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致忠去教会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心中不安,刚才怎么就答应了Vivian呢?Labor Day能不能抽身出来,就是一个问题。加班的借口绝对不成,唯一可行的就是拿学生团契做掩护。教会向来会在劳工节大周末办退修会,他以同工身份参与,中间离开一个晚上,不会有人怀疑,就是辛苦些多跑跑路。这些也还罢了,可见了Vivian的母亲,他说什么呢?从毕致忠的角度,他觉得自己有伟大牺牲的动机,他是为了拯救失丧的灵魂,效法耶稣道成肉身。多少女孩子心仪于他,而他选中这样一个迷失无助的,不惜冒犯母亲,他为自己不计前嫌、完全接纳的爱自豪。可从Vivian母亲的角度看,恐怕大相迳庭。自己婚都没离,六个月之后情形如何,还很难说。孩子都两个,还是Vivian的属下,根本没资格追求单身女性,居然还腆着脸赴约吃饭!毕致忠印象里,大陆的人说话往往尖刻不留情面。他直觉感到,那将是一个鸿门宴,不会愉快。Vivian那么冰雪聪明的人,何必如此心急,安排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尴尬饭局呢?初衷也许是好的,但远非明智之举。好比如果他要Vivian来见见母亲,她也铁定不会舒服。
心里七上八下地盘算了一路,到了教会,毕致忠告诫自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神要的是手洁心清的事奉。还好,到了餐厅,他很快和几个学生交谈起来,心也渐渐静了。因为毕致忠学的生化是热门专业,来美搞生物医学的留学生特别多。学科的相近使他大受欢迎,晚饭时好几个学生和他同桌,问许多“多久能毕业、毕业后工作好找吗、怎么才能进公司”之类的问题。毕致忠看着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生活的担子已隐隐压下来,给那些年轻的眉眼添加了几分凝重,不由仿佛见到十年前的自己。毕致忠耐心地解答问题,同时也找机会把话题引到信仰上。圣经说得多好啊,不要为明天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先求祂的国、祂的义,你们所需用的一切都会加给你们……
谈话间隙,陈子敬过来打了个招呼,告诉他DVD、光碟已在108教室set up好了。和陈子敬同工,毕致忠很开心,陈子敬属于又认真细致,又敢于放手的好搭档。七点半,毕致忠就带着第一次来教会的四个学生去了教室。
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来自上海的吴蔓、武汉的萧婷、四川的陆伟军、大连的王志涵,一双双眼睛都落在毕致忠身上。
毕致忠站在前边,久违的笃定踏实又回来了。他开始了短讲:“今天很高兴认识大家,欢迎你们来到华人教会。差不多十年前,我和各位一样,第一次离开家,就跑到地球另一边的这里,离台湾一万三千公里,回家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那时越洋电话贵得不得了,又没有现在的网络,孤独寂寞。学业上不适应,生活上不习惯,幸好有这个华人教会,是每周的一个盼望。我感觉这里就是神在异国他乡给我预备的一个家。虽然不是血缘上的家人,但弟兄姊妹一起彼此关怀,就像一个充满了爱和温暖的大家庭。很多年长的叔叔阿姨,每周五都做好吃的中国饭菜招待我们,节假日更是招呼我们去吃饭开party。有什么事,每个人都会热心帮忙。我非常希望接下来的学习中,功课再忙,你们也能来参加教会的活动,看似要花费一些时间,但神能让你的学业、实验、论文等等,全事半功倍!我们的陈牧师大有讲道恩赐,教会有十位执事,分管不同的事工。刚才做谢饭祷告的陈子敬,主要负责大学生团契,十年前他就在这里,我们有许多愉快的同工经历。相信大家在这里,也会交到新朋友,会感受到关怀和温暖。但最重要的,我们来到教会,是要认识一个特别的人,祂同时也是神,就是主耶稣基督!”
