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秋天和初冬的日子,旧金山温暖干燥,空气里弥荡着成熟慵懒的气息。十一月过了,就是一个又一个节日。而Patrick死亡事件的民事诉讼案终于落下了帷幕:Mike在法庭上为自己顽强辩护,但这次的起诉目的本来就不在于赢得经济赔偿,而在于揭露和羞辱,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输了。
对于立夏和谷雨几次被要求出庭作证,Mike的反应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对立夏,他虽然问得很仔细,很专业,但是态度平和温柔;对谷雨,则生硬冷漠尖锐,目光里飞出冰凌刀。
谷雨发现Mike瘦了、黑了,可是壮了不少,应该在监狱里经常户外运动吧,下巴和唇上都蓄起来淡淡的一层胡子,显得有点满不在乎的老气横秋。这个家伙别的不说,倒是适应能力蛮强的。以往觉得他是个克己复礼的儒雅书生,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个心理稳定、精神强大的草莽。也许,经历一些东西,才能飞速成长吧?好比是钢材经过锻压淬炼,才能更硬更韧。
这么一想,谷雨倒是对Mike生出来那么一点点男人之间和对手之间的敬意。他没把这种想法告诉立夏。甚至连自己也不敢正视:因为他认定Mike是致死Patrick的罪犯----也许不是蓄意杀人,但罪责难逃。
看着立夏坚韧地捱过每次庭审,平时上学、打拳、练鼓、做地产,把自己搞得很忙,谷雨很心疼。但他也明白,除了立夏自己,没人真的可以把她从精神束缚里解救出来。好在庭审完毕,他们俩在感恩节前终于松了一口气。
David体恤徒弟,主动提出来假期替谷雨值班,好让谷雨可以和家人一起好好过节,也可以有空谈恋爱。立夏很开心,约了谷雨去山上玩,说是要好好教他滑冰滑雪。谷雨对这次的小旅行充满了期待。
为了报答师父的厚爱,谷雨做了各种口味的馅饼,外加一些卤味小菜,在感恩节前一天送到了David家里。
David把他让进屋,开了可乐给他喝,神情愉悦地说:“我家好久没客人来呢。啤酒也喝完了。”
谷雨环视颇为阴暗的室内那些简单而枯燥的布置,心里有点难过。David一个人住,算不上整洁,但仿佛也没有能量搞得太乱。除了日常需要的东西,其他各就各位的物品-----尤其是他平时活动范围之外的那些物品-----应该是很久都没人动过了。
“David,你也谈个恋爱呗?”谷雨开玩笑。
David哈哈笑起来:“说的好像是上个超市那么简单一样。”
两个人在早餐桌旁边坐下来喝可乐。谷雨问:“听说年初就要警局局长换届任命了。你觉得谁会上任?Tim可能连任吗?”
“原本是的。可是Golden Tower事件让一切都乱了套了。”David叹了口气。
“啊?你是说Tim也涉案了?不会吧?”谷雨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那倒不是。Tim是个好人,就是太好了,所以估计镇不住。Adam这次搞掉了一个副局长,一个行动处的头头,还有下面不少人,以往的人事结构被打乱了平衡。失势的一方要反弹,要夺回江山,必定有更大更有力的反击。我听说Tim自己不想干了。他本来年纪也不小,而且老婆身体不好。唉......”
谷雨眨眨眼睛,问:“师父,你不会也想退休了吧?”
“想啊,天天想。不过......Adam在基层的人脉流失很严重,你们这些孩子还不给力。他恳求我再干一两年。我答应了。”David边说边摇动可乐罐子,皱着眉头说:“现在的可乐太多气啦,年纪大了,喝可乐都有障碍......”
