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四十章(9-10)
成功原来压根就不知道于戈泰还有原名,让他中学时代刻骨铭心的情敌当年竟然是顶着个艺名出风头!杨娜娜也明白了自己判断失误的缘由,从成功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在意和后怕的懊悔。
你缺心眼呀?他家在鹤城开照相馆,你不知道吗?鹤城能有几家照相馆?还碰巧都姓于呀?!杨娜娜心中得意,便更有恃无恐,理直气壮的指责成功:就算当时反应不过来,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当时没反应过来,说是一个带俩崽子的农村老娘们,你让我没事还再反应啥去?!成功没好气的顶撞:温林活蹦乱跳的姑娘、媳妇多了,我都没去反应,弄个农村老娘们名字,就得让我有反应?!
靠在沙发上,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幸亏是和黄文刚合伙!虽然葬送了白玉香,也拯救了杨娜娜。下一步怎么能让她们夫妇藏好,要比黄文刚在温林安插草垫子埋得还深,成功脑袋都大了。但他坚信:由于他的存在,杨娜娜夫妇的生存,可能几乎不该存在问题;否则是相反,存活都是问题。但现在必须把自己的位置和身份搞正,刚才差一点说话就露馅。温林公安局长和故友加单相思的情人,所作所为是念及旧情和处事仗义,最多是心怀不轨的乘人之危,绝对没有丝毫的反满抗日成分。
那些整天围着你转的,不也都是下过蛋的农村老娘们吗?我咋没听说有黄花大闺女看你眼眶子发青呢?!杨娜娜还是不依不饶的委屈着:还有个金店的老板娘,缠得你没工夫多想?
于铁铮这个破嘴,回去我他妈的非给他缝上。成功假装发怒道。他心里明白,既然杨娜娜去了温林,只要和老娘们聊天提到他,和花大姐喝酒的事,就会被翻扯出来,于铁铮真未必会说。
行了,又没真怪你,真怪你还能白天跑来两趟,门都不给开;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差点没冻死,进屋给了碗油茶面,糖蒜不扒就端上来,就陪着你喝烧酒,我不也太没深沉了?!杨娜娜给成功倒满酒,心里很是舒服。成功往沙发的后仰,她能断定这不是做戏,而是后怕的紧张。拿起了成功的烟,先点燃了一颗递给了成功,自己又点燃了一棵,抽了一口深深的吞了进去,往外喷着烟,带着些许的悲凉说道:铁铮回去也说了,你对那个南股长把话说得很绝,就差说是共产党都不许抓了,我也就是吓一跳。不过我当时是自作多情,还以为你知道是我呢。
你是不知道后怕,还在这云山雾罩的张牙舞爪呢。成功抽了口烟,看杨娜娜也抽上了烟很惊异,抽烟的姿态很漂亮,和崔哲珠一样,看着就很舒服,叹了口气的掩饰道:我倒是最烦抓政治犯和什么反满抗日的,没准又得罪哪方神圣不说。大多数还是杀良冒功的胡整,如果有谁想弄我,敛吧敛吧我都能够上反满抗日的了。可一旦被刮连上,遭罪不说,很难开脱出来。
要不我咋能像要饭似的,死皮赖脸的在楼下守着?!杨娜娜自己喝了杯酒:我那口子现在还在郊区躲着呢,整天啥也干不了,就指着我娘家养我们四口子,当初要说好是倒插门也行,这都成啥了?!
活该!要钱不要命,啥都敢干,自己找死怪谁?!成功听杨娜娜一番吐槽,心里都冒虚汗:这看似可爱的杨娜娜,嘴里没半句真话还大言不惭,红口白牙的面不改色,也和崔哲珠一样。突然想到了白玉香,对金植和温慧池不也都是一样吗?!直起身来,对杨娜娜端起了酒杯:那以后你们到底想怎么办?先别在这义正辞严的兴师问罪,又假模假式的苦大仇深,让我干啥说句痛快话,如果真是让我出主意:你改嫁吧!