这时忽然门一开,鲁茜茜走了进来,就近坐到前排位置上。毕致忠正准备讲自己如何信主、如何在学业工作家庭上蒙神保守祝福,看到鲁茜茜,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恼怒地想,她跑来干什么?什么意思!监视我、看我和哪位姊妹有过分亲密么?幸亏今晚还有两个男生!不对,她已经知道Vivian了,那就是监视我的行踪,让我无法溜出去会她。糟了,Vivian还等我电话呢,岂不是又一次食言。真是可恶,多少年她都没来过学生团契了,今天跑来搞什么鬼?
毕致忠静了半天,忽然意识到大家的眼光都在他身上,他太失态了!理应让鲁茜茜自我介绍一下的,但他可不想给鲁茜茜开口的机会。定定神,毕致忠急忙说道:“今晚我们要看一部电影,耶稣受难记。这部片子再现了耶稣上十字架前后的详细过程,拍得非常真实。可能许多地方让大家觉得血腥残忍,但那也许还不及耶稣所受痛苦的万分之一。神为了救赎人类,付上的代价是我们无法想像的。因祂所受的刑罚,我们得医治;因祂的鞭伤,我们得平安。正因为耶稣经历了这一切,我们的罪孽过犯才能得赦免。看这部电影,我请大家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两千年前发生的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第二,如果身临其境,我们会站在哪一边?好,时间有限,请大家观赏。之后我们可以有简短的讨论。”
说完,毕致忠开始放录像,自己也坐到教室的后面。过了一阵子,他发现自己一直在走神,电影的内容完全没看进去。前边鲁茜茜似乎看得很投入,几个新生也安安静静的。这部片子因为要模拟实况,讲的全是希伯来文,如果不看字幕,光听是没用的。毕致忠心中预演一下之后的讨论,不知怎么,鲁茜茜的在场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什么都不想说了。又坐了一会儿,毕致忠轻手轻脚地从后门出去,走到隔壁教室。从窗口望进去,陈子敬就坐在后排,并没在台上讲课。毕致忠正张望,陈子敬起身走了出来。
毕致忠忍不住道:“陈大哥,我以为今天你带查经呢?”
陈子敬道:“杨弟兄下周要出城,临时和我调换了。你那边怎么样?”
毕致忠道:“他们正看电影,一切都好。我——我出来走走。”
陈子敬道:“好啊,我陪你去,今晚没打球,正想活动活动呢!”
晚饭前下了场雨,洗净暑气,难得的凉爽清新。两个人走出教会的大楼,沿附近的街道走了一阵子。陈子敬开口问道:“致忠,what’s bothering you?”
毕致忠怔了一下,不自觉地掩饰道:“没什么啊,您怎么这样问?”
陈子敬道:“若是平常,你一定会陪着新生从头看到尾,即使电影早就看过。还有,鲁茜茜刚才赶过来,我看到了。你这么心事重重的,是和鲁茜茜吵架了吗?”
毕致忠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陈大哥,你和大嫂吵架的吗?”
陈子敬不假思索道:“当然,天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
毕致忠道:“那你们吵架的频率一定很低。”
陈子敬笑道:“以前可能三天两头吵,现在一周一次吧。”
毕致忠怀疑道:“您说笑呢吧?怎么可能!你们这样的模范夫妻要是还吵得如此频繁,那我们不要有片刻安宁了。”
陈子敬道:“模范夫妻可不敢当!可能说吵架也过了,就是意见不合吧。两个人一个要东,一个要西,总会争几句。”
毕致忠仍然怀疑道:“大嫂那么温柔娴淑的样子,你们还会意见不合?”
陈子敬笑笑,不予回答。
毕致忠忍不住又追问一句:“你们在什么事上意见不合?”
陈子敬道:“太多了!从后院该不该装篱笆,到度假该去哪里;从要不要请人吃饭,到请哪些人,不请哪些人…但凡要决定的地方,就有意见不合的可能。”
毕致忠半信半疑道:“我一直觉得大嫂事无巨细,都听你做主呢!”
陈子敬道:“你们都被惠雯的外表误导啦!她是典型的外柔内刚,主意大着哪,而且非常固执。不过一旦说服了她,她倒是很痛快。出什么差错,她也不会翻旧账、推卸责任。这是她的优点。”
毕致忠道:“你们每次意见不合,被说服的总是大嫂吗?”