谷雨笑了起来:“我倒是希望你再干两年呢。带我再破几个大案子。”
David哀伤地摇摇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没案子最好。”
谷雨垂下眼睛,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David又说:“我是怕啊,你不一定能一直跟着我。我有预感,那批人要大整顿。也许你还是会回到行动处基层,然后慢慢爬。等你爬进我的组里,估计我也差不多要退休了。”
这突如其来的预言可是把谷雨吓醒了。
“不会吧?”谷雨瞪着David。
“好啦,算我多嘴。也许天下太平。你别到处乱讲哈。”David起身,说:“去,热两个馅饼吃吃,晚饭我就凑合了一下,现在真的饿了呢。”
“好,我去煎给你吃,比微波炉热的好吃。”谷雨赶紧跑去厨房。
David笑笑,又坐下来,接着摇他的可乐罐。当谷雨把两个滋滋冒着热汽的馅饼端上桌的时候,David的电话响了。
“Hello......Sh*t!”David腾地站了起来,撞了桌子,可乐罐倒了,没气的可乐流了出来。“What the f*ck! ”
谷雨吓得大气不敢出。他还从来没见过师父如此盛怒。
David挂了电话,又立即拨通另一个号码,吼道:“现场所有人停止搜查,我马上就到。破坏现场和证据的我一定不轻饶!麻醉品股的人也不例外!”
挂了电话,David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对谷雨说:“Adam出事了。”
几个小时前,邓安达前往湾景区参加教堂的感恩节活动,为社区学童送上市政府员工捐赠的文具、图书和玩具。消防局和警察局的员工还参与了“领养”圣诞家庭的活动----贫困家庭写出希望得到的圣诞礼物,由不同员工自愿认领购买。
活动办得很成功,儿童合唱团的表演也得到了极大的反响。不少记者对孩子们进行了采访。活动结束后,大部分市府员工都走了,临时有社区领袖邀请邓安达和几个记者开了个座谈会,探讨开办社区小记者市长联络处的事宜。因为都是熟人,也考虑到要过节了,所以邓安达让跟着他的一个助理和一个市长办公室安保人员先回家了。等他的座谈会结束,上了自己的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人流散尽,湾景区的街道很快在惨淡的月色下露出来颓败和说不出的潜藏危机感。邓安达感叹自己上任以来,虽然一直对这个地区关心有加,可是并没有太多的有力度的政策和项目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显著的变化。因为Golden Tower事件的影响,猎人角的招标一拖再拖,算是暂时搁置了。也许明年吧......
他发动车子,想起来应该跟Mary说一声,免得她担心,于是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这边完事了。我现在回家。”
Mary声音愉悦地说:“好,路上小心。我们在切苹果,准备明天的苹果派。”
“好,等下见。”邓安达挂了电话,眼前仿佛可以看见妻儿围在料理台前一起做甜点的温暖画面。Leon今年长高很多,应该不需要坐在高高的吧台椅子上干活儿了。他和姐姐一定是一边做一边拌嘴,而Mary的眼神,一定是温情脉脉。
想到这儿,邓安达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微笑。他打转方向盘,转过一个街角,赫然看见前面封路了。来时并没有看见这路障啊,难道是趁半夜修路?
满腹狐疑地跟着路障牌上的箭头转弯,邓安达很快发现自己进入了一条比较窄的街区。再转弯,就是整个社区后面空地旁的道路了。这片空地一直没有开发,现在堆满了废弃的机械,估计是土地所有人把它当垃圾场租出去了吧。
路况不佳,好在路不太长。邓安达看着前方就是明亮的大街道,压制内心的不安,加快了车速。
一个黑影从他车前窜了过去,吓得他猛踩刹车。还好,就是一只肥胖的浣熊。不过,接下来轮胎发出的爆裂声让邓安达瞬间紧张起来。很快,车子的显示屏出现了小红灯----轮胎气压骤降。爆胎了?邓安达警惕地四下看看,决定开到大路上再说。
邓安达减低车速,缓缓向前行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辆摩托车从斜里窜出,“砰”地一下撞在他的车头。然后一个女子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邓安达停下车,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身黑衣地正在艰难起身。
“不能下车。”邓安达听见脑袋里一个声音在警告他。于是他摇下车窗,喊道:“喂,你没事吧?”
那女子跳起来,摆摆手说:“没事。不过......”
她径直走过来,冷冷地说:“我的车子完蛋了。你得赔。”说着,她就开始拍打身上的尘土,然后在走到邓安达车窗前的时候,脱掉了身上的黑色连帽衫。邓安达这才看清对方留着银紫色的齐眉短发,浓妆艳抹,穿着银色镶假钻石深V领紧身衣、皮短裤、渔网长筒袜和黑色马丁靴。
“我需要报警。”邓安达说着就掏出手机。
女子瞬间扑过去抓着他的手抢夺起来:“求求你别报警,别报警!”
