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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十三年》第一章(1):半月山庄

(2025-09-20 19:07:38) 下一个

龙脊一样的公路上,一辆森绿色的敞篷捷豹丝欢快地穿行着。

微咸的海风撩起驾驶少年半长的黑色发丝,亲吻他裸露的脖颈,再钻入领口,将浅蓝色的条纹衬衫鼓成了一面招摇的帆。

少年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舒展的笑意。

很久没有这么撒欢了。

阳光下散发着美玉般蓝绿色光泽的海水充斥着视野,余光里能看到龙脊两侧的峭壁犹如两排闪着土锈色寒光的钝刀,笔直插入海水。而面前蜿蜒盘桓的公路仿佛一条通向世界尽头的天梯,在幽远的天幕上,诡异的融入了碧水和青天的交点。

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皮肤表面如同植入了一团会咬人的蓝色电流,从小臂快速游到后脖颈,刺得他头皮发麻。两扇肩胛骨之间黝黑的肌肤上爬满了兴奋的汗珠。

“想要开去世界的尽头”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上下翻腾着,他脚下下意识地往油门上踩了下去。捷豹“嗷”的一声腾空窜了出去。

甫一落地,远处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枚黑点。这黑点最初仅有黄豆大小,却以惊人的速度胀大着,靠近着。当黑点涨到拳头般大小时,少年可以清晰地认出,这是对面以同样高速向他疾驶而来的一辆黑色野马。

“这家伙是疯了么,”他嘴里不满地嘟囔,脚下却并没有减速。

龙脊在高速行驶车辆的碾压下发出沉闷的低吼。这条并不宽敞的公路是半月岛上唯一的交通渠道,路尽头随着半岛边缘一起缓缓地漫入海中,犹如名副其实的“世界尽头”。

一转眼,黑色野马呼啸在仅四五个车身之外。

“要躲他吗?”稍一分神,捷豹的车身歪出路面,在青蓝色的天幕中划出一道美丽而绝望的抛物线,以几近直角的角度一头扎入了尚觉凛冽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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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下的床单几乎被汗湿透了。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床垫,还好,这是货真价实的席梦思,既不是冰冷黑暗的海沟,也不是野蔓丛生的荒岛。房间不大,床头一只藤编的床头柜,上面摆放着一小瓶水生绿萝,和一只手掌大小的粉色海螺。床尾是和床头柜相呼应的藤编衣柜,而墙上淡黄色雏菊的图案则给布置简单的房间增添了一点趣味。

这是谁家海边别墅里的客房?

他抓起海螺深吸了一口,大海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把他的思绪拉回了黑暗刺骨的海水。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噤,用毯子把自己紧紧裹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墙上的红色按钮。

不过五分钟时间,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请进!”他舔了舔嘴唇喊道。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干涩声线发扁,且喉头有一丝甜腥味。

门“吱呀”扭开了,探进来一只硕大的光秃秃的头颅。这头颅上一对硕大的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便慌张地垂了下去,略微佝偻的瘦小身子上一丝不苟的穿着黑色制服,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围裙,左臂上打着条洁白的手巾。

这光头利落地打开房间一角的可收缩支架,将一只金色的托盘放在支架上。自己紧巴巴的缩在墙边一言不发。

熊墨衣的视线被托盘上蒙着热气的白色液体吸引住了,喉头滚动了一下,道,“额,先生,可以麻烦你把牛奶拿过来吗?” 说罢,掀起毯子来指了指硬邦邦的两条腿,一脸无奈。

光头闻言,飞快地抬起眼来向他下身瞥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顿时脸上憋得通红。他见熊墨衣疑惑的神色,只得指指玻璃杯,又指指熊墨衣,双手在胸口直摆。

这男人难不成是个哑巴?熊墨衣心想。

猜想之际,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又尖又高的女人声音夺门而入,“人醒了?”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女人,这女人脑后梳着个光光的髻,身上也着黑色制服,但领口和袖口都滚了道金边,明显比光头男人要精致的多。她迅速的向熊墨衣打量了几眼,便把目光投向光头男人,脸色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厌恶和不满,“阿九,你愣在这里做什么,医生说过的,客人醒来了要补充营养,你不服侍客人难道等我来做啊?” 说着似乎还不满意,兴冲冲的走到光头身边不知是在他胳膊上推了还是拧了一把。

这女人发号施令完毕后,转向熊墨衣,淡淡的说,“客人请稍候,我通报沈小姐去。”

熊墨衣接过光头托盘里的牛奶,咕咚咕咚几口灌下肚去。见走廊里听不到脚步声了,才试探道,“你叫阿九是吗?刚才那个是这里的管家?她说的沈小姐是不是沈理树?”

光头男人这会儿没有那么拘谨了,大胆看着熊墨衣,结结巴巴的说,“我,阿九,小姐,梨梨,这里,半月岛。”

听到这里,熊墨衣心里大概有数了。沈理树昵称沈梨,这里,是沈家在半月岛上的度假别墅。就房间布置的简易程度而言,自己所在的可能是这套别墅的附院,甚至有可能是借住了工作人员的宿舍。

光头见熊墨衣发呆,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虑,结结巴巴的问道,“少,少爷可还好?”

