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满洲国:第十九章:
第一节:
成功刚进腊月就交待彭正夫,最好要弄到一头鹿,实在没有的话弄只狍子也将就,但必须是用洋炮一枪爆头的。皮子一定要找高手熟,熟皮子的工艺详细的写在纸上,最好连小窍门小偏方都能写清楚。
“是给我大嗓门叔的!不把他甜乎舒服了,我这次回家就舒服不了。这个屄养警察当的,比做贼都抬不起头来。” 看着彭正夫的满脸疑惑,成功也是要故意炫耀,就把霍大嗓门当着金荣桂面,骂警察没有好东西的事讲了一遍。而他让霍海仁鼓捣老爷子搅局的事当然不能说,金桂荣不让他进特务科的事,自然要刻意的夸张一些。但必须适度,彭正夫这人不是一般的鬼道,无论是吹牛还是撒谎,在他跟前都得多加小心,很容易就穿帮。觉得渲染的恰到好处,才说出要猎物的用途:
霍大嗓门是一个非常棒的机械工程师,对蒸汽机的研究,在中东铁路都是首屈一指的。怪就怪在他从不炫耀他的专业,特别是受到赞扬的时候,就像是做贼为匪般的无地自容。 而作为一个业余的狩猎爱好者,也许打围在江城的圈子小有名气了,凡涉及到围猎便愿津津乐道地吹嘘。从狩猎的战果到围猎的常识,无不是他口若悬河的资本,特别痴迷狩猎的这些知识和窍门。
“我给他拿回去,一头鹿他能剁个几十块,挨家挨户显摆去。对了,连鹿肉咋做都先到十里香问明白了,别光问他家厨子,让他家厨子去问问善做野味的。” 成功又想起了能多为霍大嗓门做一件事,特意的关照着彭正夫。
“到时候从熟皮子到做鹿肉,就能成了他小半年吹牛的本钱了,我这霍叔一急眼,没准能吹出来这鹿就是他自己打的,所以最好是一枪爆头的,显得枪杆直溜。只有用洋炮打的,皮子上满脑袋的小窟窿,能和猎枪枪弹吻合,用快枪打的就一个枪眼,让他把牛吹漏兜了,回头还得来骂我。”
彭正夫笑着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他拿手的火车头,应该是被所有人都看成高不可攀的,反过头来拿这些下里巴人不上讲究的东西吹牛,这是什么路子?真就想不明白。这就是类似仙风道骨的与众不同。”又对成功拱手抱拳,如释重负说道:“当官的支支嘴,当兵的跑断腿。我正愁上哪去给你踅摸鹿呢,平常这里大街上就有,但这要是去找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了,除非专门回趟鹤城,打发人去山里,三、五头都能有。刚才你一说起十里香,这不就容易了嘛,我曾看到过有人专门给里广义送野味,这差事直接就交给他了,一句话我也就省事了……。”
“最好是鹿,但必须是一枪爆头的。写出的熟皮子和炖肉的那些东西,拿回来你先给看明白了,再用你的欧体给他写出来。”成功似乎看到了霍大嗓门对他的赞赏,也像是看到了他拿着彭正夫写的小楷满脸狐疑,忍不住心里先乐了:“我这回也让他见识一下,警察不光是有我这样自暴自弃的黄埔生,也有你老兄这样懂得廉耻礼仪的文人墨客。就是这群混蛋里本也是人才济济,不过是改了行不干好事罢了。”
“会写字的就是文人墨客了?!那南高丽还是呢,他那几笔楷书,可不像他长得那么看不下眼。说字如其人可真是扯蛋,我俩都长成这样了,写字倒敢吹牛,至少拿得出手吧?!”彭正夫笑着自嘲着,眼珠一转又给成功出了个主意:“你想讨老爷子的好,我再给他弄几张水獭皮,你去给他做顶帽子。那玩艺都是洋炮打的,顶在脑袋上谁都看得见,啥时候想吹了就摘下来,有物为证唬人才更像。”
成功上次回家就让霍海仁瞒着霍大嗓门,临去鹤城报道前,霍海仁的母亲打发霍海仁叫成功来家吃顿饭,从端起酒杯就被霍大嗓门教训,一直到他下桌成功几乎就没吃没喝。霍大嗓门说几句喝杯酒,再说几句,又喝杯酒,倒省了下酒菜。霍海仁他妈和霍海仁还都不敢拦着,赵镇妹更不敢当着老公公说挡道的话。
这次春节回家不可能不露面,登门去请安问好还不能拉下,成功只想堵住他的嘴。以往连霍海仁在外惹祸,回家只要端起饭碗了,一直到吃饱下桌前,霍大嗓门都不带说一句的,这他妈的不是亲儿子他就不心疼。
一个桌上陪着两位老人,喝酒不敢闹哄。只求霍大嗓门别再发飙就好,规规矩矩听挨训的滋味不好受。
