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二十四章(11-12)
第十一节:
进到公安局大门,矢村也很意外,温林公安局的警察,今天像是变了个模样,门卫哨兵先敬礼,于铁铮跑步上前的报告,都和宪兵队一样的规范,就是近50人的警察队列,排列得还不个像样子。
成功陪同矢村检阅队列后,便对哑巴豆说道:训练由你负责,从严刻苦,不许稍有懈怠。留下小岛和斋藤五名宪兵,开始训练警察。成功和三个股长,陪同矢村去了成功的办公室。
哑巴豆转身刚要整队,宪兵班的曹长和小岛,跑步到他跟前敬礼,曹长的中国话非常生硬,请求训练开始:按照矢村少尉制定的训练大纲,首先是军姿和队列训练,请巡官监督。
矢村刚才特意关照过曹长:哑巴豆不能参加训练,要请他观摩和监督,对他要恭敬和服从。
哑巴豆明白了,自己和二等警佐以上警官的差距就是:不能离开训练场地。刚才还琢磨怎么给训练他的宪兵立个规矩。突然憋出了个坏主意,没有回答曹长,大喊了一声:袁鹤财出列。
袁鹤财愣了一下,赶紧跑到了哑巴豆的跟前,满脸堆笑的点头哈腰。哑巴豆对曹长说道:按照矢村中尉的训练大纲,马上开始训练。但是你们要对这个警察单兵教练,我要检查训练的效果。没等曹长对小岛下达命令,哑巴豆上前一步,捏着袁鹤财脸上的肥肉,对小岛说道:三宾,大大的。曹长,命令小岛伍长,动作要领差一点,就三宾大大的,大大的三宾。
哑巴豆和南玄三在一起,朝鲜话能听个八九不离十但不会说。南玄三特意教过他日本话常用的词汇,最后哑巴豆只记住了巴嘎亚路、三宾(耳光)和 咪西咪西的(吃饭),气得南玄三再也懒得理他,这就是个咋教都不会的笨蛋,不能惩戒就毫不在乎的跟着嬉笑赛脸。
十点半刚过,成功和南玄三就陪着矢村,悄悄的离开了公安局,去了十里香。彭正夫和于铁铮先去了一步安排酒菜。离开成功办公室之前,矢村一再推辞,还一再强调大日本皇军军纪,南玄三笑着用日语说道:到了温林公安局,就要无条件的服从成局长的命令,这就是警纪。
矢村君,你应该懂得中国的一句话:入乡随俗。成功也开口说了句日语以示盛情。
五个人在十里香的单间,彭正夫按照成功的交待,让里广义亲自去了趟袁家烧锅,带回两坛陈年老窖。摆上了十里香十六个菜的大席,知道有南玄三过来,烧大肠和溜腰花也都上来了。
成功是第一和矢村喝酒,也是第一次和南玄三喝酒。以前晚上值班的时候,和于铁铮在办公室喝过,知道于铁铮和彭正夫的酒量都差劲,只同南玄三和矢村,都换上了能装三两酒的小碗。
矢村君,从现在开始,你是和我出城巡查,晚间才能回城来。成功举杯很正式的对矢村称赞了几句,很得体的没有夸大其词和漫无边际,让矢村很是受用:我们要喝好还不喝倒。
南玄三也和矢村喝了一杯,告诉他成功都安排好了,已经派人去了宪兵队,通知宪兵队的值星班长,矢村晚上才能从三姓屯回来。喝完酒南玄三陪他去温泉旅馆,先泡澡再好好睡一觉。
成功和南玄三陪过矢村三杯后,矢村多是陪成功和南玄三喝酒,成功唯恐冷落了变成配角的矢村,和南玄三对话都用日语。南玄三的精明当然理解成功的用意,两人之间说话,也都说起了日语,但和矢村说话的时候,还是刻意的说汉语。恭贺南玄三晋衔,也为今天出色表现,成功都给南玄三敬了酒。南玄三也对成功的举荐和美言表示感谢,对成功的枪法也表达了敬意。
南玄三和成功的谈话,彭正夫和于铁铮连大概都听不全,但能理解的断续词汇和请他俩一起喝酒带出的几句汉语,包括二人的表情,能看出来谈话的内容和气氛都很友善。但两人的感觉同成功和南玄三一样,真诚中带有戒备,这种戒备并不带有敌意,是都在刻意的保持着不卑不亢,都不肯率先哈腰以表示亲近。成功和南玄三倒很默契的一致:无需再过分,这就足够了。
