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奶奶的!我一大清早,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就被逼着搬家。我在这个旧金山唐人街中餐馆后面的小院子里住了快一年了。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住下去的。这里很安全,四周的建筑物把这个小院儿遮挡得比较严实,早上十点多还有一些阳光。晚上我可以钻到地下管道间睡觉,我已经置办了整套的床垫毯子什么的,这下估计带不走了。唉,还得从头开始打拼。今年是2017年,我快八岁了,不是小奶猫了,这个年纪在人的一生中相当于四十八九岁吧,妥妥的中年大叔了。
最近发福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初级啤酒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中餐馆的老兄对我不错,经常拿吃的给我。可是他们给的都是碳水化物啊:炒面炒饭叉烧包...... 我不胖都难。以前住在小意大利区的肉铺后面比较好,经常有肉吃。那时我真年轻,身型健美,肌肉发达,走在街上很是引人侧目的。现在呢,连毛色都有些暗淡无光。
不能啰嗦了,得等拆迁房子的人来开工之前搬走。我又看了一眼空空的猫盘,唉,空着肚子搬家真是令人心酸。我打算“净身出户”。那些身外之物还是不带了。我就挥挥手,啥也不带,不带。对于我们流浪猫来讲,带上自己这条命就是最重要的。我一跃而上,扒着垃圾桶边缘往里看,希望找到一些食物。今天估计要走不少路,怎么也得补充一点能量呀。
想当初我也是有家的。可以说是叼着银勺出生的。我生命的前三年,锦衣玉食,生计无忧。真是越来越走下坡路。
我发现了一块吃剩的pizza。我摒住呼吸跳了进垃圾桶,叼起那块pizza就马上跳出来。吸了一口气,我咬了几口。真难吃,而且很咸。意大利人是不是也用味精啊?吃了这么一点点就让我想喝水。我跑去水龙头下面,舔了舔,润了润喉咙。然后听见有几个人的脚步走来。这下真的要走了。我跳上栅栏顶,挥了挥尾巴,向后面的小巷走去。
我在小巷里走,和我平行行走的是外面唐人街上无数的陌生人。一早起来,这里不少茶餐厅已经开门,蔬菜水果店的老板开始把货品堆在户外的货架上,游水海鲜店、肉铺都趁早上人少进货。
我想喝水。我知道再多走一些路,到了有干净小店铺的地区,会有商家在门口放一些吃的和水碗。向东就进入金融区了,那里都是高大的办公楼和很多繁忙的马路,商店都是那种大门脸的,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往西商家比较少。往南就是联合广场,游客酒店多。往西北进入杰克逊广场比较好。我记得一个小书店的姐姐特别和善。对了,今天就去那边碰碰运气吧。
不得不拐进街道的时候要特别小心。我尽量遛边走,经过蔬菜货架的时候,要是运气好,他们正在把一箱箱菠菜上架,我就可以在下面咬几口鲜嫩的菠菜叶。这么多年的流浪经验告诉我,有些食物是不能吃的,比如番茄和葡萄。有的蔬菜比如芹菜和毛瓜可以少吃一点。不过猫不是素食动物,我们需要肉类蛋白质。
我走走停停的,快到中午才进入杰克逊广场。圣诞节已经过了,但是不少橱窗里还是节日装饰,喜气洋洋的。我顺利地找到了那家书店,兴奋地发现门口的不锈钢碗里有水。我跑过去痛饮一番,然后一步步挪到店里,四处张望寻找平时放猫粮的小碗。后来我在靠窗的长椅旁边看到了它,但却是空的。我走过去闻了闻,哼,一股子老猫的味道。估计是刚才被吃光了。我实在很饿,于是走到柜台前,冲着那个金色头发的小姐姐“喵喵”叫。可惜她在打电话,没理我。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也没办法,只好趴在柜台前等着。我等呀等,不知不觉睡着了。
然后我不可避免地做了一个旧梦。每次我饿着肚子睡觉,就会做那一个梦。
梦里我第一次带赵忆帆回家吃饭。那是我大二那年的中秋节前几天。我记得那天万里无云,我拉着她的手走在胡同里,遥远的地方是风筝哨子的空鸣。我们经过二傻子的小卖部,和他的黄色的土狗打了招呼;我们经过马叔叔的中医门诊,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艾灸味儿;我们经过了卖红薯的汽油桶和买冰糖葫芦的小推车。在梦里,那一切显得更干净,更漂亮。
我记得自己一跨进门槛,还没绕过影壁就大声叫道:“奶奶,我们回来了!”
然后听到奶奶嚷嚷着:“赶紧的,进堂屋啊。”
妈妈爸爸从旁边的小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手,乐呵呵地打量我身边的这个美丽的丫头。那天赵忆帆真的很漂亮。她穿着淡灰色的薄毛衣,里面的白色绸子衬衣的领子翻了出来,配上一条暗玫瑰红色的伞裙,显得素雅大方又活泼热情。她脆生生地问候长辈,让家里人都乐得合不上嘴。
在堂屋里,大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凉菜:拍黄瓜、凉拌肉皮冻、芥末墩儿、卤味拼盘儿。奶奶坐在她最喜欢的藤椅上,招呼我们过去。她拉起赵忆帆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仔细端详她的脸。频频点头道:“真俊!好好!真俊!”我看赵忆帆的脸都被看红了。说罢,奶奶从身后摸出来一对兔儿爷送给我们俩。她说:“远空说你没玩儿过兔儿爷。哪有北京孩子没玩儿过兔儿爷的?今儿个奶奶给你补上。中秋请兔儿爷是老北京的传统啦。可有讲究呢。回头让远空给你说道说道。”
赵忆帆接过兔儿爷谢过奶奶,拿在手里把玩起来。奶奶还眯着眼睛在一旁看她。我也在看她,心里舒坦极了。
爸爸妈妈又上了几个热菜:焦溜丸子,红烧鱼,京酱肉丝,溜肝尖儿。还有月饼、驴打滚儿、豌豆黄。赵忆帆胃口极佳,什么都吃。被芥末墩儿辣得直流眼泪,憨态可掬。我一边看着她笑,一边把爸爸拿手的丸子塞进嘴里......
然后,我被人踢了一脚,醒了。唉,每次做这个梦都不会吃痛快的,我就知道!
“对不起啊!”踢到我的小姐姐忙不迭地道歉。
我一骨碌爬起来,赶紧大声“喵喵”。她蹲下来,拍了拍我的头,撸了撸我的背说:“饿了?你等着啊。”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天的营养总算有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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