小黄说他这辈子非你不娶。现在我们来问你,你愿意嫁给他,还是不愿意?时间满紧的,你要尽快给一个回答。”
“干嘛这么急匆匆的?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他。再给我们一些时间不好吗?”
崔叔仙:“你说的时间是一年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天?”
“那我怎么知道?你别逼我好不好?”
“小磨子啊!”崔叔仙叫出她的小名,这小名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了,她不免一愣。她父亲接着说:“不是我要成心逼你嫁人。我,你妈妈也舍不得你走。可是现在的情况特殊,加上你也确实到了结婚的年龄。再说,我们看小黄不是蛮好吗?家庭背景是差了一点,可你又不跟他家里人过一辈子。结过婚,去趟香港住个半年就回来,我来安排你们未来的生活,不用你们操心的。”
“真的不能再等了吗?”
“不能等了。等报纸上风言风语出来,那就晚啦。乘现在小蒋不在上海,你们也闲着没事做,把婚礼办了吧。办了就不头疼了。”
不出几天,报纸上登出启示:
珠联璧合,桂馥兰馨。
留美才子黄耀庭,和上海名媛崔国华,兹承吴市长国祯先生介绍并证婚,谨詹于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一日晚七时,假座外滩沙逊大厦酒店举行盛大结婚典礼。敬治茗点,恭请大驾光临。恕不另柬,特此公告。
黄崔两家诸亲鞠躬
到了这一天晚间,婚礼现场热闹非凡,来了好多人,把酒店大厅快挤爆了。
崔叔仙其实还是给要好的朋友,以及社会名流都送了请柬,其中也包括了蒋经国。
蒋公子已回上海,那天派人送了花蓝,摆在现场,而他自己并未在崔国华的婚礼上现身。
11月1号的那天中午刚过,他便黯然离开上海。他在上海搞得轰轰烈烈的“打虎”行动,以失败而告终。一直要到国民党撤退至台湾以后,他才在政治上再度翻身,并最终执掌大权。
这里我想插一句。我们到美国以后,遇见过很多从台湾来的人,其中有不少成为了我们的好朋友。每次交谈时,但凡提到蒋经国,绝大多数的台湾人都对他有较好的印象。其中,不乏有人认为,台湾现今在民主政治、社会进步、和经济成长各方面的成就,都应首先归功于小蒋总统。
北平,婚礼的几天前,崔开元接到通知,让他去见一下校长。他立即来到校长夏勤的办公室。
夏校长见他到了,就问道:“崔开元同学,你在朝阳觉得如何呀?我和你的父亲是老朋友了,你怎么从来都不过来找我呀?”
崔开元站着回答:“学校一切都很好,我也没什么事情要麻烦校长的。”
“你不来,我只好找你啦!坐吧!”
崔开元在边上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问道:“校长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确实有事,还是件喜事。你的二姐马上要结婚了。婚礼定在下个月1号。嗯,还剩几天时间。你爸妈想让你回一趟上海参加婚礼,又怕你不敢请假,所以你爸爸的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他说你一年都没回家,是这样吗?”
“对,去年寒假和今年暑假都没回去。主要是几个同学约好,都不回去,一起在北平玩。不过我姐姐结婚,我还是很想回去的。”
“那就回去吧!我准你一个星期的假。不过,功课不能不管,你带上书,一路上抓紧时间自学吧。一个星期后,要准时回校上课。”
“好的!校长。”
他立即去机场,买了最早飞上海的机票。婚礼前一天下午到家。几乎是同时,大姐崔国英也回来了。大姐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大姐夫因西北战事吃紧,无法同行。
非常不幸,他们的儿子出生后不到一年就因病夭折了。
妈妈把崔国英和崔开元叫到一边,大概说明了崔国华仓卒举行婚礼的缘由。结婚典礼在即,还有不少的琐事要办,大家也都顾不上多交谈,转过头就去忙碌了。
按高邮习俗,结婚当天是清晨迎亲,可前一天夜里,需要找一个童男子,陪新郎官在新房的婚床上睡上一觉,高邮人称之为“压床”。崔国华听妈妈说要找个朋友家的小男孩子睡她的新床,急眼了,说小孩子睡脏了被褥,我还怎么睡呀?汪嘉玉说,那没办法,高邮的规矩不能违,“压床”这个程序不能少。崔国华实在没办法,只好问,如果一定要“压床”,新娘子家里兄弟可不可以“压”?汪嘉玉说可以呀,于是,“压床”的任务就交给小弟弟崔开明来完成。
婚礼的次日,崔家老小连同新郎新娘,一起到镇江。大家回去见奶奶和大伯一家人。
当时,没人意识到,这次在镇江的全家大团聚,意义有多重大。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大家在镇江见面几天后,奶奶即将去兰州,大姐要回新疆,崔国华要跟小黄去香港,崔开元要回北平,崔叔仙也将在年底,带着汪嘉玉和崔开明到香港去。从此,他们再也没见过奶奶,而崔开元也没想到,当他再一次见到两个姐姐时,二三十年都过去了。
生活在那个世代的人,无论出生背景好坏,其实都不太幸运。崔哥后来老是听到父亲说:“离合悲欢皆往事,酸甜苦辣即人生。”
从上海去镇江的路上,崔国英和她父亲谈起了国共内战的话题。她告诉她爸爸:“亚东几个月以前到广州开会,是一个叫做‘西北联防’的会议。在会上,他遇到了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亚东和陶将军在河西警备司令部共过事,这次在广州,陶将军有意请亚东到新疆去,胡宗南也同意了。我来上海的同一天,亚东已经到新疆迪化了。我在镇江停留两三天后,会直接去新疆。陶司令认为西北的命运应该和东北差不多,国军最终都守不住,所以才让亚东到新疆去。亚东走前,让我劝一下爸爸,尽早做好准备,防止共产党打到家门口,想走却走不掉。”
崔叔仙听着,不无担心地说:“真的会到那个局面吗?最近广播和报纸不是说国军在各大战场都大胜共军吗?”