陈子敬好笑道:“怎么会!大部分是我被‘说服’!很多事儿,我们男生觉得无所谓,她们却在乎得很。争几句看她真当回事儿,我就由她了。不过呢,我的意见也要表达出来,至少提供个参考吧。否则她会觉得人人都和她一样的思维。长此以往,难免会养成片面狭隘的个性。”
毕致忠想想道:“这样的吵架或者意见不合,是一种沟通方式。双方在相似的水平层次上,通过切磋讨论,彼此互补,是件美事。按这个标准,我和鲁茜茜,根本没架可吵。”
陈子敬道:“这话可透着骄傲啊,致忠!鲁茜茜也是Ph.D,还在大学工作,水平哪里会差你多少?”
毕致忠叹口气,没有做声。
两人走了一会儿,陈子敬开口道:“致忠,我比你大十几岁,算老大哥了。倚老卖老劝你一句,好些事,急不来的。神有自己的时间。把你的所求所想放在祷告中,等神为你成就。其他的,就一个原则,无条件的爱与接纳,足矣!越急切地想改变对方,越会事与愿违。”
毕致忠闷闷地道:“我没想改变任何人。”
陈子敬道:“那结果就是大家不快乐!神是要我们不断地心意更新而变化。两个背景截然不同的人结合在一起,不做出改变,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一套,那怎么行呢?自己需要改变的,求神给力量来做到;希望家人改变的,就要加倍地温柔忍耐,把他们的心挽回过来。不要论断,更不要批评指责。恒切祷告,等候神的时间。只有神能做改变人心的奇妙工作。”
毕致忠想想鲁茜茜的铁齿,叹息道:“恐怕不是每个人都有智慧、允许神来做工的。”
陈子敬道:“未必。你还记得陈牧师讲的那个小偷的故事吗?这个小偷信了主,发誓再不偷东西了。可他没有一技之长,找工作四处碰壁。后来钱财花光,饿得受不了,偷了两个包子吃。包子下肚,不饿了,心里却大大不安。他跑去见牧师说,牧师啊,我恐怕还是没得救。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偷东西了,可刚才又偷了人家两个包子。
“牧师说,你以前偷了东西是什么感觉呢?
“他说,高兴啊!恨自己偷的还不够多!
“牧师说,弟兄啊,这就是不同啦!以前你偷比包子贵重得多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不安。现在你偷两个包子,就这么难过。圣灵已经在你心里做工了。你已经得救,这是毫无疑问的!
“致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假设有个人看到这位小偷弟兄的受洗,又正巧看到他偷包子,恐怕会说,这个家伙怎么配做基督徒!恶习不改嘛!人家内心深处的变化,是我们看不到的,只有神知道。
“我们认识很久了,你一直很有追求,热心服事,这是好的。但要谨慎,别让自己的热心成为骄傲的资本。鲁茜茜呢,可能在属灵追求上比你慢半拍。你要学习那个牧师的做法,她有一点点进步,就要多鼓励,这样才能建造她。可不能学那个旁观者,抓住一点错误,全盘否定。一批评一指责,就前功尽弃。辛辛苦苦建造的,全拆毁啦。神让我们只管去爱,不要论断人,就是这个道理。”
毕致忠不服道:“您说的不错,一个罪人的忧伤痛悔很可能比自以为义的骄傲更宝贵。我也不是单纯地看一个人的服事和行为。鲁茜茜脑子里想什么,我是太清楚了。她根本对永生对信仰,或者用她的话说,不当吃不当喝的事情毫无兴趣。一脑子的柴米油盐、斤斤计较,这也还罢了。可她还要来干涉我,对我的追求、在教会的服事,心存偏见,甚至恶意攻击,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其实也不想论断她,只是觉得,我们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结合到一起,实在是个错误!”
