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禹飞喜欢在清晨的时候,迎着晨曦冲凉。
在冰海楚家临海豪宅的底层一隅,有一个露天淋浴。当他沿着峭壁的羊肠小道跑上一圈,再迎着海风接受清凉水柱的洗礼,总会唤起心里最原始,最赤裸裸的冲动。
楚禹飞很享受这种可以和自己坦诚相见的时刻。无论是属于男性的生理上的欲望,还是他作为楚家最小的儿子,压抑了太久的其他欲望,都能够在清晨微凉的水花四溅里肆无忌惮的释放。
楚盛集团的主席楚玉廉和发妻共有三个儿子,目前都已成人,被楚玉廉分别安插在家族酒店,俱乐部,和水产品工厂,从底层做起现在已经在各自的领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角色。唯独小儿子楚禹飞,自从十岁上被楚玉廉亲自领进家门,就一直带在身边,被冰海少爷圈戏称为“一枚栓在楚玉廉裤腰带上的金蛋”。
十岁的楚禹飞孤身迈进楚家的大门时,像是一个瘦瘦小小,毫不起眼的小兽,收起了自己的利爪蜷缩在一个角落,黑白分明的眼仁安静而戒备地观察着这个大家庭,不肯行错了一步路,不肯说错了一句话。
如今他举手投足里俨然一个教养良好的上流社会少爷,楚玉廉出入名利场身边大多有这个礼仪一流,说话幽默得体的小儿子陪伴。楚玉廉对这个小儿子的宠爱让所有对他身世众说纷纭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谁也不清楚,北上接下曲木这个差事,楚禹飞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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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木省级生态保护区距离通城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依山傍水,背靠着一大片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
不少不畏山路,慕名而来的游客都知道曲木玄武山脉脚下,有一个莹碧润泽好似羊脂美玉般的淡水湖“玉溪”。但是除了本地人,几乎没人知晓,玄武山脉较小较不起眼的一支,虎拓山的山阴有一个泉眼,泉水清冽甜美,因为泉边水草肥美野花丛生终日鸟雀啁啾不断,被当地人爱称为“鸟鸣泉”。
通城特别物种安全局的副队长胡敏已经在附近猫了三天了。
先是她埋伏在贺临西猞猁一族身边的线人传来消息说,贺家忽地有些生人面孔进进出出,十分繁忙。接着,这个鸟鸣泉就没有征兆地井喷了,好像间歇性功能障碍一样,不定点不定时地发作一下。要说这是正常的地质活动,打死胡敏也不相信 —— 多年来好端端的,怎么贺家一折腾这泉水就犯病了?所谓“巧合”,要么是说书的胡编乱造,要么就是打着“巧合”幌子的阴谋诡计。
胡敏就着云杉树干蹭了蹭后背。
得亏了她是金鸡族的,不然一连三天吃睡都在树上非憋出毛病来不可。其实就算是胡敏,到了第三天头上也乏了,这会儿全凭一口不服输的倔劲儿死撑着。
就在她上下眼皮开始黏黏乎乎的时候,树下悉悉索索的有了动静。
一只红眼睛的棕色小兔从长草间猛地窜了出来,兔子身后现出一个年轻男人来。这人身材和中,一身海洋风的休闲装束下露出健康而极富线条感的小臂和脚踝来。这种线条明显不同于山里本地人在日光和汗水下造就的结实身板,透着些许刻意和金钱的味道。
胡敏正在疑惑之间,这年轻男人忽然除去了上衣,倏地一下跳入水中。
阳光似乎特别青睐地在他身上洒下了些跳跃的彩色光晕,让他过于完美的身型瞬间生动了起来。他有意无意间朝胡敏藏身的高大云杉树扫了一眼,眼神里多少带着点戏谑。
胡敏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了:他奶奶的,楚禹飞这混蛋原来一早就知道我在偷窥。
她背后生出一对两米多宽的浅灰色翅膀,不慌不忙地慢慢降落至草丛中。翅膀折叠处有些幼羽在阳光下闪烁着蓝绿色的荧光,煞是好看。
楚禹飞游至岸边,双臂撑在湿草地上,犹如一条戏水的蛟龙。他抬起眼来,一对漂亮的深棕色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胡敏道:“敏敏,你让我追得好辛苦。”
胡敏忍住了没有发作。见过不少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可是自恋到楚少爷这个份儿上的,还真不算多。
她干咳了一声,冷淡道:“楚禹飞,敢情你来曲木追我来了?那你倒是好好的约我啊,没事儿到这荒郊野外脱光了喂蚊子啊?”