程光腚就是程光腚,一点没变。前一半是人话,后一半就原形毕露了杨娜娜脸上笑开花般的和成功碰杯,自己先一口就喝了下去:我改嫁你娶呀?那到也不错!没挨累就给俩闺女当爹,这你可就赚大了。喝下第三杯酒,杨娜娜的脖子都发红,说话也像是没了顾及,就像赵镇妹一样的没有陌生感:是成价坏!不对,改叫净撒谎了。
成功给杨娜娜满上酒,像带有点醉意的说道:少拍我马屁,有话说痛快说,说完咱安生喝酒。本来挺高兴的,又给添了把堵。
那你说句痛快话,到底是看见我高兴,还是看见我添堵?!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哪句是真的?!大老爷们想说啥别吞吞吐吐还拐弯抹角的。杨娜娜又立起了眼眉,随后叹口气,放缓了语调,压抑中带着伤感:你也就是光棍一条,站着说话腰不疼。现在钱多难挣,养活俩崽子,不得赶紧忙活着?!得到机会捞点快钱,手里才能攒下点。要不俩崽子长大不也得像野孩子那样,都在鹤城大道小巷里给放羊了?!当时鹤城得有一小半国民手帐的照片都在我家照,被层层扒皮还得上下打点,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咋花钱你也不是不知道,谁叫我爸打小就给我这么花来着?!一本假国民手帐就是5根金条,那才来的是真快。那几天正好我相中了一件红狐狸的大衣,一件大衣才十二张皮子拼起来的,狐狸够个不说,毛色的色差,几乎就看不出来我真没跟他开口说要,但过去看过了两回,这倒是真话。
杨娜娜生怕被成功误解,以为自己堕落成就是个贪财还爱慕虚荣的女人,那早年的啥好感都会荡然无存,便又把话给拉了回来。要是说自己没死带活的非得要,结果把自己老爷们差点没给弄监狱去,无家可归的像耗子东躲西藏,在成功心目中就和泼妇差不多了,还是个就剩下副皮囊招人稀罕的妖精。男人只是喜欢拿皮囊消遣一番,给扔下俩钱儿,和逛妓院不一样的区别就是不易染病。
过去的事都忘了吧!别挂在心上也别再提了。成功心里在翻个:这谎说的能糊弄死人!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还得跟着安慰。当然就没再埋怨杨娜娜,她本来就是登门说瞎话来的,还指望她跟一个干警察的说实话?成功理解的点点头:一会走的时候,我给你拿10根金条。你让那个于戈泰赶紧去找于铁铮,在我那重新办本国民手帐,连户口都落下。这事或许他不用通过我,就能私自搞出来。通过我也没事,照片怎么弄得像是他,让我扫一眼还能没给认出来,这手艺他爹打小就该教过他。别像现在走到大街上,就先让查手帐的给抓了。然后再想法子,下一步是去关里,还是到哪弄个营生,想好主意再说。
于铁铮是提起过可以帮他们重办身份,但于铁鹏怕落在成功手里,反倒要露出了马脚,推说先回江城想想办法,尽量少给兄弟惹麻烦。他知道成功对他应该是恨之入骨,恐怕是烧成灰都忘不了他。
杨娜娜是过年回的三姓屯,大年三十晚上全家围在一块包饺子,和于铁琳闲聊时,最初听到了成功的名字就有些别扭。成功回想那时应该是他第一次到袁家大院,和金植喝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
于铁铮的媳妇于铁琳从对呲牙狗到成突突描述的绘声绘色,说起成功来自江城,上过工大、海河和黄埔,杨娜娜立即断定这个成功百分之百就是程昱光。虽然她并不知道成功后来又上了黄埔,但以她的感觉,成功做事邪门,投笔从戎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太越格的事。
于是杨娜娜一开始就告诫于铁鹏,不能让于铁铮知道与成功有情感宿怨这码事。如果说透以前是旧相识,这对哪方面,或许都不是好事。
我说大年三十和金班长喝酒耳时根子咋发烧呢?!俩人喝酒能把我喝的啥都不像。周围竟有这么多不知死活挣命的,成功有种说不出来的伤楚,刚感叹完这个世界太小,眼前这就又冒出来俩。借着酒意不露声色的挑逗着:我和他从前也没那么大的仇呀,是怕你家于戈泰听到你赞美我不舒服?这反倒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贼心虚吗?跟他直说你心里有我不就行啦!
