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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四十四章(5-6)

(2025-11-17 16:05:06) 下一个

(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四十四章(5-6)

第五节:

屋里的三人都明白结局已定,南玄三与其说是在等待将死之人的后事交代,还不如说是悲情的送行。施恩志苦笑道:有的时候还真有预感,明明相信有你在那守着就出不了事,进到这屋后还是鬼使神差,写了几条相关的事情,防着真回不了骑五团。不过谁都看不明白,是我怕忘了说不全乎,本来也就是打算和你哥俩交待的,现在倒可以当成遗书了。说着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稀稀拉拉的大约十几个字。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就说比较麻烦的事吧:那车上有箱大烟土是十坨,最好是能弄回来给老佟还回去,如果太费事就只好别管了。施恩志把纸攥在手心,看着南玄三:宋大哥的事不提还真不行,你们哥俩是哥俩,我们哥俩也是哥俩,这次又等于是我把他给出卖的。请你们看在他为了这件事烧香拜佛了十几年,诚信悔罪,就别伤到他家老婆孩子吧。还有一件事要说仔细:当年闯到哑巴豆家,是我和老宋先走了,那个带头祸害人的齐排长,在关里被炮弹崩得粉身碎骨了。我所知道另外四个参与的人,死在了关里俩,一个跟马占山二次反水,死在绥棱罗圈甸子,剩下的一个在关里受重伤,再就不知道下落了,肯定是残了,八成也是活不成了。

这个不用你记挂,既然把老佟连累了,就该我俩想辙解决;另外我俩压根也没想祸害你和老宋的家人。你这时能把齐排长和那四个人的消息告诉哑巴豆,他更得感激你。南玄三指着施恩志手里的纸团,对施恩志非常诚恳的说道:那上面写的事情都别拉下,即使给哑巴豆家人报仇,咱们还是兄弟,如果不是为这过不去的坎,你现在让我们哥俩去把矢村干了,我南玄三不答应你便罢,而答应了不做,就还是那句话:和你一个死法!

我车上那些货的来路,我的参谋长樊守同都知道,你告诉他一定要替我把这欠账还了。另外我给他订了门亲,还没来及告诉他,就是茶馆胡掌柜的二丫头二秀,三条大黄鱼的聘礼都下了,本打算过来驻扎的时候再让他见面相亲,到八、九月份就办喜事。麻烦你和兄弟先去和胡掌柜碰个面,等樊参谋长过来,就带着他去相亲吧。

施恩志是不忍心八仙姑一家在温林没个靠山,满心火炭似的指望了自己一回,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胡昆如果知道八仙姑被自己睡了,还没能借上力,八仙姑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这个女人对自己不错,不能辜负了。想了想又继续说:另外告诉胡川滨他兄弟俩,以后万事都听樊参谋长的。你只要对樊参谋长和胡传滨说,让他们将来有机会到三间房去看看我,他们就都能相信你的话了。你也主动告诉樊参谋长,以后押运私货你们哥俩能帮他,我在江城弄了批军火,让他尽快出手把债都替我还上。

我们哥俩能不能替你还一些债,当然不能通过樊参谋长,我俩和你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恩怨。南玄三仰视着高出他半头足以把他装下的施恩志,真诚的缓缓说道:我俩能尽力的去做,我想你也能相信,我们还不至于再祸害你的朋友和债主去。

南哥,我施恩志这点好歹还知道,但还是不用了,这样或许能让我走后少欠你一点。我走之后你们要是觉得有欠我的,那咱们来世再见的时候,还能是哥们。身着上校制服的施恩志,给南玄三和哑巴豆各自鞠了一躬,对哑巴豆说道:南哥那句话说得好,就当老天爷不是他妈的个好玩艺,祸害咱们兄弟了。从此互不相欠、各不记仇怨,来生能相见,咱们就能是真正的兄弟。

施恩志现在有九成把握,自己的货至少会被南玄三和哑巴豆吞掉一部分,能拿钱给他哥俩,特别是能给哑巴豆做些补偿,倒也是少了份亏欠。等江防舰队司令部的那批军火出手,应该能补上张参谋长和霍海仁的钱,无债一身轻走的倒能好受点,老婆孩子在江城吃房租,也都饿不着了。