陈子敬道:“怎么是错误呢?神造男造女,个性万千,本来就应该不同的。如果你和你的配偶志同道合、什么都默契、事事都合拍,恐怕又该觉得乏味沉闷啦!神配合的,人不可以分开。就是要我们通过最亲近的人,学习爱的真谛,雕琢我们的生命。致忠,你不觉得吗,婚姻中的磨合,就是最好的学校,赤露敞开,一点假都掺不得!没有这个另一半,你到哪里学习饶恕包容的功课?怎么操练不计算人的恶、无条件地爱与接纳?”
毕致忠不以为然道:“您说的这些,是夫妻都在主里的功课。鲁茜茜,根本还没入门呢!而且不以为耻、自我感觉好得很!”
陈子敬摇头道:“致忠,你又在论断了!鲁茜茜的属灵如何,得救与否,那是她和神之间的事,我们不知道。她受过洗,断断续续也来教会,神自会有祂的带领。作为她最亲近的人,你要做的,就是多多为她祷告,用你的爱感化她、吸引她。今晚她来团契,不就是一个好的开端吗?”
毕致忠哼了一声,没做评论。
陈子敬接着道:“说到信主的事,夫妻同步的有,但不多见。想当初惠雯先信主,天天逼着我陪她去教会去查经班,我烦得不得了。去了教会我就不客气,和大家辩论一气,骂这个迷信猖狂了两千年,害人不浅!还劝人不要信,查经被我搅合得一塌糊涂!惠雯气死了,吵架、冷战,后来干脆不许我去教会了。她自己都说,那段日子没有智慧,好心做坏事。致忠啊,人是无法改变人的,只有神才有这个能力!”
毕致忠好奇心起,问道:“有这样的事?我只知道大嫂比您先信主,还不知道有这么多经历。那后来您怎么改变的呢?”
陈子敬道:“唉,一个意气用事,浪费了五六年!直到孩子们大了,每个周日他们去教会,我在家冷冷清清,觉得挺失落的。还有就是谢饭祷告时,我家老三每次都要加一句,爸爸你不是基督徒,你不用祷告。他还说,将来上天堂,我和妈妈、哥哥、姐姐都去了,爸爸你不能去,你怎么办呢?小家伙用那么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我,我真是又好笑、又怜惜孩子的一片心。我家老三真是神派来的天使,唠叨几次,我心软了。就算为了一家人的团圆,我也将就装个基督徒吧!然后我就开始陪他们去教会,心态不同了,神的话很容易就听进去了,而且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毕致忠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硬着颈项、死也不肯去教会的那些年,惠雯对我的批评,远比你形容鲁茜茜的厉害。神的时间没到,你期望太急太高,也许反而坏事。从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鲁茜茜比我当初强多了!她至少已经受洗,那就是神的儿女了,自有神带领她,你不要操之过急。”
毕致忠摇头道:“我倒觉得,您那些年的抗拒排斥,也比鲁茜茜的麻木不仁强。她就是一个眼光如豆的小市民,吃好穿好、工作挣钱,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我实在太了解她了,多说无益。咱们不提她吧!”
陈子敬心中叹息,走了一会儿,换个话题道:“上周有一个新生决志,今天不知怎么没来。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门徒培训一定要跟上。我们是在打一场属灵的战争,和撒旦争夺灵魂。确实要抓住机会,让新信主的人得到培养造就,在真理上扎下根来。”
这句话提醒了毕致忠,说道:“陈大哥,我最近也带了一个人信主。大嫂的门徒培训还在做吗?我想帮她报个名。”
陈子敬道:“这期快结束了,下期还没什么学生报名。这个人住哪里,需要接送吗?”