自己搬块豆饼再好好照照,别被农村老娘们给围出个啥后遗症来,还满狗嘴里吐猪牙。咱俩真就没缘:我一月底才知道你还健在,到十二月底的今天把自己冻个半死才看见活人。别和我说以前,以前咱俩和萍水相逢没啥区别,当初你脸皮厚塞过来一张纸条就当求婚了?估计偷你爸的钱就够买两张电影票的,还得是乙等座,把兜掏个干净还能买一根冰棍。本大小姐又不是被揣上了孩子,得自己死乞白赖的找上门来。杨娜娜已经胸有成竹,说话便故意更加尖酸刻薄,又苦笑着抿下了一口酒:也幸亏当初没嫁给你,要不如今真就少了个哥们,你今天也算够仗义的了:经纬警署的曹玉南是我亲舅舅,他都告戒我妈带话,让我家那口子不管在哪遇到他,都赶紧自己躲得远点,更没提帮着办手帐、户口。
啊?!这下你可成了我的外甥女儿了!成功愣了一下心里暗暗骂着这他妈的怎么还圈套着圈了,沾亲带故真想抖落都抖落不干净。但还是哈哈的打趣着:要知道我和海仁一向与你舅论哥们,那现在咱俩得重新捋捋关系。
你少来占本大小姐便宜他就是管你叫舅,也论不到我这!杨娜娜做了个呸的动作,这是中学毕业前夕,她接到成功的纸条,打开看到午后两点在电影院门口见的邀约后,冲着成功的背影做过的动作。
成功当时没看见,而霍海仁和赵镇妹躲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动作直到现在,赵镇妹还经常在学,和杨娜娜刚才做的很是相像,连表情都极其的神似,成功气得使劲摇摇头,像是喝多了又强打精神般的坐起身:你舅他在江城确实很难弄,不像在小县城里,山高皇帝远的啥都敢瞎整。
那也不至于怕到那个德行吧?!杨娜娜很是不忿:这不是胆小如鼠,就是六亲不认。
你就是不知深浅。成功觉得杨娜娜确实是冤枉了曹玉南,耐心的和她解释道:对通缉犯知情不举,肯定是扒皮;和反满抗日的勾连,那真是要坐大牢的。在江城警察厅里,我和曹署长算比较熟悉的,还在关东州一起被当特务培训了仨月,对他的为人至少表面上能算了解。这哥们在江城警察厅是腰杆子直流的,绝对不是你说的胆小怕事。能让于戈泰离他远点,已经是网开一面了。真要是六亲不认,就图个被日本人记住,也该偷着告密去领赏,弄个大义灭亲。
那你就不怕坐大牢?!在家里撞见他还能咋地?这和大义灭亲不就差个铐上见官了吗。我们也没想牵连他,是他自己总愿意往我家跑。杨娜娜还是很不能理解曹玉南,也是在赞美着成功: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也。满洲国不是倡导王道主义吗?还春秋两季祀孔呢!
就你?想和政府玩一边大的,是不是也得啥后遗症了?在江城没听到一套怪论?江城特务科思想股都在追查了: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耍流氓;你和他耍流氓,他和你讲法律;你和他讲法律,他和你讲王道;你和他讲王道,他和你讲国情;你和他讲国情,他和你讲帝国;你和他讲帝国,他和你讲文化;你和他讲文化,他和你讲孔子;你和他讲孔子,他和你讲老子;你和他讲老子,他就让你成孙子!你还真拿自己当公民了?过几天可能就要改成帝制了,到那时候你还不是子民?公民和子民一个味,首先得是良民,良民对政府就该逆来顺受。
成功说的有点累,喝了杯酒想再润嗓子,很严肃的说道:你还真得让他少回你家,真的让你爹妈跟着蹲几天笆篱子,你死的心都得有。刚才我都急眼怕你被抓,即便那还是能蹲在我的看守所,我都不寒而栗。倒不至于让你遭大罪,但起码监舍和你家不一样,你也出不来。我和你舅的情况不一样,我现在可是啥都不知道,朋友帮忙最多是个徇私舞弊。谁来办我,只要不是故意祸害我,都会觉得情有可原:这么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何况我他妈的都动心十多年了,送上门了我还能毫发无损的完璧归赵?那你舅能图个啥?板上钉钉的反满抗日分子同情者,稍微嘴歪歪点,折腾完再判他几年太正常了。
胡扯什么,太乱了!你也别喝了。我是撑着了,先收拾下去,都弄利索了,你愿意喝就再喝点红酒,乱七八糟的摆着,看着都闹心。成功吃完了半盘饺子,又喝下一杯酒。杨娜娜被成功说的心烦,就起身说道:活在一个不讲理的世道,就快连亲娘老子都得反目成仇了,真看不到亮。
你家那个于戈泰是伪造证件,和街痞的小偷小摸,胡子的绑票砸窑,警察的敲诈勒索都是一样的,哪个朝代也不会姑息纵容,不过是落到了一根筋的日本人手里,你就觉得窝囊了。可能又听说我在温林强取豪夺活的还挺滋润,又没被谁制裁,更不用连躲带藏,妒忌心就又上来了。成功故意刺激着杨娜娜,尽量要合情合理地消除她的其它猜想,认定他的义薄云天中,包含着慷慨仗义,更包含着旧情难忘的色胆包天,借酒盖脸嬉笑着:不管我和他谁好,最后不都是你好吗?!
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