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背景,父母都是大陆出生、成长、成熟的,即便在外多年的两个家庭浸淫在海外的文化里,归到根儿还是黄皮儿黄心。
我家的两个,美国出生、成长,一个大学毕业工作两年,一个大三。香港女孩儿,是我高中好朋友的大女儿。朋友生孩子晚,小姑娘今年刚上大学,选到美国一所州立大学主修工程。北京女孩儿,是我大学同学的女儿,跟我家大姑娘同年,学法。
先说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女孩儿,很多文学城的文章多有描述,我家两个也差不离。从小晒得黝黑,参与过各种运动,笑起来一口白牙能数到智齿。父母从不敢以“父母地位”自居,毕竟大美利坚的儿童能听懂人话的时候就被幼儿园老师教过父母打你你就报警。两个姑娘上高中后,父母已经学会了说话要看云识天气。偶尔碰到士可忍孰不可忍的情况进入辩论,也因为英语水平段位不够被小姑娘们撂个人仰马翻,毕竟人家从小熏陶在大美利坚重视人权和表达自我的教育环境里,没有孝字当先只有真理至上,父母想参与争执基本上就是送死—输死或气死。女孩们也不是桀骜不驯,实际上是特别讲道理,只要举事客观,推理复合逻辑,不拿父母牌头乔张做致,语气尊重,姑娘们不会耍性子。此外,像身边很多ABC,孩子们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剪了头发都要捐掉,各种志愿者活动从小到大更是参加了无数。我们家两个大学上私校,父母缴足了学费她们也心存感激,当然别指望因此让她们听从父母的职业规划和人生训导,人家自己大学里也很拼,常年打工挣旅游、服装和party的费用,从来没有向我们伸手要过零花钱。两个女孩上大学的这些年,逐渐形成自己的观点,我学会的就是闭嘴和耐心,遵从“话不教人、事儿教人”的古训,只要不是生命攸关,就算她们跌个跟头也一闭眼、二横心地让她们去吧。至于我们家的女孩儿谈恋爱,就两个字,随心。喜欢的男孩儿给她们做顿饭、写一首诗就能美得冒泡儿,至于男孩儿和男孩儿家里的情况,都是确定关系后才收集了应付我们。刚开始我们也会紧张,后来发现姑娘们心正情纯,选择的男孩儿也是品行端正、谦逊温暖,我们就松了口气,相信“花若盛开,蝴蝶自来”。她们对另一半儿其实有要求,这个要求跟她们自己的三观和水准持平。我们家两个女孩儿时间投资最多的是她们自己的工作和学业。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大姑娘一周工作100小时是常事儿,二姑娘一学期选5、6门课也常给自己累个半死。对未来有计划也有不确定,问朋友超过问父母,父母回答之前都会谦虚地表明意见仅供参考,她们自己做决定并对结果独立负责。不可否认,女孩们成年之后,她的世界越来越独立,和我们日渐隔远。随着她们的成熟,我们彼此尝试最大程度地理解对方的文化习惯并尊重两种文化的差异,像朋友一样相处。
香港的女孩儿最近到了美国,妈妈没有一起过来,说是有我在这儿她就没必要陪跑。小姑娘来的时候行李不多,令我颇为惊讶,在机场只让我帮着拿了一个小的箱子,说大的那个比较沉,坚持自己拿。在我家里住了几天,自己列了一个事物清单,参考了妈妈和我的意见,独自办理了手机账号、银行账户、疫苗检测,采购了所有能想得到的大学生活物品。我的同学几年前先生因病过世,家里虽然不缺钱,但同学从不乱花钱。她擅长理财,投资起来大手笔,但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很仔细,消费强调性价比。小姑娘办理好银行账户后,电话上问妈妈她在美国生活一年的budget,妈妈说了个数,除去学费后并不宽裕,小姑娘没有任何意见,采购的时候迅速地做着各种考虑,多选择便宜的物品,但我知道她选择的大学宿舍比较贵,因为地点好。小姑娘安安静静的,跟她讲事情她就乖乖地听着嗯着,温顺而努力,说话也轻言细语,令我突然有些羡慕同学怕是从没尝过更年期撞腰青春期的苦楚。在外面办事儿,我预先告知她自己主导,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参与。她的英文虽然没我想象得好(从小上香港的英文教会女校),但胜在落落大方,能把事情办明白。 这个女孩儿很能睡觉,每天一半的时间貌似都在睡。