毕致忠犹豫起来,让Vivian和那些刚信主的小姑娘一起,恐怕太另类了。不由道:“这个人是我同事,不存在接送的问题。但我希望能一对一地辅导,她经历比较特殊。”
陈子敬没说话,毕致忠停了片刻,接着道:“她叫冯志安,很小来美国。之后父母离异,父亲回中国了。后来母亲再嫁,她十几岁就上寄宿学校,应该说是一个在成长过程中缺乏爱的女生。有一次我带她查经,讲到那个行淫的妇人被抓,众人要用石头打死她。耶稣阻止了众人,并且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女儿,回去吧,以后不要再犯罪了。她听到这里,眼泪就流了出来,说,耶稣叫她做女儿?耶稣竟然把她当成女儿!然后突然起身跑到卫生间,哭了一场。之后她就宣布,她要决志信主。”
毕致忠说着,仿佛又看到Vivian睁大眼睛,任由泪珠一颗颗划过脸颊,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仿佛在黑暗中看到大盼望的神气。毕致忠想,他就是从那一刻起,真正爱上了她。如此饱受蹂躏的灵魂,漂泊悲伤了多久啊,毕致忠为她心痛。他多么愿意用他的爱去呵护她,让她通过自己,认识到天父的爱,找到人生的尊严和价值,开始一个不同的人生!这岂不比和鲁茜茜在一起有意义吗?他可以成全Vivian,而且同时也升华了自己!
陈子敬对这段经文很熟悉,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动。以往读时,他更关切的是当耶稣告诉那些旁观者,谁没有罪,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那个妇人。听了这话,那些人由老及少,一个个走了。耶稣当时在地上划字,有解经家猜测耶稣写的正是那些人犯的罪。陈子敬觉得这个“由老及少”,写的甚是有趣,他所注意的全是一些理性冷静的观察和分析。没想到同样的故事,在一个缺乏爱的女孩子心里,引起那样深刻的震撼。就因为耶稣称呼一个堕落淫乱的妇人为女儿,两千年后,又一个灵魂得拯救,神的做工何等奇妙!陈子敬感慨道:“神对每个人的带领,多么不同!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成为神手中的工具。真为你高兴,致忠!Good job!每一个人得救,都有千千万万的天使为他欢呼快乐。我回头和惠雯说说,看她能不能安排时间,给这位姊妹做个别辅导。”
毕致忠高兴道:“那太好了。你们决定后告诉我,我请大嫂和这个同事吃顿饭,介绍她们认识一下。把人交到您或大嫂那里,我也就放心啦。”
陈子敬暗想,你对鲁茜茜的灵魂也这么关切热心的话,该多好哇。正想着怎么委婉地说出口,毕致忠又问道:“陈大哥,如果一个人为主做工的同时,也做错了事,将来神会怎么审判他呢?”
陈子敬道:“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不能以为主做工为借口。”
毕致忠想想道:“在教会里,常听牧师说,即使做许多服事,但没有爱的话,也不蒙神的喜悦。反过来,如果是出于爱,即使做错事,不也情有可原吗?彼得前书里不也说,爱能遮掩许多的罪?”
陈子敬道:“可神不会为了成就一件好事,而要一个人故意犯罪的。神完全可以呼召其他的人、用合他心意的方式来做。”
毕致忠道:“我以前读过一个故事,大概是中世纪吧。一艘船遭遇海难,许多人快溺水身亡了。一个女士脱了衣服,下去救上来许多人。后来还用身体捂着一个男人,让他暖过来。那个年代,还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未婚女士的行为,是不容于当时社会的。可神会因此认定她有罪吗?当然不会。这您同意吧?”
陈子敬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毕致忠道:“回到现在。假如一个已婚男人,碰到一个迄需拯救的女人,他在拯救的过程中,爱上了这个女人。而且情况特殊,这个女人原本远离神、陷在罪中,除了这个男人,她不接受任何人向她传福音。那么这个男人为了她的得救,所做的一切,因为是出于爱,出于挽救失丧的灵魂,是不是可以蒙神赦免呢?”
陈子敬道:“你这个问题的关键是,他怎么爱这个女人?如果是所谓agape的爱,像耶稣那样怜悯、爱失落的灵魂,那当然没问题。可如果是肉体的爱、情欲的爱,那就是犯罪了。”
毕致忠心中叹息,道:“恐怕爱一个人的灵魂,和爱这个人本身,很难分得清。”
陈子敬道:“正因为如此,我们做什么事都要谨慎,要远离诱惑,不给撒旦留余地。”
毕致忠不服道:“神也要我们刚强壮胆,不要裹足不前啊!假如一个人就一次听到福音的机会,而那个有机会传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远离诱惑’而放弃了唯一的机会,不很可惜吗?”