我的原则是:气节和底线。成功突然改用了俄语,矢村很是意外。彭正夫和于铁铮知道成功和南玄三都会俄语,也能理解这该是只有两人可以听明白的对话:无论对上对下,无论对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对此,绝大多数的时候,我对南股长是认可的,但万事都要适可而止。
南玄三借着抿口酒沉吟片刻:乱世之中生存第一,我没有局长的境界和志向,与局长的是非和敌友的界限,也未必一致。但我坚持的原则是:不以朋友换取利益。
南玄三大致能理解成功话的含义,以这种方式带过那一耳光,让他还避免了成功正面道歉带来的尴尬。再说换上自己也不会道歉,落在人家手里,该不该打那是长官意志。但这次谈话后,再让成功对自己产生消极抵触和故意抗拒的误解,就不仅是对自己不利,更会让成功觉得自己不识抬举。所以他必须要把话说明白:至于南某今后的所作所为,或许仍会有让局长不能坦然之处,那也一定不是南某故意而为。相反,我会竭力避免一切局长不愿意看到的作为。但就像南某这副相貌,只好委屈局长尽量别看,南某更知道回避。
南玄三说起俄语,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变成了有教养的绅士,让成功感到愕然。南玄三尽管在酒桌上没拿出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词,不屈不挠的味道还是十足,但成功已经十分满意。
袁鹤财昨天被雨淋了个透心凉,刚阴历四月初六,离立夏还有六天呢。不到十五度的气温,加上凉风一吹,冻得都几乎站立不住。南玄三再晚回来半小时,袁鹤财就得趴在公安局的大院中央。小老幺把他送回家,从马车上自己都下不来,完全堆缩成了一团。 三丫只给他铺了被,就去喊来做饭的张婶。张婶按照三丫的吩咐,先给点着了火炕。
又到袁卓福的屋里,才找到大枣,又熬来了姜汤。一丝不挂的袁鹤财蜷曲在被窝中,见姜汤太烫,声音哆嗦着还直打牙,对张婶说:你给我烫两壶酒,让康老大赶紧去十里香给我点四个菜,再买十个水煎包回来。水煎包等着刚出锅的,回来一定得烫嘴。
喊了两声三丫,刚出门的张婶又赶回来:三丫不舒服,在琪琪格那屋躺着呢。袁鹤财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金植为啥要翻脸不知道,再挨哑巴豆收拾还得求他出面呢。
小老幺送袁鹤财回来没见到袁卓福,晚上下班又特意过来一趟,把袁鹤财抓了南股长和哑巴豆恩人的事说了,又对袁卓福嘱咐道:这件事倒是老二感倒霉,可也是这混蛋手贱,哑巴豆和南玄三这样敢作死的,都未必愿意管这闲事,南股长一再三令五申:遇到反满抗日和绺子,一概上报不许擅自行动。非装犊子瞎逞能,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袁卓福回来就听说袁鹤财被大雨给淋坏了,问了半天袁鹤财只说是哑巴豆看他不顺眼折腾他。好在袁鹤财虽然细皮嫩肉倒也膘肥体壮,喝得晕晕乎乎的,也没感冒发烧。
袁卓福正在心疼琢磨怎么和金植说呢,小老幺过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气的直哆嗦:抓什么反满抗日的呀?!就他这德行的还能当股长当局长咋的?不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要作死嘛。
反正你得好好管教了,成局长说要是南股长在,也得罚站去,温林公安局的警察,只有金警佐不上班,南股长豆队副也不敢呀!小老幺有些哭笑不得的埋怨着,又对袁卓福说道:明天宪兵队到局里,全局警察都要训练,老二要没啥大事,可别再耍怂。训练是成局长和矢村亲自主持的,别再把人家南股长给牵连了。豆队副年轻就是胡闹,他不过没心没肺的整治出气。老二要是再把南股长给捎带上受罚,那可真就有罪遭了。
