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2)
蒋闻铭
六十,七十年代,苏北城镇的老百姓,居家过日子,早中晚一日三餐,两稀一干。早晚是稀粥,中饭是干饭。喝稀粥就的是自家腌的咸菜瓜子,这个咸菜,过冬前每家买上百斤的白菜,自己腌制。瓜子不是西瓜子南瓜子,而是自家腌制的黄瓜。因为成本高的缘故,好像没有人家自己腌萝卜干。偶尔到酱园里买些酱菜萝卜干,是改善伙食。皮蛋咸鸭蛋,是奢侈品,至少在袁磊这样的人家,与日常关系不大。
早饭不全是稀粥,也有些干货。比方过年,每家都划几十斤的米糕,蒸些包子。那个时候没有冰箱,不过冬天零下的温度,米糕包子,风干了,可以存留蛮长时间。风干了的米糕,硬得像石头,头天晚上用水泡软了,早上和在稀饭里。泡软了的米糕,也可以用少许的油在锅里煎一下。油煎的米糕,再沾些白糖,是美食。不怎么穷的人家,早饭隔三岔五也买些烧饼油饼。袁磊家没有这样的条件,买烧饼油饼是例外不是常规。晚饭也不全是稀的,是稀粥加中午剩下的饭菜。在稀粥之上的改善,小孩子优先。夏天天气热,头一天的剩饭,留到第二天早上,就会犯馊。馊味大了,袁磊爸妈就会倒掉,奶奶姑奶奶舍不得,会抢着自己吃。这种情况,就调和折中,馊饭和在玉米粉里烙饼。袁磊妈烙的玉米饼,在袁磊的记忆里,也算美食。
一日三顿,中午一顿是正餐。这个事是有道理的。早上干了半天苦力,饿了,下午还有半天,中午必须吃饱。饭是干米饭,有下饭的菜。菜一般是炒蔬菜,青菜豆腐韭菜冬瓜之类。每周有一两次改善,用几两肉切成肉丝炒青菜韭菜。因为是水乡,水里来的螺丝蛤蜊蚬子,是肉丝的替代品。袁磊小时候最想吃的,自然是红烧肉红烧丸子红烧鱼。不过这些大肉大鱼,过年过节才有。袁磊后来,在美国娶妻生子,请爸妈过来帮忙。他们到来前的一段,跟老婆一通吹,说我妈做饭的那个手艺,在洛杉矶的中国餐馆都吃不着,这一回可是有口福了。来了一做,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吃而言,这样的穷日子,不是完全没有好吃的,但是好吃的东西,只能偶尔吃到。在这些一年吃不到几顿,却让人口齿留香,一辈子忘不了却怎么也没法再品尝到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之外,到现在袁磊还爱吃的两道家乡菜,是韭菜炒蚬子和嘬螺丝。菜做起来很麻烦。就说这个嘬螺丝,要用剪子,一个一个剪去螺丝的尾部,用酱油辣椒水煮。吃螺丝肉,不用针挑用嘴嘬。这两道家常菜,做起来麻烦,吃起来不雅相,所以上不了台面。不要说袁磊在美国吃不着,即使是现在,在家乡县城的饭馆里也没有。不过他记得的小时候的美味,现在还觉着不错的,也就这两道了。可怜小袁磊当年,每天中午吃得多的,不是韭菜炒肉丝,韭菜炒蚬子,而是纯炒韭菜没有肉丝蚬子。喝的不是冬瓜蛤蜊汤,而是没有蛤蜊的纯冬瓜汤。那个时候的袁磊,一见饭桌上的炒韭菜冬瓜汤,头就犯大。
好东西吃不着,自然是因为没钱。袁磊一家,爷爷去世前七口人,爷爷挣多少,袁磊不知道,但好像他也就是自己够自己,余下的六口人,每月的收入,死死的是他爸三十九块,他妈三十一块,一共七十。这个月收入,从袁磊记事,到上大学,一直没变过。现在说起来,那年头计划供应,什么都要票,粮票油票肉票布票,听起来好像如果没有这些票,老百姓的日子,会好很多。其实要票不要票,对袁磊这样的人家,是不相干的。每月一人二十八斤米,每斤一毛九,这样的月收入,光买米,就去掉了一半。一家老小,大大小小的开支,油盐酱醋,买菜穿衣服抽烟送人情,都在余下的一半里,想想看能有多少,可以拿去买七毛九一斤的肉。穷人的日子,缺钱不缺票。
不过人还真是有趣,袁磊脑子里,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美味佳肴,都是在那些穷日子里得来的。 他小时候记忆里的美食,还有饼干,一分钱一块的糖,中秋节吃的比石头差不多硬的月饼,橘子灌头和云片糕。不过这些东西,当年做得质量就很差,虽然觉得好,但都成不了想象中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袁磊是与众不同的大馋猫。这个事他弟妹加入到他们家几个月后,就有了总结。她说想要别人叛变,要么美色诱惑,要么严刑拷打,但是对袁磊用不着,先饿他两天,再给点好吃的,就叛变了。这么个馋猫,从小家里穷吃不着好东西,后来不穷了,又得了糖尿病,还是吃不着,也是悲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