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 James

 

James是我请来装修房子的包工头。每次发短信给他，我都以“Hi, James”问候。James有一个自己的装修公司，作为老板的他既要到外面张罗生意、做设计和预算，还要和他的员工一起做技术和力气活。像任何一个小公司的老板，James全方位多角色工作，24小时*7日待工待命。我也有过一段类似的日子，能体会其中的辛苦。

邻居最早请他装修后院的阳台，然后推荐给我。在邻居的赞美之词中，我记住了一个例子，那就是在James拆掉邻居的旧阳台后，发现紧靠阳台朽木的房屋外壁底部因为常年阴湿和缺乏维护已经开始腐烂。James认为这会导致房屋渗水，因此无偿为邻居做了修缮，增加了两天的工日之后才继续安装阳台。邻居大约跟我一样，对机械、房屋和修理没有经验。James如果不提，邻居多半也不会知道，阳台装好之后大家通常只会看到崭新漂亮的新项目，谁又能知道隐藏在光鲜亮丽背后的问题？而且，房屋的修缮并不在装修阳台的合约里，公事公办的角度讲James也不会因此违约。因为这个例子我喜欢上James的认真，即刻约了他见面。一个有良心和责任心的服务提供者，是项目成功的基石。第一天我们谈完装修的内容，第二天他给了我预算，第三天我们签署好合同，第四天他带了人破墙开工。

尽管有邻居的推荐在先，最初我还是会默默观察。三天之后，我可以大部分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专心工作，一周之后，我可以放心外出而把家留给James。尽管是雇主，James并不会对我的要求照单全收，有的是技术原因不可行，他会画图给我解释；有的他会怀疑最终的效果而对我的提议表示异议；有时候他尽管完全能实施我的要求并且可以因此赚上多余的一份钱，但会说服我放弃，因为华而不实。一个对客户说No的包工头实际让我有安全感，他让我想到自己在工作中为了客户利益对客户说No的时候，也让我想到和我持不同意见的员工曾让我看到自己的盲点。装修房子上我是一张白纸，只能从图片和想象提出自己的设计，但James的拒绝和拒绝背后的说明让我感受到他的诚实和专业，也因此衍生了尊重。一路装修上，他顺带修理了合同上没有包括但发现的所有房屋毛病，小到有安全隐患的插座，大到突然停止工作的热水炉。为了换热水炉，James一行4人从诊断、采购、更换几乎花了一天加一晚的时间，但只收取了设备费用。超哥很是过意不去，跟James说了几次请他增加人工费用，James笑着感谢我们的理解。

签署合同的时候，James说一周工作六天，每天早上八点开始，傍晚六点结束。每天早上七点五十五分，James的红色面包车会停在我家门前的树下，八点零五分他会进门问好，然后立刻开工。每天结束时他会简单地收拾工具。周六结束的时候他会仔细清理家里我们进出必经之路，尽量留给我们一个干净的空间渡过安静的周日。有邻居看到我们装修会好奇地问问，听说James每天都能开工惊讶不已，我才方知不少包工头揽下活后常常会三天来四天不来，为了多招揽几个项目同时几家开工，自己是多赚了钱，但客户常常不得不忍受超长的工期，生活质量受到严重影响。我感谢James没有这样轧项目，他笑着说这是他的遵守。住家装修主要靠的是口口相传的推荐，他看重自己的口碑和名声。我看到James的远瞩，和他远瞩之下选择的每一天的恪守。

我每天上午给James的团队煮咖啡，下午会提供各种茶点。既然大家要一起相处近两个月，当然要争取愉悦渡过。James开始很过意不去，让我不必费心。准备这些小招待并不会产生太多时间和费用上的成本，我感激James的服务，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感激之心，彼此善待，何乐不为？

James是韩国人。从他身上，我看到东亚人工作上的致力和勤恳。James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小跑着工作，兢兢业业地干活。跟他讲话时，我常常能看到他鼻头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看韩剧《蓝色小屋》里跪着擦地板的宋慧乔，要求自己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我也似乎透过James对韩国的三星电子敢并且能叫板全球竞争对手有了微观和立体的认识。一个人常常带有他的家庭、民族的文化特质与色彩，James身上的特质，让我对一个国土面积只有浙江省那么大、GDP却能在全球排名第10的国家有了生动的认识。

一次，在James休息的时候我和他聊天，问他工作中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James笑着说，是客户在工程进程中不断地修改内容，并且不愿意为增加的工作内容支付费用。我再问他的客户以什么人为主，James说以美国和中国家庭为主。虽然也有韩国家庭，但美国的韩裔数量显然不及华裔。James很感激我让他们使用家里的洗手间，这让我颇为好奇，才知道有的客户不让他们使用自家的设施。装修是非常耗费体力的工作，我也许能理解有人不习惯陌生人使用自己的“私密”空间，但让这些为自己干着重活、工服上因此有很多油漆和灰尘的人开车去外面找厕所，是否冰凉了些？我没有再问这些不让他们使用洗手间的家庭以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为多，James也不多嘴继续这个话题。

James干活非常认真，质量也因此出色。我问James在哪儿学的手艺，他说自己的父亲就是盖房子的人，一辈子给别人盖房子，所以从小耳濡目染。不过刚到美国来，他做的是开店卖服装的生意，赚了不少钱，于是投资房地产，结果遇上2008年金融危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积蓄和资产。那时候他经历了非常艰难的几年，同时打三到四份工才能勉强维持生计。James说金融危机之前的自己太过得意，所以上帝给了他一个惩戒，让他从此告别了浮躁的自己。现在的他很享受辛苦但是踏实的工作。James喜欢笑，说话很大声，他和同伴说韩语的时候总让我想到韩剧，语速很快，腔调有浓烈的情感色彩。一天下来不会看到他疲惫的样子，似乎总是元气满满，有的时候一边干活他会一边哼着歌。这让我想到自己为什么曾经没有像James 那样愉快地工作，鼓舞自己和身边的人。

我感谢邻居推荐了这么好的装修公司给我，邻居回复说遇到这么负责的人不容易，最好的感谢就是继续推荐给其他有需求的人，让James和更多的人彼此受益。除了装修，透过James，我还看到更多，诚实、踏实、认真、耐心、善良、为他人着想…我们都希望生活中能遇到有这些品质的人，若此，首先我们需要努力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因为，一生中，我们就是不断地选择别人并被别人选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