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裨将军熊鲤人红是非多。
刚过完了二十一岁生日的熊鲤,不但门槛儿就快被如过江之鲫的访客踩烂了,就连提亲的也已经把他父王熊瑾沐的耳朵眼磨出老茧来了。
七月中旬的一天,熊鲤从內朝下来,突然对成婴说:“天儿太热了,走,咱去巫山避暑去。”
成婴现在习惯了熊鲤想一出是一出了,二话不说,把马车赶上了往西北去的官道。
巫山铁矿的工头杨忠勇听手下说顶头上司来了,慌里慌张的从工厂里迎出来,表示要带裨将军参观屈平新鼓捣出来的 “生产流水线”。熊鲤耐着性子听杨忠勇喷了会儿口水,打断他的话头问道:“那屈平人呢?”
杨忠勇这会儿咂摸出点儿路数来了,敢情裨将军不是来看场子,而是看屈平来了。马上眉开眼笑的领着熊鲤成婴往山里的兵工厂走去。
熊鲤一行人造访的时候,屈平正光着膀子撅着屁股,半个身子埋在只两层楼高的铁鸟肚子里。这铁鸟全身乌黑,脖子细长,身子却短小敦实,身子下仅一根铁杆支撑,看上去好像只独腿鹭鸶。
杨忠勇干咳了一声。屈平闻声从搭在鸟肚子上的一副梯子上爬了下来,满头满脸都是黑色的机油,活像刚从煤堆里捞出来一样。屈平倒是不见外,伸手接过杨忠勇手里的白汗巾在脸上囫囵抹了一把,热情地给熊鲤介绍起他的改良版 “玄铁毕方” 来:
“殿下,你看,这新版的鸟脖子改成细细的中空设计了,不但用料节省了一半,而且活动更加自如,” 只见屈平在鸟屁股后面慢慢转动一根推杆,随着推杆的转动,原本竖直的鸟脖子慢慢缩了回来,逐渐往背后靠拢。“怎么样,” 屈平得意地从鸟屁股后面探出头来,“这样一来,我们可以针对目标的远近高低来调节射击角度,投出去的‘飞弹’准头就大大提高了。”
熊鲤对屈平的 “玄铁毕方” 似乎很感兴趣,让屈平打开鸟肚子给他瞧了瞧里面的齿轮和杠杆构造,又亲自操作演习了一把,才算是尽了兴。
杨忠勇看他二人聊得投契,忙让屈平领着熊鲤参观其他几个正在研发的项目,顺便提醒一下大人,二期的项目款子该拨下来了,不然画图纸的技师们该罢工了。
熊鲤本来腿上有伤,逛了半天也累了,坐在一个技师的小板凳上笑看着屈平道:“放心,少不了你的。大工尹那边正在追讨一笔到期的货款,款子一到手就先给你拨过来,误不了工人的工钱,” 说罢又漫不经心地问,“定南侯还在看《兵法》吗,如果可以,我想借来研读研读 —— 久无战事,王卒那帮小子们的骨头都散了,我想给他们收收心。”
屈平被 “定南侯” 三字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殿下这是说的堂弟屈童。屈有菊丹阳一战遇难之后,屈童世袭了他的爵位,可不就是定南侯么。
屈平笑笑:“殿下,你要用的话,又贞又哪会有个不字。我让他择日给你送去。”
七月下旬,天上就像是拉了道口子,多日里连降暴雨。
郢都东北的大桐河水位不断高攀,两岸河滩地势低矮之处已经淹成了一片一片的沼泽,蛙鸣之声不绝于耳。
熊鲤和驻守郢都的王卒整个七月底都泡在了大桐河边。河滩虽有蓄水的功效,可以暂时抵挡一阵,但也只是个缓兵之计。郢都县尹周瑞之提议,沿河南岸修建十里防洪大堤,既可以防洪,洪水退去之后就成了郢都东北的护城墙。
新官上任的裨将军熊鲤身先士卒,不眠不休地带领王卒士兵们抢修防洪大堤。
不知道是他们的呕心沥血感动了天地,还是大卜尹观休在停凤台上的一场祈斗法事起了作用。就在八月初河堤竣工的时候,暴雨渐渐转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再后来,久违的太阳终于驱散了雨云。见到碧蓝的天空上艳阳高照的时候,整个王卒的少壮爷儿们差点儿集体哭了 —— 这半个月以来没日没夜泡在大桐河的日子总算是到了头。
熊鲤黑着两副眼圈回到裨将军府,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听成婴说,定南侯求见。
成婴见熊鲤没出声,便道:“公子若是想先休整休整,我请定南侯择日再来就是。”
熊鲤一把拦住他:“欸,别 ‘择日’ 了,再择日下去,只怕是过了白露也还没见着他的人影子。”
成婴点点头,心说,你二人也不知玩的什么把戏,隔着千山万水的时候天天惦记着,如今同处一个巴掌大的寿春,见一面倒难于登天了。
少时,一位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进得门来,行了个大礼道:“屈童拜见殿下,给殿下请安。”
熊鲤没有马上说话,目光默默地凝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 人生的高大了,似乎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头发依旧是那么的细软,日光下发丝微微泛着金黄,一丝不苟的在脑后高高地束着,显得脖颈处肌肤胜雪,熠熠生辉。
半晌,方道:“定南侯不必多礼,成婴,给定南侯看座。”
成婴见他二人如此生分,看得心里难过。有心要退下去避嫌,可是公子似乎又没有这个意思,只好腆着脸在一旁如坐针毡的候着。
熊鲤扯了两句不咸不淡的家常之后,忽然话锋一转,正色道:“我昨日去巫山逛了逛,杨忠勇说,这个季度的军饷还没有下来,再拖欠下来,工人们可就要罢工了。不知道定南侯可有什么说法么?”