霍大嗓门生于光绪二十年,从刚记事就生长在天津的租界,对传统的东西,本来很不在意,甚至是抵触。但自从开始在江城打围,受到感染和影响,“吉利”两字在他心里急剧的膨胀,并得以强化。还没出正月,就还算是大过年的,倒是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别人堵心。只是又忍不住的嘱咐了成功一句:“干啥事都走走脑,手底下的那帮混蛋都给看住了。不管谁伤天害理,只要是你的手下,发生在你的地界,你都脱不了干系。”明显还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愿搅了大家的兴致,憋着还难受,临离开饭桌还加上一句:“你这是应差拿饷,别弄得像是在效忠日本天皇。”
成功不敢嬉皮笑脸,满脸肃穆的一本正经,频频点头的应承着,简短附和几个字都很慎重。
温慧池当面训话,成功也就不过如此。他是唯恐哪儿给霍大嗓门弄不高兴了,真的拉开架势,从头给他上课。霍大嗓门说话稍带着天津味很有感染力,声情并茂的肢体语言也很丰富,又不夸张的恰到好处,虽然无论是挨训还是挨骂,还不至于坐如针毡的难受,但没俩小时结束不了,那也可遭罪了,
霍大嗓门在家就是一手遮天,非得他觉得过了瘾才算完,儿子霍海仁这点倒不随他,尽是些赛脸作妖的本事。
第二节:
一顿酒喝完了,恭送霍大嗓门回里屋休息,成功才如释重负的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茶水抽着烟,悠闲自得的翘起了二郎腿,脚尖还故意来回晃动着,一副毫不在乎的胜利姿态,还指着霍海仁:“你要是肯多给人家俩钱,把皮帽子给老爷子赶回来,我保证他今天一句都不带说我的,你真是个没用,瞎耽误事……。”
赵镇妹过来给成功续茶:“别自己不觉骚了,这是没出正月呢,没稀得搭理你罢了。那几张水獭皮子,是和鹿肉、鹿皮一起拿回来的,老爷子都看见了,还说是进到腊月打的,皮毛正茂呢。”
霍海仁冲着成功很是不屑的撇下嘴:“对你这种人就不能给好脸,他要是从你进屋就开骂,吃饭的时候带句鹿皮、水獭,你才觉得你上供没枉费心机?其实就是白搭!今天老爷子没说别的,你千万别自作多情,这也就是在正月里,让你赶个好时候,不信下次你回来,哪怕逮回来一公一母俩活的,试试好使不?!”
成功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低声的说道:“听见你说这话我就信了,不识好歹你就随根……。”
霍海仁关照成功明天午后不要外出,成功断定他们是要把津淳子领过来。起身到客厅门口,向里面看了看,又把门关上——霍海仁爹妈的屋门是关着的,但也觉得还不把握——这才回头很严肃的对霍海仁两口子说道:“过来吃饭喝酒都行,但是我把话得先说清楚了:津淳子这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就是没有徐慧的婚约,也不会娶个日本娘们回家。别弄到最后有始无终,你和岩岗都没法共事了,在鸠尾田那儿你都不好说话了。”
坐到沙发里,看着霍海仁两口子有些不快,又赶忙堆起笑脸解释道:“你俩别总没心没肺的,也该从我的角度为我想想,穿着这身狗皮,本来就成了挨骂的脑袋。再娶个日本娘们回这院里过日子,会连累你们家都不落好。除非你俩口子本性复发,又来了缺德劲,就此和我一刀两断,没事了在前院冲着我家后阳台骂两句,还不算是反满抗日的罪。”
“你俩的事往我身上扯个屁?!啥话都别说的那么死,是三年前你想过可能会给日本人当警察呀?还是五年前你想过能会让南蛮子山炮就给‘拍到药铺(住院)’去?”,你这俩人是打小养成的毛病,不管好事坏事,想让对方干点啥,谁都不会痛快的应承下来。
霍海仁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忘了屋里的老人,声音一点都不压低的就对成功嚷嚷着:“既然卖身投靠,有个日本娘们在身边,娘家在江城多少有点日本人的根,这不是啥坏事,就是给你养活出个杂种孩子,你也没吃啥亏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存,只为做小孩,管她哪国人?!你现在想躲开日本娘们,那也摘不掉汉奸帽子。好像你就是纯中国种似的,其实都串多少样了?!这本是你老程家爷们的祖传本事,你缺心眼呀?!”