不差这两分钟,你的老婆孩子怎么安排呢?我俩不对老宋的老婆孩子使劲,就更不会伤到你的家人。南玄三知道事情快结束了,还想能为施恩志做点啥,报仇带抢劫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毕竟这不是一般的仇家:三年五载的过去关照一趟,我们哥俩还能做得到,女人和孩子又没作啥孽。

幸亏我没牵没挂,要不就又害了一家,施恩志想不清楚为什么不想告诉南玄三自己有家,他倒是不怕南玄三和哑巴豆会对他家使坏,就和相信他们不会祸害宋术飞的家人一样,大概还是不想再欠什么债吧:南哥,只有一样,兄弟实在是堵得慌:这次就是你和兄弟直接闯到我的团部寻仇,我施恩志也不会赖账,也会拿命抵给兄弟一家,也不会把你俩牵连上。可我他妈的今天算是落在小日本手里了,会死在小鬼子手里我一点都不意外,但我本希望那是我再起兵战败的时候,我就他妈的一个无怨无悔。可现在我不明不白死在了一个中尉宪兵队长手里,真他妈的丢人丢大发了。

南玄三显得早有应对:我知道你想说啥,不就是今晚我联手日本人截你的道,比去告密还恶心吗?!说实话除此之外我心里没啥过不去的。论报仇打你黑枪都不为过,现在我们仨面对面的就是让你死个明白,好歹也算是兄弟一场了。我们接下来还得去找姓宋的,不能在这和你耗上几个回合,只能是一锤子的买卖!

哑巴豆也忍不住梗起了脖子,指着施恩志说道:要按你那么算,我哥还是朝鲜人呢,我不自己单独和你玩,那么不也是丢人吗?!你就想说你是中国军人,可你不也归顺满洲国了吗?!即便你还有反水的心思,敢跟日本干就觉得你自己多爷们了?!我倒是也没少听到日本人祸害人的,可你们滥杀中国平民百姓的恶行又能比日本人好多少?

这就是眼下中国的悲哀!所以我觉得死得可耻。施恩志如同认命般的叹了口长气,走到哑巴豆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喃喃的说道:没等同仇敌忾,先是手足相残。兄弟,对不起了!回身冲着窗户跪了下去,冲南分成两气磕了六个头,抬起头对哑巴豆说道:咱俩家离得真不太远,大概也就不到一百里地,我刚才是给我爹妈和爷爷、奶奶磕了三个头,也是给你爹妈、爷爷、奶奶和全家,磕了三个头。等你回家上坟的时候,千万可别忘了,再替我和宋大哥也磕一回吧。

哑巴豆知道施恩志这是在临终告别,哭着叱骂道:我连我家在哪都不知道了,还说去上坟?!
都他妈的是我做的孽,记住了:你家在阜新的苇子沟。施恩志把哑巴豆家的地址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两遍,在第二遍重复的时候加了句:离屯子北一里地紧接着枪就响了。

南玄三正听着施恩志与哑巴豆最后的这段对话,内心刺痛而悲凉。行走江湖半生的他崇尚快意情仇,况且这是哑巴豆的复仇!但却沉重于英雄末路的结局,那是对施恩志的恻隐之心。今天施恩志面对突如其来的讨债没有抵赖、求饶之态,决绝赴死以还血债,让南玄三认定这施恩志的确算条汉子!可惜了.枪声一响,南玄三一闪念:完了!本以为他还会有话说的。

南玄三一步跨近倒下的尸体:原来枪是在袄袖子里,所以并没看到他拔枪的动作。哑巴豆愣愣地看着脑袋冒血的施恩志倒在地上,忽然喊了声:施哥!下意识的就要往上扑,被南玄三一把拉住:你疯啦!尸首一下都不能碰。

你他妈的着什么急呀!哑巴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此刻倒没有强烈的复仇快意,就感觉得心里太憋屈。两名持枪宪兵闯了进来,南玄三双眼血红,用日语骂道:八格牙路,统统的给我滚出去!

