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说法:“邂逅相遇”是病句,“邂逅”本来就指不期而遇了,何必再加个“相遇”。但《诗经》里就用了这个词,这里的诗一贯用字简练,不堆砌辞藻,或许那时的“邂逅”并不代表“相遇”,去查查吧。
字典上“邂”:参见“邂逅”; “逅”:参见“邂逅”;“邂逅”:不期而遇。
没查出什么,那就学白字先生,读半边,查“解”和“后”。
“解”:本义是分解牛;古同“懈”,松弛,懈怠; 又古同“邂”,邂逅。这么看,“邂”好像可以从“解”字来猜。竖心旁的“懈”表示心情松弛,心情被分解以后当然要比原先松弛,那么走字底的“邂”会不会是指分解步伐,一步分作三步走?
“后”:本义指君主或诸侯,不过简体字用它来替代“後”。“先後”现在就写成了“先后”,这就跟时间有关了。“后”和“後”虽然不是一回事,但古籍里偶尔会互相假借, 《禮記˙大學》:“知止而后有定。”这句话中的“后”就通“後”。那么“后”加了个走字底,或许在指走路来晚了?看看能不能套在《诗经》里吧。
野有蔓草(郑风)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大致意思:
郊外有(不宜有而有)蔓延的草,露珠如细雨急下。不宜有而有一个美人,额头宽广白皙、柔顺。不期而会,达到我的愿望啊。
郊外有(不宜有而有)蔓延的草,露珠如细雨多股水流汇合而下。不宜有而有一个美人,柔顺、额头宽广白皙。不期而会,和您一同好。
“有”字在古代有“不宜有”的意思,所以看到“有”字我就警惕了,作者可能并不在欣赏青青野草上的露光,而是抱怨草太长,露太多。
“零”字的本义是下雨,这露水不是静止的,它要落下来。古代鞋子的防潮效果不好,露水打湿了鞋子怎么会舒服呢,走路就自然迟而慢了。
字典上“漙”和“瀼”都有露水多的意思,但没说清楚是怎么个多法,猜一猜。“漙”,古同“湍”,“湍”字可以形容水流迅急,露水沿草叶急泻而下好像可以。
“瀼”字可以表示水光開合之貌。木華写的《海賦》有一句“驚浪雷奔,駭水迸集,開合解會,瀼瀼濕濕。”,多半在形容几股水流并在一起奔流,那或许是用来表示作者走动间碰到草叶,多滴露水沿叶脉、草茎汇合在一起,全浇到了作者的脚上。
走得这么幸苦,又没有约好,他干嘛要出来呢?
东汉郑玄在《毛诗传笺》里说:“蔓草而有露,谓仲春之月,草始生,霜为露也。《周礼 地官司徒:
媒氏》:“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
周朝有规定,在仲春(春季的第二个月)有官方办的男女相会活动,单身人士不得无故缺席,管这事的官职是媒氏。
《礼记 月令》里也提到仲春郊游:“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帅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高禖是神,“禖”和“媒”偏旁不同,职权范围却可能是同一方向,神管神力所及,人管人力所及,让男女结合,繁衍子孙。高禖比丘比特还大牌,自会有人奉上弓箭。
现在很多年轻人听到有人要给他作媒就头疼,能推则推,放到那时就由不得他了,不能不去。古今同理,作者显然也不情愿出去,所以一路抱怨:哪来那么多草啊,露水怎么那么多啊,磨磨蹭蹭;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美人。美人怎么会单身呢?不该啊,于是再用了个“有”字表达他的惊喜。回头想想,自己一路慢慢走来,细细察看,耽搁了不少时间,居然还能遇到一个符合心愿的温柔美人,真是喜出望外啊。
相亲总要两厢情愿的,是不是她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呢?作者运气很好,她也觉得他不错。就像露水汇到一起,双方的意愿合在一处,两人都很满意。也许,它是一首相亲成功后所作的歌曲。
要是一切顺利,以后就是婚礼了。
绸缪(唐风)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大致意思:
紧密地捆扎柴草,三星在中天。当前(这个)晚上(是)什么晚上,看到这个好人?您啊您啊,遵从这个好人怎么样?
紧密地捆扎草料,三星偏到一边。当前(这个)晚上(是)什么晚上,看到这个不期而遇的人?您啊您啊,遵从这个不期而遇的人怎么样?
紧密地捆扎牡荆,三星在单扇门。当前(这个)晚上(是)什么晚上,看到这个鲜明美丽的人?您啊您啊,遵从这个鲜明美丽的人怎么样?
知乎上有个网友详细比较了参宿三星、心宿三星和河鼓三星。按他的推算,公元前2176年左右,春夜看到的是参宿三星,夏夜看到的是心宿三星,秋夜看到的是河鼓三星,从中天到西落,大概五个多小时。
诗经里说到“薪”的时候经常跟婚礼有关,婚礼,《礼记·昏义》里写作“昏礼”,黄昏举行。天快黑了,自然需要准备照明之物。假设诗里的束薪是为了做火把,此诗描述的可能是这么一个过程:
婚礼当晚的仪式已完成,三星到了中天,过来贺喜的朋友们却不肯散去。预备好的火把快烧完了,他们就地取材,拿着新郎家烧火的柴草现扎,一边扎火把,一边奉承新娘,“今晚有幸见到这么好的人呀”,另外也没忘了调侃新郎,“听她的话如何啊”。闹着闹着,天上的三星落到一边,人家的柴草烧光了。
不怕,这是户殷实人家,有牲口的,于是他家给牲畜准备的草料也保不住了,被拿来扎火把。朋友们继续调笑:“今晚有幸见到你磨蹭半天才找到的配偶呀,听她的话如何呀?”
秋天要准备草料给牲畜过冬;春天可能上一年的草料还没吃完;唯独夏天,家里没有现成的草料,看来这场婚礼的举办时间不在夏季。
接下来,草料也烧没了。
此时,空中三星低垂,都快落到门户顶上了,然而朋友们仍不想走,把主意打到了牡荆头上。
《汉广》里有一句“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这“楚”就是牡荆。新娘驾车而来,新郎家特地砍它来喂新娘的马。可怜马儿,一路辛苦,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牡荆
结个婚,家里象被扫荡过,烧饭用的柴草,牲畜吃的草料都没了,喝西北风吗?新郎当然要反抗,很可能多次催促他们离开,这帮人嬉皮笑脸,不停地夸新娘漂亮,让新娘发话。她能说什么呀:陌生人快点走,我急着入洞房?
明天还有婚礼仪式,她要早起沐浴见公婆。折腾一天很累了,却不好意思赶人睡觉。
这些损友是嫉妒吧,那简直是一定的。
这首诗广为传唱,倒未必人人都在婚礼上这么折腾新郎新娘。多半只是唱一唱,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但愿年少时的邂逅相遇,多一些美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