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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沉情》冰海(15):连横合纵

(2022-08-21 09:37:32) 下一个

入夜,陈寰眼前好像一块纱布被人掀开了,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天色全黑的时候,视线清晰得简直能数的清蚊子腿上的寒毛。

他苦笑一下:看来以后少不得要慢慢适应这种怪病了,要不,干脆学习夜行动物,昼伏夜出?

正胡思乱想,门上轻轻一叩,就见泠鸢小心翼翼的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盘子里瓶瓶罐罐,花花草草的济济一堂。

陈寰诧异:“这是......”

泠鸢黑着脸道:“我本来想带你回黑海,怕你倔起来听不进去,就带了些成药在身上。还有些新鲜的草药,是我在外面现采的。” 说罢也不管陈寰同不同意,在屋里小的可怜的电磁炉上“咕嘟咕嘟”的煎起药来。

屋里弥散着一股介于莲子和苦荞之间的清苦味道。

陈寰喝了药开始和衣在床上打盹儿。一张清秀的脸庞比往常还要苍白些,眼角一抹猩红,两腮处隐隐现出蛛网般靛青色的毛细血管,整个人安睡的邪神般摄人魂魄。

泠鸢心里一咯噔。在黑海,人蛙族信奉的海神是个叫做“鲁纳朵”的半神。传说鲁纳朵年幼时吞食了他的孪生兄弟,此后体内便有两个灵魂并存。弟弟貌美却生性暴虐,每每于没有月亮的夜晚兴风作浪搅得人兽不宁。这弟弟供奉在海神庙的神像竟和此时闭目养神的陈寰有八成相似。

两年前老族长出海云游前曾叮嘱泠鸢一定要在五年期限之内将陈寰带回黑海。“这里面会不会另有深意呢?”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好像毒蛇一样在他脑海里滋生出来,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痴痴地凝望着眼前的“鲁纳朵”发愣。

午夜将至,陈寰猛地一睁眼,眼里一道晶莹魅惑的紫光水波一样倾泻出来。

陈寰:“怎么,还没人来么?”

泠鸢被他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拼图稀里哗啦的散了一地。定了定神,故作镇定道:“咋呼啥呢?等着有人上门给你提亲呢?”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午夜刚过,鲛族的二当家沈子岚就登门拜访了。还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前日晚上坐在泠鸢身边的那个窈窕姑娘。

沈子岚目光游移,一脸讪笑。

陈寰笑意盈盈地扫了一眼泠鸢,嘴角向上弯起,故意朗声道:“哟,小鸢啊,给你提亲的上门儿来了。”

泠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人怎么没变成个哑巴呢。

沈子岚却不以为意,拉过身后的女孩道:“陈先生见笑啦,我侄女慧珠从小在海岛上长大,资质粗鄙,见识短浅,那里配得上姬族长。但这孩子手脚勤快,如果姬族长不嫌弃,跟在身边服侍还算是周到。”

陈寰看向泠鸢,只见年轻人在慧珠火热的目光下已经溃不成军了,心里暗暗一笑,觉得老东西拿自己亲侄女做交易也未免太不讲究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老气横秋地和沈子岚称兄道弟起来:“沈兄太过自谦啦。鲛族纯良,女孩们慧智兰心,忠贞不二,实在是配偶的上上选。不过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我们这些父兄辈的就不要多掺乎了。”

忽地话锋一转:“沈兄深夜造访,恐怕不是给年轻人搭桥牵线这么简单吧。”

沈子岚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被陈寰牵着鼻子走,就连个如珠如宝的侄女都被人轻轻巧巧地推了回来,心里十分的不得劲。他干咳两声,有些恼了:“前日沈某人对‘醉生梦死’没有和盘托出,可自认为待客礼数还算周到。两位一转眼就挖人墙角,这种事情......”

“沈兄是要说,这种龌龊事实非君子所为?” 陈寰撩起眼皮来,紫眸在灯下如同水晶一样熠熠生辉,顿了顿又道,“看来,萧记的胖子效率还挺高的。” 他神情似笑非笑,仿佛看着沈子岚发窘发火是件极好玩的事情。

过了片刻,就在沈子岚一张无须的切面馒头脸上开始在尴尬羞愧疑惑愤慨之余新增了几分恼怒的时候,陈寰突然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戏谑一扫而空:“沈兄,我问你,如果有两个人同时挖你墙角,一个阴险歹毒不择手段,而另一个行事龌龊爱钻人空子,你打算怎么办呢?”

沈子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关道:“我只知道一个刚攀完亲戚就钻空子的。”

陈寰倏地一下站起,目光变得尖锐无比:“沈兄从来没有怀疑过鲛人油传闻的出处么?据我所知,接触萧胖子的不止我一家。一个月前,有人从雾港来,表示也有意染指白浪镇‘醉生梦死’的生意,只不过,人家可不像我们姬族长这样下血本,肯让利百分之十。”

陈寰的目光好像钩子一样紧紧地挂在沈子岚开始微微抽搐的脸上:“沈兄,如果雾港那人不肯让利,他要凭什么打进白浪的市场呢?”

屋子里鸦雀无声。沈子岚这会儿额头上已经开始飙冷汗了。

这时一旁的泠鸢幽幽地插话说:“刚好那么巧,黑市上就流传起鲛人油的故事来。假以时日,鲛族不胜其扰,说不定得举族搬迁,到那时白浪镇的生意断了货源,有些人可就乐得坐地起价了。”

沈子岚“啪”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背后一大片被汗水湿透了,紧紧黏在身上。慧珠见状连忙乖巧地在他身后锤肩揉背。

沈子岚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如梦方醒般的出了口长气,反手拍拍慧珠让她不必担心,舌尖打着颤惴惴道:“陈先生,姬族长,就算我愿意合作,那雾港的人又如何会轻易善罢甘休呢?”

