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一辈子的老师,也做过多年行政管理工作,曾经利用自己的职权,平生发放了二份特殊的毕业证书,严格说起来,我的做法是不妥的;但是,我至今不仅没有觉得自己错了,我觉得完全应该这样做,二张毕业证书,安慰了二个逝去的灵魂,值!
二个年青的生命消逝了,但他们的电话号码我却一直没有删除。
谭雅辉、胡德莲,老师永远想念你们。
丙申季秋,学生王君“强行”拉我进群,这是他单独为自己大学所在班级建立的同学群,盛情难却,进得群来,首先向大家表个态:“尽量克制不提前进入老年痴呆,不给诸位麻烦,不添堵,不添乱。”“三不”以明志,便与一晃二十年来曾见面的同学问个好,唱个诺。忽然,王君来了一句,可惜:“谭雅辉早就去了,疼哉!”“谭雅辉”,这名字让我心头一震,一连串的记忆瞬时涌上了心头。
谭雅辉与我同是衡东人,正宗的老乡,但在学校,与我没有太多的交集。一则因为自己太忙,二则他也没有什么只觉他瘦瘦的个子,身体有些衰弱,也不太说话,成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曾有几次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病。每次询问,他总是淡淡一笑,连说没有什么,就匆匆地走开了。说起来,真有些对不起雅辉,其实,他一直有病在身,作为他的老师,而且自幼习医的我,完全应该认真地和他好好谈谈,更应该深入了解情况,促其及时就医。当时,我只是以为他体质较弱,见面就嘱咐他要注意营养云云。
1995年上期,也是雅辉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一天,谭雅辉突然跑到我家,要我帮他看病,我问他有什么不舒服,他说整天胃疼,不思饮食,精神萎靡不振。我认真帮他诊断,望闻问切,一点也不敢马虎。凭我的经验,我知道雅辉不是简单的小病,他所指的胃疼,根本与胃无关,右肋刺痛,应该是肝脏有病。于是,我要他回家,并致信予其家,要其父母陪他去医院检查。大约十多天后,他爸爸赶来了学校,我私下向他父亲介绍了病况的危重,嘱他尽快带儿子去附一检查,并反复叮咛,检查结果先不要告诉雅辉。几天后,他的父亲悲痛欲绝地来找我,告知儿子患的是严重的肝硬化,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但雅辉怎么也不愿住院,于是开了药品,按医嘱回家服用。我建议雅辉休学一年,治好病再来学习,可雅辉怎么也不同意。他说,父母养育了他,培养了他,他唯一能报答父母的是要领到一张大学文凭,说到这里,他竟眼圈一红,潸然泪下。直到今天,我还不明白,人之将死,难道真有些什么先兆。雅辉此时也知道自己仅仅是肝炎,年纪轻轻,断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草木皆兵,可他似乎知道自己来日无多,需要这样一纸文凭,去慰藉父母“望子成龙”的苦心。
听了雅辉的诉说,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嘱咐他注意休息与营养,注意按医嘱服药。但自此之后,我对雅辉多了一种挂念,常常要几个学生干部,多关心照顾他。
又是二个月过去了,学生们纷纷准备毕业考试。一天,谭雅辉又来找我,说这次有几门考试,他绝对考不了,而过去的一年还有四门功课要补考,他非常着急,又无可奈何,看到他瘦的骨嶙峋的样子,心中的同情与哀怜无法描绘,我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你不管能考多少就多少,剩下的事我来处理,看到我真诚的态度,他似乎放心了,含着泪离开了办公室。
为了让雅辉顺利毕业,我利用自己是中文系领导之一的身份,去找这几位任课教师,说明情况,陈述衷情,恳请他们高抬贵手,放过一马。我知道,这是有违纪律的做法,也是一个老师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我一直认为,法理与情理,中间还是有许多说不明白的交织,很多人认为法理无情,冰冷彻骨;其实,曾与许多法律人士聊天,都反复强调法外有情,理外有情。所以,我当时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
谭雅辉七门功课,其中有六位任谓教师同意了我的做法,但有一位不同意,当然他没有错。说实话,当时我的心中有许多的义愤,但为了雅辉,我只有忍着。反正最后在我“一意孤行”的努力下,谭雅辉终于如愿领到了自己的大学毕业证书。他知道,这张文凭来之不易,领上文凭,他到办公室向我报告并辞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含着泪水向我连说了三声谢谢,深深地鞠了一躬,走了,也不曾料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到了下半年,又是一个新学期开学的时候,谭雅辉托同学给我带来了一个盛凉开水的瓷壶,因为他爸是瓷厂的职工,这是厂里的产品。问这位同学,说雅辉去了医院住院。又过了大半年,传来消息,说谭雅辉因病而辞世,尽管对雅辉的死,已是意料中事,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我震惊而悲痛,我不能以任何方式去祭奠他,只是常常对着他送来的茶壶,默默相对,静静相思;很多时候,真希望这茶壶有灵性,一定能够沟通我与雅辉的心灵。
可惜的是,雅辉送我的水壶在一次搬家中,被别人不小心打碎了。
白居易《简简吟》有句云:“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悲夫,吾为雅辉一恸!
只是真没有想到,雅辉离开这个世界后十一年,又一个年青的学生因病离开了人间。作为她的老师与学院负责人,平生第二次违纪发给了她一纸文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