“你小声点,让你爸听见,又把小光给卖了。”赵镇妹制止了霍海仁的大嗓门,也下意识的回身看了看关着的客厅门,很平静的对成功说道:“这回你放心,不管是谁我都可以作证,不是你长得歪心眼子,是那个日本小娘们主动黏糊你。这事咱也别自作多情了,就是聚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也是帮着海仁拉场子。这不是海仁装深沉,如果我出面请她们,像是巴结似的,小日本也不能惯出毛病,觉得没了他们,我家海仁还活不起了,就真拿小海岛当大日本了。你个局外人做东是给了他们面子,海仁咋做不也不用别扭着了嘛。至于和日本女人咋回事,那不都是交往出来的吗?能走到哪一步是你自己的事。其实也就是海仁需要和他们交往,你整个就一陪衬,还真拿自己当盘主菜了?!人家那个小日本女孩,到现在也没说要嫁给你,岩岗和津夏子也没和海仁提起过。你这一条找不到老婆的大光棍,真当自己是西门庆了?!”
赵镇妹一直以为上次是霍海仁告的密,霍大嗓门才趟着大水,风风火火的跑到了市政筹备所找的鲍观澄,又跑到警察厅去找金荣桂嚷嚷,才没让成功当了特务。成功虽然被老爷子叫过来给臭骂了一顿,但她真很赞赏霍海仁的做法。当个警察都对外面说不清道不明,没法张嘴的事,进到特务科,再藏着掖着,不用一年半载就都漏出来了,那时再和成功往一块凑合,都得躲着外人。
成本对霍海仁有言在先,不许告诉任何人,是他自己不想进特务科。霍海仁这把在家里也算是干了件露脸的事,霍大嗓门还是愤愤不平,赵镇妹也抱怨他不早说一声。霍海仁腰板一挺:“都怪我心地太善良,他出去三个月,咋就没想到是当警察了?早点出手,真就给他搅和黄了。”
“两口子拉皮条,真他妈的一窝子不正经!”成功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就被赵镇妹一把给扣在了嘴上。猝不提防的成功被呛得连鼻涕带眼泪,混着茶水一起喷了出来:“你想呛死我啊?!”
霍海仁看着成功的狼狈相,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该,这他妈的才是活该呢!让你个臭嘴喷粪,这回可喷个痛快。”起身离开客厅,边走边骂着:“啥人啥对待,赛脸活该不自在。”
赵镇妹竖起眉头叉着腰:“你当你谁呀?谁稀得给你拉皮条,有那闲功夫我给我们家海仁拉几个去……。”没等说完看着成功的狼狈相,也捧腹大笑起来:“眼睛鼓溜儿出来了,再呛两回没准能像金鱼......明儿个就是张姨多挨点累,你就老实在家就行了。”
霍海仁像是还不解气,拿条毛巾狠狠的摔在成功身上:“再他妈的敢胡言乱语,没准哪下‘秃撸’手了,弄出人命真不是故意的,算是你小子命短……。”
“没有比你们两口子更缺德了,这真是惦记我们家的房子下死手,想继承遗产也不带这么玩的。这他妈的都浸到棉袄里了,出门非得冻上不可……。”成功赶紧往下扑落着洒在身上的水,拿过毛巾还企图把衣服上的水给吸出来,愁眉苦脸的揶揄着:“憋的大便干燥了,才挤出20个字的顺口溜,还不押韵。可别去跟人说在益民学校和我是同学,不嫌磕碜哪!。”
“屁,我的一片苦心,被你个白眼狼连芥菜疙瘩都不当!这是我的座右铭,现在毫不吝啬的送给你了,听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装。我没当汉奸,只顾赚大洋——这不合辙也总还押韵吧?!” 霍海仁摇头摆尾的念叨着:“文人自视清高,武人都不能免俗。咬文嚼字累得孙子样,还装作雍容闲雅,骨子里就是鄙俚浅陋。咱俩若不是光腚的交情,我还真就舍不得培育和教诲你:这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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