南玄三背着身和施恩志把话挑明时,一直故意不看他的手,就怕被他误解是自己在提防着他,不想让施恩志是在被逼视下才无奈举枪自戕,南玄三觉得这才是对男人和对军人的最大敬重。后面的对话过程中,他把眼光落在施恩志的肩膀,南玄三自信:真的要是施恩志打坏主意,或者自己和哑巴豆改了主意,有把握控制住局面。但站在他左侧,真就没看到他右手什么时候已经握枪在手了。

南玄三哈腰捡起了施恩志写了十几个字的那张纸团,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那张放在卡车手抠里的准运证,打开又顺着卷了个纸卷,用烟盒上的打火机点燃了。

正偷空在宿舍里眯会的矢村被枪声惊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南股长,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施恩志的尸体和南玄三手上点着火的纸卷:这都是为什么?!

畏罪自杀了!他身上竟还藏着一把枪。我得给死人烧张纸,就当让他带钱去了天堂。天堂里再好,没钱也是白扯。南玄三把快烧到手的准运证扔到地上,看着它彻底燃尽,对凑到施恩志尸体前的矢村说道:什么都不要碰,到时候鹤城得来人勘验,现场挪动就不好说了。让宪兵去拿个白单子,把人先给盖上,勘验完了以后再装殓吧!这个结局也好,是军人也是爷们,认栽。

可豆股长这是为什么?矢村大惑不解的看着伤心至极的哑巴豆:你们是好朋友吗?!
南玄三强挤出点笑容,哈腰两手拽起了哑巴豆:行了,你有点出息吧,咋还弄出动静了。

哑巴豆突然冲着矢村吼叫了起来:我们要是好朋友,还会帮你吗?!矢村的话确实是刺激到了他,但往下还有好多事没做,不想在这屋呆下去,扭头往外走:军人,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我都后悔,就不该到这里来!。

矢村按照南玄三的要求,在施恩志自杀的审讯室外布了双岗,不许任何人进入。随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对闷闷不乐的南玄三和哑巴豆说道:今晚的拦车行动我现在还没有向中田队长报告,是不是有些迟了。泡好两杯茶水,先端给了哑巴豆一杯,又把另一杯茶水,送到南玄三的跟前:南股长,施团长毕竟是满洲国军的高级军官,畏罪自杀倒也少了许多麻烦,可死在了审讯室里。

南玄三笑的很难看,虽然一切进展顺利,但施恩志说出第二遍阜新的苇子沟的时候,是扭头直勾勾的看着他,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流还在冲击他的内心:矢村君应该是在疑惑,是不是我俩给他的枪吧?!枪肯定是施团长自己的,他的部下肯定会有人认识这把枪的。等你报告时,要求带上鹤城警务厅刑警科的人一同勘测现场,指纹也能辨别出来。现在该做的是我说话算话,让你拿到这份功劳,又能麻烦最少。

宽慰着矢村,南玄三一点一点的帮着给他分析着:如果你的行动能被施团长的袍泽和朋友理解,剩下的就是你在知道施团长贩运军火后,履行职责的作为了。为了不惊扰温林民众,冒着严寒在野外设伏扣押,这首先就是难能可贵,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对施团长和警备军的不良影响。按中国话讲是给足了面子,既尊重施团长的职级,又为保障安全,委婉的暗示他把配枪交给了司机,在现场我特意看了,那枪还在司机手里呢。意外的是:在等候鹤城相当级别长官来审理的过程中,他焚烧掉什么之后就自杀了。谁也怪罪不着你不是?现在咱们就是要把情报来源说清,你就全赢了。

矢村听得很仔细,也觉得南玄三言之有理。南玄三一直在玩盖盖摇,只是要矢村充分相信他,结果至少到现在为止,矢村还找不出明显的疑点。尽管一个上校自杀他也觉得非常突兀,也察觉到是被南玄三牵着鼻子走,南玄三肯定有没和他说的事情,或许是要在最后完成前,才会把底牌都亮给他吧。

第六节:

南玄三对杀施恩志的整个计划是从周六白天开始启动的,首先就是要把宪兵队的注意力引到骑五团的走私卡车上来,于球子就是突破口。为了能让矢村在周六下午密捕于球子,南玄三还是决定让小扒厨出面,借口让于球子赶着马爬犁,跟他去丛林镇接妹妹一里香回温林。这不仅是没有更合适的办法,还为了能让小扒厨看住他,防止于球子对矢村胡说八道。