去学校的那天,车程2个半小时,她也能在车上左右换着垂头睡了2小时,全然没有新生报到的兴奋。但快到宿舍的时候,她会突然醒来掏出手机提前给宿舍管理员打电话确定有人开门。宿舍没有电梯,乘着我从车上卸货的间隙,她一个人拎着大箱子就爬上了楼。我的高中同学是个大美女,走在香港街头能被摄影师拍照上杂志封面的那种,但她向来没有美女的矫情,是个有苦能吃的主儿,看来她这女孩儿继承了母亲的衣钵。我在女孩房间帮着铺床时,她说要去跟宿管说一声儿,因为临时被调整了房间,前两天办理的银行卡、疫苗文件什么的都给的是原地址,需要宿管给留心转到新房间。这一次再另我点头,这姑娘平时爱睡觉看着迷迷登登,但遇事儿绝不含糊啊。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问她为什么选择机械工程做专业,毕竟女孩子很少见会选工科,她笑着说自己从小喜欢动手,不像大妹妹那样能说会道。她说妈妈希望大妹妹将来在香港当律师,小妹妹能学医,这两个专业在香港收入高也受尊敬。至于在美国上完大学之后要不要留下来,她只说妈妈希望她能在美国先工作几年再讲,但她自己还没有什么想法。之后小姑娘问我她爸爸妈妈当年相识相爱的过程,看着她期待的神情,我后来告诉高中同学她女儿恐怕会很快在美国谈恋爱。同学不以为意,说女儿这个夏天有被男生邀请到饭店包间献上蓝色妖姬,但女儿说要游学美国异地恋不现实……小姑娘和妈妈一样没有恋爱脑。我们在校园逛着,给她拍照,她会摆出各种姿势,让我想到了国内很多女孩拍照一定要出大片儿的决心,这是几天来她身上我唯一看到的东亚女孩较为明显的流行文化特征。
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去了北京,在那里认识了同年的先生,婚后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我和小姑娘接触有限,写这个北京女孩就从她妈妈入手吧。大学同学先生很能干,又赶上中国经济飞速增长的20年,事业成功。同学也能干,在北京读了研究生,单位里早早升副高,中年之后还出了两本专业书。我和北京同学沟通并不频繁,聚在一起时,话题以分享儿女生活为主。谈话中我经历了同学各个人生阶段的压力,学区房、小升初、因为拒绝贿赂女儿班主任和老公一起跟学校斗智斗勇,小姑娘从小被培养艺术体操要以此作为敲门砖入北清,同学到处找最好的教练,花钱送小姑娘世界各地参赛……大学同学的职业生涯最好的光景里,孩子的前路永远是重书特书的一笔,超过自己。有一年,我去北京,到同学在望京大平层的家里,一进门,看见天花板有个洞。笑问,什么战事,这么激烈?同学叹了口气,说女儿不听话,把先生气得抡了椅子,甩到了天花板上。我说你家姑娘条顺盘靓,大奖也拿不少,你俩口子太“贪得无厌”。同学说,敲门砖分量不够,只能一压再压,让女儿去学奥数,女儿死也不从,于是战争爆发。她也自叹都觉得自己神经病了,有一次偷看女儿手机,看到男同学问女儿“有没有套”,吓得她大发雷霆,事后才知是问“手机套”。后来女儿大学没留在北京,去了上海,四年之后又去了洛杉矶。那段时间,大学同学跟我联系的时候,总是会问我家姑娘是否恋爱,发愁自己的女儿没交男友,我笑说你总能找到自己无法控制的事儿发愁。同学女儿在洛杉矶的时候,我看到同学分享的女儿视频,几个女孩在洛杉矶某大学的楼顶上跳女团舞,有艺术体操基底的小姑娘跳得很有范儿。小姑娘硕士毕业之后,搬去香港,没想好做什么,就开始读博。未来是留港还是回陆没想好,是去当律师还是进法院也没确定。大学同学听上去不满甚多,抱怨女儿不谈恋爱、不想工作,而这两件事儿在大学同学眼里是姑娘家20多岁最紧要的事儿,决定未来人生之路。可惜女儿就是不肯回京,夫妇俩鞭长莫及。我笑说你就是闲的,政策刚放开时你抓个紧生个二胎忙着,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以上只是美中港女孩儿们的一个画面,但从她们身上,我能看到三地不同的文化底色,当然也有家庭影响。为人父母,在哪儿当都不容易,重要的是自己想开。只要女孩儿们受到良好教育,经济独立,就能人格独立,这样的一生大概率错不了。最后,借用龙应台的一句话,在哪儿都适用: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