大清早袁卓福就到东厢房窗户下喊袁鹤财起床,把他给撵出家上班,临走还又连嘱咐带吓唬了一番。上午三个小时,下午四个小时,被小岛打了多少耳光,袁鹤财自己都不知道了。好在脸上肉厚,小岛打耳光的技巧也好。动静不小倒不太疼,牙床也没给打活动了,就是快成耍猴的了,让全公安局的人看笑话,观看袁鹤财立正、稍息都挨揍。知道是哑巴豆让日本人收拾他,可是自己就是达不到要求,袁鹤财也无可奈何。
第十二节:
田老五在温林被捕的第二天晚上,从温林发出的求救信,就被长途客车司机带回了江城。成功以尽快通知家人拿钱赎人的名义,让于铁铮交给长途客车带回。
温林寄出的正常平信也是由客车代捎,送到江城邮局再分拣投递,收信至少要晚一两天。温林到江城和鹤城的长途大客车,都是每天早晨六点两头对发,所以每晚都有两辆第二天分别开往江城和鹤城的长途大客车,在温林过夜。温泉旅馆建成后有暖库,更是给保安股长于铁铮面子,成了长途大客的泊车地。哨卡归保安股,巡逻队归警察中队,于铁铮还兼任警察中队队长,他对长途客车说话,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比局长管用。客车司机到江城,就按照地点给直接送到了。
田老五留了个心眼,没敢往家写信,出走之前刚安置好妻小,不能轻易暴露出来了。收信的是秦家岗杂货店田掌柜,杂货店的大掌柜才是韦掌柜,和田老五是辽宁老乡。
田老五特意没有拉他进入自己的圈子,但把自己和省委的交通员田绍华,介绍到他家做伙计。田老五是为自己特意留的一个紧急避难所,媳妇孩子就是刚在这里躲了两天,再另外找的住处。去年韦掌柜得了哮喘,天气上冷就不能出屋,铺子都由田绍华打理。田老五在温林被捕后就是冒了韦掌柜的名,信写给了田绍华。田绍华接到信先通知了王建伍,让王建伍提早有个准备。又立即向省委报警,引发了满洲省委的极大惶恐。
王建伍已对满洲省委称,奉黄文刚的命令转入关内,便掐断了和满洲省委之间的联络。把老婆孩子送到北平之前,就将田老五的联络站,移交给了满洲省委。田老五的货栈在江城设立了整三年,在王建伍手下时,与满洲省委特别是在江城的机构和人员,就多有交集。满洲省委对王建伍江城以外的联络站并不掌握,但在满洲省委直接控制的联络站或情报站中,三年存活是不可思议的长寿,当然对田老五青睐有加,更不可能轻易撒手。
田老五在江城被人熟知,极容易暴露,继续工作是对他个人的不负责任,后患更是无穷。黄文刚曾考虑让他撤入关内或越境苏联,但满洲省委频繁对王建伍施压,甚至透过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和共产国际远东局,以此宣泄对黄文刚狐凭鼠伏大为不满。
黄文刚无奈,同意王建伍将田老五的联络站交给满洲省委,王建伍借助黄文刚撤出田老五的图谋失败,只能执行命令。但他在伊正和鹤城的联络站,按照意愿也得以休眠。
田老五联络站交到满洲省委后,便成为了满洲省委麾下在江城地下行动的生力军。满洲省委接手还不到俩月,便屡次指令田老五冒险向佳木斯和牡丹江方向几次运送禁运物资。为了控制和督促田老五,满洲省委月初又向货栈派进来一人,以伙计的身份充当了副组长,实际变成了田老五的政委。田老五的一切推诿,都将被严厉斥责。被鞭打快牛一般,活动极为频繁。
这次是副组长带着一名货栈老伙计,向鹤立(现:黑龙江省汤原县下辖镇)运送药品,在伊正县城里吃饭时,副组长是第一次带货,遇到检查慌忙中出乱暴露被抓。
王建伍对满洲省委隐瞒保留下的伊正联络站,负责人是货栈邢掌柜的。田老五的老伙计是货栈的元老,也兼负保护田老五的任务,是个智勇双全的老油条,但这次还是在拒捕逃脱中被打死在了饭店门前。