崔国英:“一开始我也相信广播是真的。可是亚东问我,共军本来只在陕北待着,现在怎么全国到处都是战场呢?明明就是国军节节败退,共军节节胜利。他还告诉我,根据他们的内部情报,整个东北已经全部失守,华北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私下里说,国民党怕是无力回天了。我也觉得爸爸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你的好些老朋友不是已经行动了吗?要么去台湾、香港,要么去海外。反正总比被堵在这里强。”
崔叔仙说:“我不晓得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爸爸,准备好退路,总没坏处。”
“对!你说得没错,我会好好考虑的。”
到了镇江,大龙一见三弟就告诉他,昨天家里接到电话,是某个副官打来的,说有几个军队的长官要来拜访,大龙说崔叔仙明天才回来,于是副官留下话,请崔经理一到镇江就打电话过去。
崔叔仙问长官叫什么名字。大龙说:“姓李,叫李延年。”
崔叔仙告诉他哥哥说:“那是第二兵团的司令长官,徐州剿总副司令,我的老朋友。”
他马上把电话打过去,找到李延年。李延年说,他和汤恩伯都在镇江,想到你府上来拜访。他马上说,不敢不敢,我今晚就在寒舍恭候大驾。
晚上,李延年和汤恩伯一起来赴晚宴。崔叔仙和汤恩伯以前虽见过面,但不是很熟悉。
李延年解释说:“我和汤司令长官在镇江碰头,再去南京领命。我会被委任为京沪杭总司令部的副司令,汤将军就是我的总司令。”
汤恩伯说:“我听人说,要在京沪杭一带驻军,有你崔经理帮忙,事半功倍。以后还望崔经理多支持。”
崔叔仙:“汤总司令过奖。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办的话,直接吩咐就是了,我跟吉甫老弟不是外人,汤总司令也请不要见外。”
酒过三巡后,崔叔仙把话题转到了当前的局势上来。他说:“汤总司令,既然你来当我们京沪杭警备司令部的长官,我就想问个问题,不知汤总司令方便不方便说?”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和叔仙老弟什么都能说。问吧!”
“听说东北那边的战况不太妙,是真的吗?”
“确实不好。”
“那我们在京沪杭一带会不会也要和共军打起来呀?这一旦打起来,我们应该做点什么防备,想请教你们这些带兵的将军。”
“这个问题是你叔仙老弟多虑了。总裁这次调我和吉甫进京,就是下了决心要死守南京、上海一线。这些城市不能让共产党占了。我上任后,会拉起防线,而且此防线一定是固若金汤。加上还有长江天险,共军打不到长江南边来。”
崔叔仙听他这样说,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些。他收住这敏感话题,继续殷勤招待客人。
汤恩伯一行人酒足饭饱,起身离开餐厅,来到客厅浏览墙上的字画。汤恩伯在一幅郑板桥的中堂画前驻足,越看越喜欢,口中不禁念出画上的题诗:“蝇头小楷太均停,长恐工书损性灵。急限采笺三百幅,宫中新制锦围屏。嗯!画得好!诗也妙得很!崔经理家里的好东西真不少啊。怎么样?能不能匀一点给我啊?”
崔叔仙毫不犹豫,指着墙上的多幅字画说:“汤总司令喜欢的话,都拿走。”
汤恩伯:“哎呀!叔仙老弟,你也太慷慨了。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已经不算君子了,哪好意思全要。一件就行,一件就行啊。”
“那你就挑一幅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就要这幅郑板桥,如何?”
“不用客气。家里的小东西能入汤总司令的法眼,着实荣幸。”崔叔仙说着就伸手拿起墙角的叉棍,从墙上取下中堂画,交给佣人,让找块布给汤将军包起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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