是啊,本来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忽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狠辣如雾港骆家会乖乖的举白旗,不战而降么?

沉思了片刻,陈寰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沈兄,你族里可有一位多年前远嫁冰海,叫做沈慕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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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是南部水路运输的咽喉。雾港骆家水路一霸,黑的白的一手抓。

骆闻昔掌管骆家的水上私货生意已经一十二个春秋了。从当年眼高于顶的青年人到如今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闻风丧胆的“骆总管”,这条道路可谓是鲜血铺就的,有他自己的,也有他人的。当然他如今还有命在,而直接间接因他而丢了性命的便是数也数不过来,所以干脆不数了。

骆闻昔贪财但不贪得无厌,好色却不色令智昏。唯一的短板,或者说还有一丝人味儿的地方,就是和他母亲邬小环的母子之情。

邬小环中年丧夫,自从儿子接手丈夫的家族生意并且开始飞黄腾达时便搬出了沈家,进了雾港郊区黄泥山下的白雀庵代发修行。每天吃斋念佛,清心寡欲。骆闻昔劝不动母亲,只好每个月往庙里真金白银地供奉着,因而邬小环虽然人在红尘外,却过着衣食无忧的讲究日子。

邬小环不但自己向佛,还带领着一众老姐妹们定期吃斋,抄写金刚经。白雀庵主持乐得香火旺盛,索性腾出几件厢房来让她们每个月聚会所用。

这月初一,邬小环正准备着姐妹们的聚会,忽然一个小尼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有人哭天抹泪地带着一个小男孩找她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自己的手帕交沈慕秋一脚踏进门槛,眼睛红肿的跟桃子一样,发髻有一两丝松动了散落在额前,看上去憔悴里又有点歇斯底里。手边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这小男孩脸蛋胖乎乎的黑里透红,乌溜溜的眼睛透着股机灵,很讨人疼。只是身上的衣服染了不少污渍,似乎是远道而来。

“小环,” 沈慕秋一把扑过来,红着双眼睛,“你说我鲛族是不是低人一等,不让人待见?”

邬小环大吃一惊,将她扶稳安顿下来:“秋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沈慕秋抽抽噎噎地拉过小男孩:“柱子,你给你环姨好好说说。”

小胖子走到邬小环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点点泪光,红扑扑的腮帮子颤动不止:“环姨,环姨救我!”

邬小环眉头一皱,一边拉他一边道:“好孩子,起来说话。”

小胖子跪着不起:“环姨,有人看上了我们鲛人,说是要把鲛族的胖子抓起来炼油呢。”

邬小环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小胖子瞅准时机,“哇”的放声扑进邬小环怀里,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环姨,我怕......,我怕坏人把我捉去,扒了皮炼油呢。”

邬小环这次听清楚了,目光转向沈慕秋:“秋妹,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混账在南洋兴风作浪?”

沈慕秋拢了拢额前的散发,眼睛望向自己多年的知交,目光里有些躲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要她说,小环,这天字第一号的混账就是你的亲生儿子。“骆总管”为了去南洋抢夺地盘,要将我南洋鲛族赶尽杀绝,灭了族?

 

当天傍晚,天上开始飘起小雨。沾衣不湿,却将天地尽染成一片灰色。

骆闻昔照例来白雀庵给母亲请安。却被告之,老太太正在参禅,不能见他。

他悠悠的在偏殿里等了大半个钟头,值班的小尼才进来通报说:惠安师太有情。

骆闻昔有些忐忑地来到母亲房前,听见里面冷冷的说:“闻昔啊,你先不急着进来。就在外面答话。”

骆闻昔见母亲这幅光景,心里知道必定是哪个兔崽子在母亲面前告了自己一状。但一时也摸不清楚门道,只得站在雨里舔着脸道:“妈,我来是想和你合计一下下个月的寿辰,是照例在白雀庵呢,还是出来办?毕竟是六十五的整寿。”

邬小环:“你只管给我点上十盏鲛人油的长明灯来,便是给我长脸了。”

骆闻昔暗暗叫苦:哪个多嘴的,竟然把南洋鲛人的烂事捅到老太太跟前来了。他自知“鲛人油”一事办的不地道,却嘴硬:“母亲说笑了,这鲛人油只是说书的无稽之谈,儿子哪里有这个本事。”

邬小环听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鼻子都快气歪了,快走两步来到人高马大的骆闻昔身前,抓过他的左手,摊开手心来,“啪啪”就是一顿猛抽。

骆闻昔也不知道母亲拿的是什么,只觉得手掌心里火辣辣的疼,也不好回缩,只得生生的受着。

邬小环打累了,见儿子厚茧丛生的手掌里一道深深的红印,不禁悲从中来:“闻昔,你早就成人了,我也本不想再管你了。只想着每天吃斋念佛,能多少消去点你的业障。可你倒好,如今越来越出息了,竟然要跑去南洋,把人家鲛族整个灭了。你这么着,我就算吃多少斋,念多少佛,也是没用的了。”

邬小环说得猛了,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生儿子的气,说到后来竟叹自己身世坎坷,与丈夫早早地阴阳两隔,一时气血攻心,眼前一黑便身子往后仰了下来。

骆闻昔眼疾手快地将接住母亲瘦小的身板,眼中竟噙了一泡难得一见的热泪。

躲在邬小环房里的沈慕秋见状暗暗的念了声“阿弥陀佛”,心知自己的娘家,南洋鲛族,这次算是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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