南玄三只要于球子对矢村说出看到车上有装枪和弹药的箱子,总共有十几个,还不能说出有药箱子。车上的货物不说不行,都说了更不行,这必须得在抓捕后吓唬得恰到好处。

于球子早就对一里香垂涎三尺,不过只是望梅止渴,一里香不会看上他,她身边的蔡包子也惹不起。现在好容易蔡包子蔫退了,自己等骑五团驻进来腰杆也就硬实了。

现在小扒厨求到头上是赏脸,去接一里香更是巴不得的。小扒厨是南玄三的红人,挨了一刀又被晋升,也成了刑警股的大手,蔡包子都老远就躲着他。虽然伤刚好利索还没上班呢,走到街上和当初南玄三哑巴豆巡街的效果也差不多了。

丁慎石很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小扒厨这一号,满口的答应了于球子出城。単马拉的小爬犁,是丁慎石给拿钱,让于球子拴的,就当骑五团的一年租金了。于球子到冰冻开化前,还得买个小胶轮车换上。丁慎石也算是嘉奖于球子,施恩志对他安排在胡昆家的住处非常满意,这都得力于于球子。

小扒厨坐着马爬犁,出了南门刚过电灯厂的南兵营还不到十里地,就被设卡的日本宪兵给截住了。为了保密起见,三个宪兵把马爬犁藏在巡逻休息的马架子里,到今天的半夜里他们要在此负责监视骑五团南兵营的动静。

于球子和小扒厨待遇还很高,坐在宪兵队卡车里,脑袋还都给蒙上了被拉回了宪兵队。刚进到宪兵队,矢村就对小扒厨说:根据密报,于球子是个探子,怀疑他也和于球子是一伙,只给他们两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如果不说实话,连夜就送到鹤城宪兵队,等到了鹤城再招,也得当苦力去了。

俩人被关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子里,小扒厨以被牵连者的愤懑和无辜,先是怒不可遏的大骂宪兵,放言南股长不会和矢村善罢甘休;继而狐疑满腹的诘问起于球子,断定矢村不敢对他无故抓捕,逻辑缜密的认定于球子就是奸细。

小扒厨按南玄三的授意开始威逼恫吓、巧言忽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初还嘴硬的于球子开始松动,警察的直觉告他只需要最后一击,于球子就会崩溃:矢村肯定抓住了你的啥把柄,你还自觉不骚的以为能瞒天过海。宪兵队要真是吃干饭的,让你一个抡大铲的就给糊弄得找不到北,关东军凭啥也来闯关东?!都他妈的早就坐船回家了。

小扒厨以相当内行的口吻对于球子描绘,看于球子眼神都发直了:就是你给谁当点子,鬼鬼祟祟的被人盯上了,又发现你偷着干了啥,只要是可能牵连到反满抗日,即便你嘴硬,到鹤城宪兵队还弄不出子午卯酉,就得再给扔到鹤城监狱,从那就去劳工的干活了。你这样的倒还挺吃香,劳工就喜欢手艺人,修完了啥秘密地方就直接埋在那了。

鹤城宪兵队也就是三、五天,一般就是皮开肉绽不会要命,最遭罪的是拔指甲和拔牙,不给人家惹急眼了不会上烙铁。送到鹤城监狱是修养,等到不耽误走道干活,也就移交给劳工大营了。

这都是正常程序,中间能不能出点偏差。小鬼子讲理也不讲理,关键得看鹤城宪兵队了。比警察讲理的是不抓住你点啥把柄,一般不会撩扯你,最少你是贼眉鼠眼的遭人怀疑了;而不讲理的是只要被他给下了笊篱,不弄出点啥绝对没完,不会像警察,讹你俩钱放入。

究竟是死冷寒天抓你的人无能,顶风冒雪扯蛋;还是呼哧气喘打你的人蠢驴,他累个孙子样,你还不疼不痒的不服?!明明手里握着你的把柄,人家能都白白的遭罪受累?!谁也不能背这黑锅。

鹤城宪兵队打你个半死,要是最后还啥都没弄出来,跟着丢人的就一大堆,挨嘴巴的都不会是一个。说小日本子心眼小,这话或许不假。要不咋有传说他们有炒人心吃的,就没听说有烧人大肠下酒的。他们也相信中医,缺啥补啥的道理都懂。听说还有炒人三样的,估计也不是空穴来风。

于球子实在听不下去了,身子一软就躺倒在冰凉的地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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