邓安达脑子一片空白,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利用一个反手,让女子失去了抓握力,然后一把将她的胳膊推了出去,并很快关上车窗。
不过已经晚了。闪光灯一亮,他就明白自己掉入了陷阱里。
女子拍打车窗,大声喊叫说他欠钱不还。记者在靠近,邓安达拨打了9-11,报告交通事故。
再稍早的时候,芒果送Miguel进了手术室,留下她父亲在医院等候,自己则万般不舍地离开了。
今夜就是最后一搏。那个墨西哥偷渡来的器官出卖者----准确地说,一个男孩-----即将给Miguel一部分肝脏。这个特别血型的孩子,最终会得以留在美国,和亲戚一起生活。也就是说,他用自己的一部分肝脏,换取了新的人生-----不必经历未必成功的偷渡冒险,还能有一小笔营养费,看起来很公平。
Miguel接受肝脏移植,病情稳定之后会离开加州,回到墨西哥,和母亲和外公开启衣食无忧的生活。看起来也很公平。
而这一切公平交易的前提,却是芒果需要投身别人导演的一场大戏,戏罢下台,真的能顺利脱身而去吗?而那个男孩,今后会不会因为血型特殊,变成了器官移植市场的热门“产品”?芒果不敢去想。
她快速赶到预定地点,换了衣服,化了妆,戴上假发,直到在镜子里看见了妖娆的陌生人。然后她翻身跨上摩托车,向目标靠近......
邓安达拨打了9-11。记者一个变俩,俩变仨......他忽然意识到他们镜头里的场景和自己感知的不一样:如此的黑夜,如此偏僻的街道,如此妖艳的女子......
他侧头一看,那个女子正扶起摩托准备逃跑。不行,她如果跑了,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邓安达猛地打开车门,几步跨到女子身边,一把抓住了摩托车把手,打算拦住她。
没想到,那个看着好似未成年少女的艳妆女子,力道很大,很快和邓安达推搡纠缠起来。邓安达害怕被媒体捕捉到更多解释不清的画面,只好松手。反正警车已经到了两边路口,那女子应该逃不掉。于是,他双手上扬,退后一步。而那女子翻身上车,直接冲进了废弃机械垃圾场,在引擎轰鸣中瞬间没了踪影。
邓安达一百个后悔,可是晚了。
几辆警车急停在邓安达周围,几个警察驱散记者,几个则对着邓安达举起来枪。
邓安达举起双手,说:“我是报案者。我是Adam Teng。肇事者往垃圾场逃走了,快追!”
两个警察翻身去追人。另外两个仍然持枪瞄准邓安达。其中一个警察叫道:“我们接到报案,说有人非法招妓,而且涉及未成年少女。对不起邓市长,我们需要拘捕你。”
“误会,是那个女人撞了我的车。”邓安达急了。
“请配合。把双手放到脑后,手指交叉,向着我声音的方向后退......”警察的声音里充满不容辩驳的威严和警示。邓安达心里一沉:完了,今晚算是栽了。
“后退,再后退,左跨一大步,后退,后退......”
邓安达照指令做,一步步后退,心里又气又急。
“后退,停!跪下!”
一股屈辱的辣气窜上了喉咙,邓安达咬紧牙关,跪了下去。很快,背后的警察抓住他的一只手,“咔哒”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然后是另一只手被一起铐在了身后。
“起来!”警察下令道。“我们要对你进行搜身。”
“Okay。”邓安达尽量配合。
一个警察戴上手套,开始搜身,很快从邓安达的西服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一小包东西。邓安达一看,脑袋“嗡”地一响:白粉。
他知道目前说多错多,于是保持沉默。
警察搜身之后,又从车里搜出来一小包白粉和一卷现金。随后,警察对邓安达宣读“米兰达警告”:“你被捕了。在我们问你任何问题之前,你必须了解你有什么权利......”
还没宣读完毕,又有两拨警察赶到。一拨人是麻醉品管理股的-----真够快的。而另一拨人是市长安保股的。
邓安达知道自己被人一把推进了多重地狱,这次翻身可是难了。他脑袋爆裂般抽痛起来,眼前一闪一闪都是黑光。完了,没想到,就这样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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