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小朱全名朱熹春,家里原本是楚国江南人士,和会稽郡郡尹文鹿一样属于楚越大战之后和江南割地一起滞留在了越国的楚人。只是没有文鹿那么好运,十一岁上父亲病死,母亲改嫁后,狠狠心,走的内侍陈禄的门路把个半大不小拖油瓶的儿子送进了宫里。
几年下来,虽然只是陈禄手下呼来喝去的小打杂的,可是至少衣食无忧。因为跟着陈禄,就算是关起门来打骂到半死,在外面其他宫人也还是给面子的。
十六岁的朱熹春跌坐在地上,头顶上面呈猪肝色的肥胖男人早就没了生命气息,屋梁在他体重的压迫下断断续续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一只小鼠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探出对乌亮的眼睛,注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年,和桌上油纸包着的几块绿豆糕。
朱熹春脸色惨白,终于回过神来:悬挂在房梁上的内侍总管陈禄多半不是好死的,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害死陈禄,保不准这宫里头要出大事了。越王的无陵殿那里他倒没那么担心,担心的是郭太后的琼瑶殿,和偏殿里那个眼含秋水,身怀六甲的娘娘。
黎夏刚进越宫那会儿,因为是楚国老狐狸鬬依智送来的,像株美丽的异域毒花,没人敢搭理。
黎夏想在她的殿门口儿种菜,种了几波都没什么动静。后来才知道,拿到手里的是煮熟了的种子,能发芽才怪。直到一个苍白瘦弱得好像女孩的少年在她门口留下了一把豌豆籽,菜园子才算是开了张。
慢慢的,黎夏知道一双大眼小鹿似敏感的少年叫做“小朱”,和她一样是朵从大楚国连根拔起的浮萍。开始偷偷的在门口的竹篓里留几根新鲜顶花带刺的小黄瓜,或者是自己手工缝制的蛋兜之类的小玩意儿。而小鹿似的少年则时不时的回赠些后宫供给多下来的丝线,珠花,和香料。
一种奇妙的亲人般的情感,仿佛一条无形的纽带,将越宫中不同阶层、鲜有谋面的两个年轻人联系起来。他们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条脆弱却又弥足珍贵的纽带,直至黎夏受宠也未曾改变。
朱熹春摸了摸心口,跪在地上往陈禄紫红色的尸身磕了三个响头,一骨碌爬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去。
一脚踏上精致的雕花甬道,心口忍不住“噗通噗通”的狂跳了起来。微微发软的小腿肚子放慢了节奏,强迫着身体一步一步往琼瑶殿走去。
一滴,两滴的暗红色,将甬道上紫色贝壳和碎玉石拼成的鸢尾花点缀得分外诡异。琼瑶殿正殿里巨大的黄色幔帐在风中仿佛鼓动的风帆一样发出“噗,噗”的怒啸声。敞开的正殿大门里弥散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甜腥味。
恐惧,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了朱熹春的每一个毛孔,扼住了他的咽喉,阻塞了他的灵识,让他不能呼吸,无法思考,想要尖声呼叫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来。一种近似于原始本能般的执拗支撑着他的骨骼和关节,依然一步步,机械地往前迈着步子。
迈过了正殿的门槛,脚下的布履猝不及防的陷入了一滩粘腻。
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填满了朱熹春的眼帘,而与之俱来的,是熏人欲呕的死亡的气息。
四五个琼瑶殿的宫女以不同姿态散布在从殿门到内室的路径上,每人身下的一滩鲜血交汇起来,形成了一条狰狞的血路。显然是逃跑不及时,遭到了致命的一击。
朱熹春强忍住上下翻动的肺腑,往殿里探了几步。只见内室一只装饰华丽的木桶之前,浑身被血染红了的宫女被一只蝎尾匕首好像标本一样牢牢地定在了木桶之上。而木桶里,一个全身赤裸的中年美妇正仰面坐着。她歪倒的云鬓恰到好处地将她的头卡在木桶的边缘上,美丽的大眼圆睁着,眼里透着诧异和难以置信。性感的嘴唇半张着,似乎随时会娇声说,“小朱,你怎么来啦”,而优美丰腴的长颈则被一把利器从左下颌到右锁骨划开,已经不知流淌了多久的鲜血依然在汩汩地从伤口中泵出,将洒满花瓣的汤水染成了果子酒般的深红色。
朱熹春难以抗拒地紧盯着美妇,他明白,妩媚无边,把各色男人在股掌间耍了个遍的郭太后,如今芳魂一缕,已然是回天乏术了。行凶之人并没有对这具动人的肉体有任何怜香惜玉,下手狠辣残忍,显然没想让郭太后的琼瑶殿留一个活口。
想到这里,朱熹春后背上的寒毛齐齐直竖了起来 —— 众所周知,丽妃是“郭太后的人”,会不会此时已经遭到了不测?