屈童脸上一热。他出了孝期之后,一直跟着好友景雎在他父亲,大工尹,长安侯景皓手下做事。盘点账目、资金回笼,以及拨给大卜尹和兵工厂的转款的的确确是他在负责运作的。
屈童在座位上稍稍欠身,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北上齐国的一批货物刚在海上遭了劫,再加上停凤台多处出现裂痕陛下紧急征用了一笔款子,这么着,兵工厂的军饷才耽误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说的既诚惶诚恐,却又绵里藏针 —— 拖欠军饷是吧,你别来问我啊,问问你父王熊瑾沐去,看是他的停凤台重要呢,还是你的兵工厂重要。
熊鲤哪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并不深追,微微一笑,把成婴叫了过来:“成婴,定南侯的午饭就在府上用了。你去准备准备,一定要把长安侯的私酿搬它几坛子出来,我今儿要与定南侯一醉方休。”
成婴早就在等他这句了,立马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午饭安排在后花园的阴凉处。
几株枝繁叶茂的红枫树下,安放着雕有花鸟鱼虫的石桌石凳,石凳背后妖娆的红蓼,素净的唐松草,和莹白如玉的玉簪子错落有致,把个园子点缀得幽静雅致,花香袭人。
再看石桌底下,果然按照熊鲤吩咐的,六七个还没拆封的酒坛子整整齐齐的码了一排。
熊鲤见屈童拘谨,便先自己打开一坛,将石桌上的三只青玉杯一一斟满。举起一杯来洒在黑土之上,在成婴的协助下单膝跪地,面有戚戚道:“这杯酒敬白虎大将军屈远。熊鲤消息阻塞,未能及时相送,望大将军勿怪。当年花田养育教诲之恩,鲤永世不忘。还望大将军在天之灵,佑我大楚,千秋万代,国运绵长。” 说到这里,熊鲤深深的跪拜了下去。
身后的屈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抽动了几下,但终究没有作声。
熊鲤祭酒完毕,和屈童双双入席。他此时一扫之前的阴霾,谈天说地,心情就像这头顶的蓝天一样,极为明媚。屈童一开始还拘束,被他劝了几杯酒下肚,也渐渐的放开了些,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酒过三巡,熊鲤有了醉意,夹了块熏鱼放在屈童面前的碟子里,有些放纵地说:“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 顿了顿,直勾勾地望着屈童的眼睛,幽幽的道,“又贞,我想你了......” 说着,一只手抚上了屈童不经意间搭在石桌上的衣袖。
对面那人远比他想象的要镇定。
屈童装作要倒酒,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熊鲤手中抽出,转向成婴道:“殿下醉了,这里穿堂风大,小心别着了凉。请扶殿下回屋休息吧。”
成婴送走了屈童,回来不禁为熊鲤叫屈:“屈公子怎的如此凉薄,三年不见,竟生分的成了个陌生人了。啊,不,陌生人还比他知冷知热些。”
熊鲤一言难尽地摆了摆手:“成婴,你不要怪他。是我性急了。他如今大了,懂得要避嫌了......” 稍后,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问,“成婴,屈家是不是新添了个小娃娃,叫什么来着?”
“爱菊。”
中秋将至,林玉琴正带领着屈府上上下下张罗过节的花灯和月饼,忽然周管家来报:裨将军熊鲤来了。
虽然熊鲤少年时在屈府上住过半年,和屈家人十分熟识,可是他现在毕竟已经成人,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 —— 官拜裨将军,手握王卒大军,在楚王熊瑾沐众多王子当中最为炙手可热,气焰几乎盖过了太子青云。
林玉琴只能让贵客先候着,换了件新做的金菊深衣,带着屈童,屈平,和宝婵一起出来见客。
到了前院会客室一看,熊鲤简直像是上门来提亲的,带了整整六个红漆的桃木盒子,里面各种过节应景的吃食和小玩意儿应有尽有。一个稍小的盒子里全都是小孩子的衣服和玩具,一看就是送给小小姐爱菊的。
贵喜是个有眼力劲的,马上从后院抱了爱菊出来。
爱菊今年三岁了,她从小不足,至今身子依然比同龄的孩子矮小纤瘦,可是圆乎乎的脑袋上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和屈童如出一辙,显得分外的敏感、灵动。
爱菊倒是不认生,熊鲤只唤了她一声,她就一骨碌爬上了熊鲤的膝盖,毫不见外地坐在他怀里, “吧唧吧唧” 的享用清河坊 “霁月斋” 的小糖人。林玉琴蹙了蹙眉,原想责怪爱菊太没规矩,但见熊鲤抱着爱菊怡然自得的样子,便随她去了。
熊鲤逗弄孩子之余,眼角向屈童扫过去,刚好碰到屈童投向他身上的目光。四目相对之时,屈童仿佛行窃的大白天被抓了个正着,马上将脸连脸扭向一边,和屈平说话去了。
熊鲤微微颔首,把爱菊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卷书简走到屈童身前,躬身一揖道:“多谢定南侯的《兵法》,我有几处不明,不知定南侯可否指点一二?”
屈童连忙站起身来回礼:“殿下太过自谦了。童见识粗浅,指点万万不敢当,探讨一二尚可。”
屈平见两人多礼成这样,简直惊掉了下巴,扯了扯屈童的衣襟说:“又贞,你带着殿下去后院书房吧,他也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