陈子敬道:“弟兄啊,谁在掌管一切?是谁决定了只有唯一的机会?谁在万世之先就已经拣选了所有的信徒?依我看,这个已婚男人犯了几个大忌。首先,他察觉这个女人有属灵需要时,他要做的是为她恒切祷告,求神带领,而不是莽撞地把自己当成她的救世主。其次,他感到自己的感情出了状况,超越了正常弟兄姊妹的爱时,应该立刻到神面前认罪悔改。就像大卫王看到沐浴的拔士巴,第一眼是无心,第二眼就是在满足眼目的情欲了,就是在犯罪。神对罪的审判是严厉的,轻慢不得。这个男人也许初衷是好的,但发展到这一步,分明是在得罪神,羞辱神的名。你觉得我话说重了么?一点没有。拯救灵魂,这是一场属灵的战争,战争能开玩笑吗?容得下缠绵浪漫吗?说什么传福音、拯救灵魂,纯属自欺欺人!多少人,打着爱的幌子,做神厌恶的事!神要他爱的是自己的妻子,不是什么迄需拯救的女人!我们都好好为这个人祷告吧,他这样做,非常危险!”
毕致忠又难过,又不甘心,最后挣扎道:“如果这个人带那个女人信了主,终归是件好事。神就一点儿不记念吗?”
陈子敬目光炯炯,说道:“神看重工人,远过于他们手中的工作!任何一件事,不仅要有益于神的国度,更要对工人的品格有所造就。这个人号称是为主做工,满足的其实是自己的骄傲和情欲。让他反省一下心里的感受,是有神同在的平安喜乐,还是陷在罪中的惶恐焦躁,一切就一目了然了!这位弟兄的唯一出路,就是真心认罪悔改。他没有任何觉得高尚、好像为神做了什么事情的资格!即便他带那个女人信了主,都可能因为他错误的爱,绊倒那个灵命尚浅的姊妹!我们需要为他迫切祷告,还有他的妻子。如果他的婚姻出了问题,那真是中了魔鬼的诡计!”
话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毕致忠终于明白犯了大罪,无可推诿。心中沮丧、默默无语。
陈子敬看他这幅神气,联想到昨天鲁茜茜的电话,不禁怀疑毕致忠就是他说的那个已婚男人。这么一想,放缓语气道:“不过,在耶稣基督里,一切都有盼望。耶稣的宝血,能洗清任何罪孽。只要这个人真心悔改,神可以洗清所有的不义。那个女人也会从中看到神改变人心的大能,对她的成长或许大有帮助呢!一切都在神的手里,我们要做的,就是信靠顺服。Let’s pray for the best!”
毕致忠不出声,继续低头走路。
陈子敬想给他些独处的时间,便找个借口道:“时间差不多,我们那组快开始讨论了。我先回去帮帮杨弟兄。你再走走,回头咱们再聊!”说完转身去了。
毕致忠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在意。他想,神啊,祢已经借陈大哥的口,说得明明白白了。我不嘴硬了,我犯了大错。不仅自己犯罪,还很可能害了Vivian。她还梦想我们能走到一起,到时梦想破碎,她该怎么怨恨呢?没准儿还迁怒到祢身上。我一心向她传福音,结果是把她越推越远,还给她立了一个十足恶劣的榜样。我一直自以为优秀正直,为祢大发热心,可所思所行,多么不堪哪!我还妄想做C.S.Lewis?我连个平信徒都不配。连我瞧不起的鲁茜茜,其实也比我干净得多。我还有什么脸来教会呢?还怎能上台带查经做见证呢?祢一定失望极了!连我自己都恨恶我自己,何况祢这么圣洁的神?
正这么自怨自艾,一个声音忽然在毕致忠耳边响起:“我的恩典够你用的。”
毕致忠吃了一惊,他很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住脚,平心静气地专注侧耳倾听。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柔:“孩子,我的恩典够你用的!”
毕致忠就近找了棵大树靠过去,慢慢蹲下,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