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无论富贵贫贱,美丑媸妍,总会有爱着你的她和你爱着的他,而且大多数的时候,并非真是郎才女貌的爱与被爱,更多的时候总是“好汉没好妻,癞子配神仙”的“爱”的模式,尤其是当事人双方在金钱、地位有较大悬殊的时候,其“爱”的模式更是会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一个人一辈子,都未必会遇上一个懂你的人。
有人爱你,是幸福;但有人懂你,更是难得的幸福。人生于世,得到爱你的人较为容易,然而要遇上一个懂你的人,却是非常困难的,很多时候甚至是终生不遇!
爱你的人,未必懂你,但懂你的人,一定爱你。
爱者多流于“性”,而懂者仅局于“情”,爱者所知止于情,常变,故爱容易更变角色;懂者所知在乎心,恒定,故懂者一定是长久的,是“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心心相印。
譬之古人,汉武帝之于陈皇后,爱也;当年初遇美姝,誓之曰“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及年未长而色未衰,而后宫佳丽如云,汉武帝移情别恋,将之贬入冷宫,受尽凄凉寂寞。后虽传言有司马相如作《长门赋》,使得汉武帝醒悟,与之恩爱如初,盖文字游戏也。唐明皇之于杨玉环,爱也。初得玉环,“三千宠爱在一身”,将昔日宠幸的梅妃打入冷宫;可马嵬兵变,让玉环一死以安抚天下。因为江山、美人,二者相较,君王所至爱者江山也。诗人白居易之《长恨歌》,“在天愿做比翼鸟”,纯粹的文学创作是也。至于石崇绿珠,愚以为甚至连爱都说不上,当石氏之于交趾初见绿珠,不惜以真珠十斛购之,视为天人,藏于金谷园中,宠幸之至,又是何等爱她。甚至当他大势已去,仇敌孙秀讨要绿珠时,石崇还坚拒之,以至后来终遭杀身之祸。自是人们多以为石崇之爱绿珠,真也。其实,石崇之于绿珠,纯为色欲而已矣。想当年金谷园中,诸多美女,都被恶魔般的石崇于饮酒作乐中无辜杀之;其残暴之性,禽兽不如!石氏遭诛,自作孽也,如其不死,绿珠能否最终保住小命,实难推测。石氏之爱绿珠,只是于物质上满足对方,何曾能够懂她知她,故绿珠之不幸,固也。
然而,历史长河之中,懂你的人也有;因为懂,所以留下了千古风流佳话。
汉之司马相如之于卓文君,相知也。因为懂他,所以文君能抛弃千金小姐的身份,与一名不文的司马相如私奔,当垆卖酒,自甘清贫,尽管后来相如发迹,心生别意,欲纳小妾。但文君一首《怨郎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从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水,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让相如羞愧难当,回心转意,执子之手,与之偕归。不管怎样,相如文君,懂者也。想文君一首《怨郎诗》,写得再动人,不遇上懂我者,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与之相似的还有元朝的赵孟頫与妻子管道升,因为书画名家,艺术上的同气相求,美学上的切磋磨砺,互相之间,懂之爱之。两位旷世才人结为同心,终其一生,同德同心,既各有千秋,又相得益彰,真可谓天造地设、珠联壁合。据明代蒋一葵《尧山堂外纪》载,赵在外任,欲纳妾,询之夫人,管夫人作《我侬词》曰:“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你一个,塑我一个。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孟頫读之,笑而不复言纳妾之事。同样,没有相互的懂我,一阙《我侬词》有什么作用。
当然,若论知心,苏东坡之于王朝云,堪为典范,亦千古传为美读。朝云,字子霞,钱塘人,因家境清寒,自幼沦落在歌舞班中;苏东坡于杭州通判任上,初见朝云,为其独具一种清新洁雅的气质而倾倒,纳之为妾,备极宠爱。据明人曹臣所编《舌华录》载,苏轼一日饭后散步,拍着肚皮,问左右侍婢:“你们说说看,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道:“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道:“满腹智慧。”苏轼也不以为然。独朝云答曰:“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轼捧腹大笑,盖朝云者,知己也。后来苏东坡一贬再贬,直至惠州,身边姬妾陆续散去,只有朝云始终追随。苏东坡为之感叹作诗云:“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阿奴络秀不同老,无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板旧姻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朝云在惠州又为苏东坡生下一子,产后身体虚弱,不久便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四岁。苏东坡将她葬之于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墓上筑六如亭,亭柱上镌有自撰之联云:“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相知如是,留下一段“懂人”的千古佳话。
当然,最幸福的还有宋人张先,子野生平命途多舛,遭遇坎坷,他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福的,因为他拥有一个懂他的人。词人在一次酒宴上邂逅了一位佳人,除了年轻美丽,重要的是她爱慕有才华的词人。一见倾心,于是就有了词人脍炙人口的《更漏子》:“锦筵红,罗幕翠。侍宴美人姝丽。十五六,解怜才。劝人深酒杯。 黛眉长,檀口小。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据《道山清话》载:“每张先来,即令侍儿出侑觞,往往歌子野之词。”看来这故事是有根据的。又据《绿窗新话》:“初未相识,但两相闻名而一见思慕。”可见这二人已是相知日久。故事的关键在“解怜才”,这位年轻美丽的歌女,没有仰慕酒筵上的达官贵人,也没有倾倒在帅哥怀抱,而是把爱献给了年长而貌不扬、职低而位不尊的张先。因为她懂得词人,懂得什么是爱,她倾倒于词人的才华,所以“劝人深酒杯”,更所以告诉他“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张先平生拥有一个懂自己的人,足矣。
“爱你”,只求朝夕相伴;“懂你”,却不在乎朝暮相见,只想在灵魂深处相知相惜,永远永远。
“爱你”,永远爱在生活里;“懂你”,却不一定在生活里,而是在生命里,长久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