他收拾起僵住了的心情和手脚,失心疯似的跌跌撞撞往偏殿跑去。
偏殿敞开的殿门在风中“框框锵锵”地作响着,金砖地上各色颜料泼了一地,而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
朱熹春的心里竟然一松:没见血,那便是好事。他心上松了,心智也回来了些,想来这郭太后的敌家要置郭氏于死地的同时,不知为何,对丽妃和未出生的小太子却是留了一手。如此推测,无陵殿里的越王无忌定是凶多吉少了。
他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沿着地上杂乱的履印从后门追了出去。心里前所未有的敞亮起来:琼瑶殿地处越宫西南,老越王在位时曾暗暗修了个西角门,有兴致的时候会带着郭氏乔装改扮秘密出宫去寻欢作乐。这些都是他伺候陈禄洗脚时陈禄喝多了说给他听的,这些有的没的边角废料的记忆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 —— 这凶徒劫持了丽妃从废弃的西角门出宫,从此湮没于会稽城芸芸众生之中,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果然,追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快到西角门旁的小花园时,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朱熹春一猫腰躲在块假山石后面,只听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音说:“小陈老爷,您看我这腿崴了,真的走不动了,要不您就放我条生路吧,我什么都给您……,我,” 说着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朱熹春透过石头缝隙一看,那年轻宫女竟然除了腰带,将身上的深衣解了。他心里一紧:姐姐你可真是糊涂啊,如此歹人,你脱了就能活命?脱了只怕死的更快些……。
对面男人冷冷地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姓郭的恶妇和你们这些她身边的哈巴狗不把我们内侍当人看,当面 ‘老爷’, ‘老爷’ 叫的好听,背后说我们是阉人,档里没货,宫里连只猫儿狗儿都比我们高贵些,” 说到这里他手里一动。朱熹春想都没想,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一块鹅卵石 “啪” 的一声飞了出去,正中男人的手背。
那人没有防备,低吼一声,丢下女子便往假山方向探来。
朱熹春一看兜不住了,索性一骨碌从假山背后滚了出来,单腿跪地道:“我是小朱,主人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对面这位“小陈老爷”二十五六的年纪,身着上等内侍米黄色的宫服,脸上仿佛结了层冰壳似的。“果然是陈言!好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小朱心说。刚才在假山背后就觉得男人的声音耳熟,原来陈言这小子竟身怀绝技,只是不知他主子是谁。
陈言腰带上一把长剑的旁边还佩戴着根长相怪异的软鞭,鞭子头上是只三头怪兽,每只头上都安有一枚寒光毕现的蝎尾尖刀,只是如今三缺一。“缺席的那只只怕是钉在了郭太后的澡盆子上,” 朱熹春心道,趁着对方一愣的档口抓了把土往他脸上扬去。
“朱熹春!” 陈言怒吼一声,一只毒蝎 “嗖” 的一声直奔他面门而来。
“我命休矣!” 朱熹春飞快地往丽妃那边扫了一眼便闭上眼睛等死。谁知眼前一片电光火石,再摸摸脖子,自己人头尚在,鼻息尚存。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只见身着内侍官服的陈言轰然倒地,而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紫衫僧人就像是从空气里生生变了出来,正俯在他身体上聚精会神地验伤。
朱熹春不敢多言,朝静坐在一旁的丽妃看了看。她此时虽然脸色比平常都更苍白些,神色却还算镇定,朝小朱点了点头,让他放宽心。
须臾,少康起身来到黎夏身前。黎夏紧张问道:“法师,贼人如何了?”
少康眉头紧锁:“我下手太重,贼人已经毙命,” 说着又心事重重地望着黎夏,“夫人节哀,七星灯阵破,越王已薨,我奉大楚质子之命,护送夫人返回楚国。”
黎夏素淡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伤痕,听闻无忌的死讯,她深如秋水般的双目里微微的泛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便如古井般平静无波了。她朝两个衣衫不整的侍女望去,两人此时浑身颤栗不止,一人身下已经是腥湿一片。黎夏轻抚二人肩头道:“你们虽和我并无真情,但是平素相待倒也算敬重。如今我回楚,你们愿意,便与我同行,如若不愿,收下我身上的东西,便各自散了吧,” 说着褪下腕上的镯子,摘下头上的玉簪子和金叶子、金珠子分送到两人手中。
最后又把目光投向朱熹春的身上,柔声道:“小朱,多谢你舍身相救。你我都是楚人,你可愿一同回去?”
朱熹春喜出望外,正欲点头,忽闻少康沉声道:“小朱,我还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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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客栈后的海滩,从几天前起有一条中等大小,满载二十人的尖嘴渔船就一直静悄悄地停泊在码头。
少陵殿七星灯阵燃到了第七天头上,三辆黑色的马车在清晨的雾色里悄悄地把一行人从城东南的紫宵阁送到了同福,又在晨雾里将楚国一众大人们护送上了渔船。
为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跳下船来,和年轻的船老大一起坐在岸边黑色的岩石上。他肤色纯白如玉,和身边经年风吹日晒、黑得发亮的渔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子,回船上坐坐吧,小心海风吹蒙了眼,” 渔夫好意询问。
这少年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道,“临渊,我给你耍套刀看怎么样?”
说着,从腰间解下佩刀,宽大的刀身与他纤细的手腕极不相衬,而刀身出鞘的那一霎一股强劲的“刀气”有如蛟龙入海,震得武临渊浑身一颤,暗赞道,想不到这年轻公子竟有这等修为。
屈童在沙滩上把内心的焦虑都揉进了手里的宽刀,一劈,一挂,一砍,一刺,每一式都使出了十足的气力和狠戾来,看得武临渊连声叫好。
数日前,熊鲤,少康,和屈童三人一起定下计来,少康在少陵殿里为越王无忌点燃七星灯阵祈斗延寿。事成,则无忌延寿一纪,越国度过一劫。如果祈斗失败,越国宫闱生变,那么少康就将设法救出丽妃,与熊鲤、屈童,和一众楚国使臣们在同福客栈后门的码头汇合,一起走海路返回楚国。
屈童一套刀法下来,浑身洗了个热水澡般湿透了,只是内心的煎熬却半分也不曾减少。
临渊见他如此,只好和他下水去教他些浅显的航海知识,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样一直等到了午后,却见两个人影从沙滩外长满长草的小径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前面那人是个身形高大的紫衫僧人,后面跟着的却是位腹部微隆,纤细素雅的女子。
“少康!” 屈童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可是七星灯阵破了?你和黎夏还好吗,” 说着焦急地往他们身后望去,“伯龙呢,他知道你们的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