楚禹飞闻言“腾”的一声跃出水面,亚麻材质的休闲裤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顿时让胡敏“没眼看”的避开了视线。楚禹飞乘机栖身过来擒住她的翅膀无比暧昧地摸了一把,将食指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唔,好香。你可真是......”
胡敏本能地身体一紧,想要从他手中抽回翅膀,没想到挣了挣竟没能挣脱,一惊之下顿时黑了脸:“你干嘛,想要比划,我奉陪便是。少在这儿动手动脚的。”
楚禹飞并不气恼,伸手柔若无骨地往胡敏脸上拂去:“敏敏,你一直拒绝我,其实是想吊我胃口,对不对?如今我遂了你愿,低声下气找上门来了,你还不满意?”
胡敏身子往后一仰,将将躲过了楚禹飞的魔爪,她一个下腰,单腿就地飞起一脚,冲着楚禹飞的下巴踢去,脚法又狠又准。
楚禹飞半空中收住了手势,快如鬼魅般地生生接住直冲面门而来的凌厉腿风,顺势一拽硬是把胡敏旱地拔葱似的揽进了自己怀里。
胡敏没有料到娇生惯养的楚家小公子拳脚功夫竟然如此了得,有点后悔自己大意轻敌了,只得“好女不吃眼前亏”地嘴里服软道:“哎呦,楚禹飞你弄疼我了。打是亲骂是爱,可你这也太过了。”
楚禹飞一愣,手里稍稍一松,转眼间却俯身往胡敏的嘴唇上亲了下去。
忽地,林间响起一个带着几分戏弄的声音:“楚公子,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你说你这是风流呢,还是下流?”
伴随着话音,云杉树林中走出一个高挑清秀,眉目如画的人来。来人鼻梁上驾着一副无框变色镜,更平添了几分斯文的书卷气。
“默默!” 胡敏喜出望外。
“陈代表,” 楚禹飞表情阴郁古怪,“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他放开胡敏,上三路下三路露骨地打量着陈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咯咯”笑出声来:“我说陈代表,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怎么不先把家里那位给料理好囖。据说你们特安的王先生欲求不满,在冰海经常流连花丛,而且最是钟爱雌雄莫辨,娇艳欲滴的有翼族小美人。”
已经退回陈寰身边的胡敏倒吸了一口凉气。王逸杭之前的确是有些风流的传闻,不过那是正常范围内的风和流,风月场所眠花宿柳倒是应该还不至于。她紧张地看了陈寰一眼,只见那人被变色镜片遮住了一半的脸上面瘫了似的毫无表情,心说:糟了,这是得憋了多大的一把闷火啊,两军对垒,最忌讳的就是急怒攻心,失去理智了。
果然,楚禹飞率先发难。
他现出真身,一朵乌青色的水汽将陈寰团团围住,水汽蒸腾之间隐隐可见一具比人腰身还粗的蛇身上下翻滚,蛇身上拇指盖大小的蓝紫色鳞片微微打开显得妖邪异常。
那巨蛇在陈寰周围盘桓了片刻突然向他身上缠绕上去,层层叠叠之下只听得骨骼咯咯作响。
陈寰被他缠住,只觉得一股腥臊之气直冲灵台,熏人欲呕。大蛇蓝紫色的鳞片之间分泌出汩汩蛋清状的粘液,那粘液沾染在他裸露的手臂上立时红肿了一片,红肿处起了许多白色的小泡,被火烧着了一样钻心的疼。
他的变色镜片不知什么时候摔在地上碾碎了,阳光曝晒之下,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顿时只剩下一堆隐隐绰绰的模糊光影。
胡敏见陈寰紫色的双瞳里一片茫然,还以为他中了楚禹飞的激将法,急怒攻心之下失了心智,着急地大叫:“默默,默默,你醒醒啊,快扁他!”