县城里发生枪战的时候,邢掌柜的正在附近饭店吃饭,与田老五被打死的手下很熟悉。邢掌柜断定不可能是他一人负责押送,事先没有和他联络,应该是自己休眠的需要。便立即回家疏散家人,同时安排人打探消息。得知有一人被捕,而田老五下落不明。
邢掌柜的不敢确定田老五是否参加了这次行动,冒险在货栈里坚守了两个多小时,才把长途要到了江城。王建伍刚从北平返回,已切断与满洲省委的联系,接到告警电话,立即让邢掌柜的带家人借口来江城看病,先出去躲几天:若田老五没出事,你那里就应该没事。
没时间考虑和犹豫,无奈之下通过电话联络田绍华,让田绍华对田老五和满洲省委都谎称是对方示警,满洲省委立即指示田老五越境潜逃苏联。田老五在温林落在袁鹤财的手里,急迫中摇身一变成了韦掌柜,想能花钱脱身,满洲省委则束手无策的陷入惊慌失措之中。
田老五的副组长在伊正被捕后,到晚上终于受不了刑讯而叛变,供出了他们的货栈。所幸此人刚在吉林那边暴露了才调到江城,时间并不久,对满洲省委和田老五了解的都极为有限,但满洲省委在江城的一处联络站,转移迟缓遭到了破坏。如果不是邢掌柜的冒死电话通知,田老五已经是江城宪兵队的囚犯了。
满洲省委掌握的人员中,与田老五发生过联系的,直接间接还有十几个,换句话说:满洲省委在江城的基层联络员,田老五见过一多半;基层和外围的联络点,田老五几乎全都知道。田老五现在成了威胁着满洲省委的一枚重磅炸弹,还随时都可能被引爆。
满洲省委立即疏散田老五的关系人,直接、间接与之发生过联系的,全部予以隐蔽;同时也试图组织全方位的营救。但像这样没有转运和策应的直接运送,在地下交通中是犯大忌的,等同是自杀式行动。
田老五的联络站被暴露,田老五又在异地被捕。满洲省委万般无奈之中,被迫电告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请求共产国际远东局及边疆军区情报部予以协助。其实是借此机会要求指令满洲省委敌工委书记黄文刚,在上海遥控指挥他掌握的满洲情报机构采取行动:尽快组织营救,避免夜长梦多。如果确认已变节投敌,立即实施清除,以求永绝后患。
田老五一旦被捕,中共在江城的地下组织,甚至满洲省委都必然要引发连锁反应。满洲省委决定田老五撤离江城的时候,就提前做了必要的疏散,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百密一疏,谁也无法预料哪会再出个岔头。历来都是如此:尤其像政治觉悟和在党内地位都很高,反倒缺乏一线斗争锻炼和经验的一些地下组织负责人,一旦被捕受审,有些人会承受不住严刑拷打和家属质押的威胁而叛变,相关的组织机构,就会受到牵连。甚至一揪就一大串,割都割不断,输得干干净净。远东边疆军区情报部,这次对满洲省委的请求,反应格外的迅速。
田老五暴露,王建伍就紧急约见了黄文刚,按照黄文刚的要求,又告知田绍华他住在学校,请随时电话通报满洲省委那面的动态。按照和黄文刚的约定,每天晚上七点半,到马迭尔旅社的咖啡馆,坐一个小时后离开。黄文刚说这几天或许随时有事,但王建伍明白:黄文刚担心的是田老五能否安全撤离,特别听说他从公路转到鹤城后去黑河,竟然连假身份都没来得及做,而且是没有接应的单独越境,更是忧心忡忡。
王建伍每晚在马迭尔现身,黄文刚有事自然会过来,王建伍有事他也能在暗中看到见面的信号。如果王建伍被捕,他就在马迭尔见不到王建伍,也能有所准备而不会全然不知的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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