熊墨衣笑了,“什么少爷,被我家大人放逐了,没人要了。还好沈梨收留我,”说着翻身坐起,收起两条腿来轻轻按着,“你看,刚才还麻的一动不能动呢,现在好些了,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帮我一起按按?”

阿九眼里亮晶晶的,虽然身体语言还有点别扭,却依然顺从地坐到了熊墨衣的床帮上。他人虽然瘦小佝偻,手劲却意外的大,没按两下,熊墨衣便龇牙咧嘴的没了正形。

“别别别,别停,我就爱你这手法,多按几下儿我就能下地走路了,”熊墨衣眼里含着泪水哀嚎。

阿九见他这副样子,乐了,“少爷不哭,阿九开心。”

两人逗弄了一会儿,熊墨衣觉得双腿不像方才那么针扎似的酸痛了,试探着脚尖触地,一手扶墙,一手扶着阿九,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心中狂喜,“阿九,我好像能走了!你扶着我,我们出去透透气。”

两人通过员工通道的一扇角门来到屋外,一推开门便被一股青草和不知名鲜花的芳香包围。“果然,”熊墨衣暗想,“我住的是沈宅附院。这样的院子既和主宅相邻又不互相打扰,一般用来安置员工和不被重视的客人。”

他心里虽然有点讪讪的,但很快也就不再放在心上。放眼望去,草坪的对面是峭壁和涛声不息的大海,而别墅的主宅,一座大理石装扮的欧式庭院,就坐落在峭壁边上,仿佛大海涛声都是它的后花园。

熊墨衣心中暗暗赞叹,却听身后一串急急的脚步。尖尖的,气急败坏的女声打破了草坪的宁静:“阿九!你有没有脑子的,客人还没有痊愈就出来吹海风,吹出问题来反正不是你负责对吧?”

熊墨衣被年轻管家的语调激怒了,刚要分辨,却见她换了一副脸孔不咸不淡的正色说,“海风清凉,请客人回屋。”

“阿雯,没事的,出来透透气也好,”随着清脆的话声,一张小巧却飞扬的脸庞现了出来,蜜色的肌肤,浅金色的短发,小鹿般细长而有力的四肢,在碧蓝蓝天下显得格外有活力。

女孩微微上扬的眸子捉住熊墨衣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几秒。

“沈小姐,”黑衣女管家微微颔首,“好的,那我让阿九去推轮椅出来。”

沈梨的身后迅速聚集了四五个少男少女。他们每人都和沈梨一样身上热腾腾的散发着热气,为首的男孩人高马大,身着草绿色的polo,染着一头和沈梨一样的金发,他亲昵地绕住沈梨的脖子,点了点熊墨衣的方向,问道,“这谁啊,熊少?”

熊墨衣少了阿九的支撑,本来就觉得有点不支。此时面对对方高高在上的咄咄目光,觉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在这群人里的小胖子,胖子李群,算是个故人。李群颠颠儿的跑到熊墨衣身边,看见宝贝似的看着他,“熊少,你真的回来啦,我们都以为你家动真格的,要把你给流放了呢。”

熊墨衣顺势把手搭在李群肩上借力,尴尬地笑笑,“我爸真动真格了,我运气好,这不,托的梨梨的福,搭她家的船出来的。”

李群给点阳光就灿烂,嘟起嘴来作势在他腮上亲了一下,“没关系亲爱的,别管谁家的船,出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行,我还等你一起混呢。”

李群的母亲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爱贴烧饼,见了谁都爱抱一抱亲一亲的,结果儿子遗传了她,吃得开。而且年纪轻轻就男女通吃。

这时阿九推着轮椅出来了,李群当仁不让的把熊墨衣安顿到轮椅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护犊子样。

熊墨衣对于李群的关爱觉得有点啼笑皆非,然而此时,这,似乎是最好的安排。他当然感受到了沈梨追随而至的目光,抬起眼来望住那小鹿般的女孩,笑笑说,“梨梨,我没事,你别担心。”

沈梨的脸上现出安慰的神色,尖尖的下巴杨上去,嘴角浮起了笑意。

“假如世界可以像她一样明媚,那该有多好,”熊墨衣心想。

沈梨身边的男伴此刻心情却并不明媚。那人高马大的绿polo阴阳怪气地问道,“熊少,听说熊老板被请去喝茶了,你如今是打算回哪个家呢?大妈家,还是二妈家?”

熊墨衣的脸上顿时阴沉了下来。

李群马上打哈哈:“顾启明,顾少,你怎么说话呢你……”

熊墨衣打断李群,异常严肃的盯着顾启明,“你说我爸进去喝茶了,这是真的吗?”

不等顾启明答话,沈梨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向熊墨衣道,“墨衣,晚上你来我家一起吃晚饭。我让我爸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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