陈寰听见胡敏呼喊,好像隔了层海水,变了形的尖利女声钝钝地敲击在耳膜之上,有如军鼓般隆隆作响。
隆隆的敲击声倒是提醒了他:既然看不见了为什么还非要执着于视觉呢?他“泚啦”一声从袖子上扯下一块布片粗鲁地系在头上蒙住双目。
胡敏看着陈寰反常的举动简直要急疯了,她背后双翅连连扑闪正欲加入激战助陈寰一臂之力,忽然见到乌青的水汽之中一股穿透力极强的蓝光喷涌而出。一个巨蛇加身,双目蒙布,通体近乎透明,周身蓝光倏倏游走的人升至半空。这副景象简直有如邪神降临般惊心动魄。
胡敏看得呆住了,任凭粉橘色的发丝在风中狂舞,铺满了一头一脸。她已经分不清,眼前到底是那个自己默默爱慕了十年的狐族少年,还是一个已经进入化境的半妖抑或是半神了。
她分神之间,瞬息万变,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又发生了变化。乌青色的巨蛇一时间压制住了莹亮的蓝光,一起翻滚着穿越了虎拓山脚,眼看奔着玉溪湖方向去了。
这天原本天气很好,碧蓝的晴空里只有几朵悠闲的白云,玉溪湖边颇有些前来野餐,郊游,写生的游人。怎知天公不作美,忽然间低低的飘来了一片邪性的雨云,雨云颜色乌青,云中竟还夹杂着一丝丝鬼火般蓝莹莹的闪电。一只失心疯的大鸟跌跌撞撞地跟在鬼火云屁股后面扑闪着灰色的宽大翅膀,忽上忽下,举止失常。
游人中一个年长些的盯着大鸟看了几眼,叹息道:“动物最通灵性,这鸟儿疯疯癫癫的,怕不是要地震了。” 众人一听,纷纷自危,忙着收拾家伙走人,不出半支烟功夫,整个玉溪湖就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胡敏见陈寰楚禹飞两人纠缠着慢慢往湖面逼近,急得哇哇大叫:“默默,你别和他下水。他是海蛇,你在水里斗不过。” 她一边喊一边干着急 —— 金鸡族素来水性一般,娱乐性质的水上活动勉强还行,可是叫她在水里打架,那可就没什么把握了。
也不知陈寰是不是没有听见,鬼火云上下翻腾中突然一个猛子扎进了玉溪湖。
陈寰入水的一刹那便摘掉了蒙在眼上的布条。适应了片刻后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他心里十分敞亮:自从自己现身的那一刻,楚禹飞这条海蛇的所作所为,从故意拿王逸杭激怒自己到后来没头没脑的一通混战,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引下玉溪。
那么接下来呢,总不至于是要在玉溪湖底设宴款待,宾主言欢吧?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探个究竟,接下来便对楚禹飞十分配合。两人各怀鬼胎,真真假假地一路打到了一个湖底山谷前。
这里水流湍急,地形险恶,湖盆在此陡然下降,下面幽黑一片,深不可测。
曲木一片连绵的玄武山脉,几个山峰隐隐连成一个圆环,环底刚好是玉溪湖。就好像是群山做了一个酒盅,把天地的灵气都聚集到杯底这个玉溪里了。如果说玉溪是个杯底,那么陈寰眼前的湖底山谷就相当于是杯底里一个不知深浅的凹槽。
陈寰下意识地感到,楚禹飞在此处的行动收敛了不少,仿佛有所忌惮。
他趁着两人恶战喘息的片刻,来到峭壁边上探出头去。只觉得下面幽风冥冥,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拽着要往深渊里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