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暑期结束还有两个礼拜,整个维和小队的气氛可以用“轻松涣散”四个字来形容。
“纯血人联盟”在几次集会游行之后,雷声大雨点小,几次小规模的冲突都被维和特警迅速压制,并没有出现王逸杭所担心的那种全社会反兽的热潮,如同夏天尾巴上的蝉一般安静地蛰伏了。
商界巨贾吴天明转进了二院联名的疗养院,集团由女儿女婿吴蕾段正森夫妇接手代为管理,小儿子吴龙也稳稳地坐在董事会上,表面上一团和气。
王逸杭在经历了赤杀一战之后一直有点儿蔫蔫儿的。
一方面身体上透支太大,另一方面他和兽族代表陈寰的感情进入了一种“猜心”的状态。两人虽然在岩雷段正森的处置问题上意见不合,可是日常交往的其他种种无不让王逸杭有种“穿了一双特别合脚的跑鞋”的舒适感和默契感。以至于他特别高调地开了一辆宝蓝色奥迪敞篷去市检察院门口,作为送给陈调查员迟到的二十九岁生日礼物。这场高调示爱一夜之间传成了通城的佳话。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辆爱情象征的跑车现在正在王逸杭母亲大人顾林芝的地下车库里积灰。陈代表试开了几回后,就以“底盘太低太颠簸开不惯”为由把车子客客气气地给他退回去了。
周会计说这是好事,说明对方不拜金不娇气。可是王逸杭却不这么看:我二十八年人生重金购买的第一样奢侈品,就好像是一块试金石,你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客套疏远之外,多少是个“还没有做好准备进入下一阶段”的信号。
既然这样,万霆豪城在检察院和建安建材之间新建的一系列经济实惠型小别墅也就没必要让周会计盯着了。毕竟,一个人住,狗窝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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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全组人都在等着王逸杭拎包走人,好提前开始周末生活。
谁知舒克非兴在三点一刻的时候兴致勃勃地手拿几张促销卷推门进来:“晚上KTV,我请客,就当是提前欢送黄静菡同学返校了。” 他浑身上下青春洋溢,十八岁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胡敏抬起眼皮来,间距稍宽的大眼里有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克非,不是我不捧场,我真的分不开身,”说着有点不自在地拿眼角扫了一眼正在归纳档案的黄静菡,“我已经给王队打了报告,下礼拜请假回一趟冰海。”
“小敏,怎么好好的突然要回冰海?家里生意都好的吧?”后勤大姐白小雨放下手里的毛线,十分亲切自然地凑了上来。
胡敏迟疑了片刻,颇有古典美感的樱桃小嘴里蹦出两个字来:“相亲。”
白小雨稀疏的蛇族血统在兴奋的支配下竟一瞬间现出了绿幽幽的竖瞳:“相亲?我没有听错吧,敏敏你这样的条件,追求者不要太多啊,相什么亲啊,难不成你们金鸡族还在弄包办婚姻啊?”
胡敏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嘴角向下撇了撇:“白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在冰海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外来户。过年的时候去了一个商会派对,居然就有一个客户看上我了,指名道姓要约我。我二娘娘以我在通城执行任务为由已经推了好几次了,不过最近人家脸色不好看了,说我们推三阻四的是不是看不上他们家。”
“啊?敏敏,你这是相亲还是卖身啊?”白小雨打断她,嘴巴惊恐地凹成了一个O形。
正在这时一串脚步声“蹬蹬噔”的从楼上传来。王逸杭斜背着挎包,手臂上搭着军绿色外套,臭着一张脸道:“小敏,我们维和的人,就算单着没人要,也绝不看有钱人的脸色。欺负你娘家没人是吧,我们就是你娘家。下礼拜,维和集体去冰海出差,进行团队建设。”
舒克非悄悄地扯了扯他胳膊:“王队,这说走就走的旅行,局里能报销吗?”
王逸杭不耐烦地吊起一条眉毛来:“局里不报我报。”
其实他秘而不宣的是,这阵子兽族代表陈寰和检察院的同事正在滨海小城雾港开年度例会,而雾港距离胡敏娘家冰海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
“哦,对了黄静菡,冰海你可以不去,就算实习结束提前返校了。”
“去,我去,”黄静菡红着脸略带尴尬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之间打翻了隔壁白小雨桌上的一只玻璃花瓶,枯枝败叶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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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一早,全队人马在王逸杭小区集合,分乘两车前往冰海。
胡敏开着队里的迷彩小吉普,带白小雨和舒克非。王逸杭的奥迪敞篷在阳光里散发着宝石般迷人的光泽,他冲有点不自在的黄静菡招了招手:“还不错吧,特别加了钱弄的珍珠漆。”说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当初车行吹得天花乱坠害得他选了好几个增值的项目,一心只想着博伊人一笑,没想到啊,如今千娇百媚地烂在自己手上了。
冰海在通城东南,坐火车要小半天,开车不堵的话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
王逸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黄静菡闲聊:“小黄,你们学校里的年轻人谈朋友的不少吧?”
黄静菡虽然几个月来和王逸杭建立了革命感情,但是还是被领导的问题猝不及防地噎着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嗯,好像是不少,”隔了片刻马上澄清,“呃,不过我没有……”
王逸杭瞄了他一眼,递给他一罐冰可乐:“别紧张。我问你,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你女朋友家里条件不错,看你每天挤公交辛苦给你买了辆车,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黄静菡“扑哧”一声乐了,“王队说笑吧?我要是有这么个女朋友,做梦都要笑醒了。”
王逸杭眉头稍稍一蹙,拿余光瞄着他,“真的?你不会觉得自尊心受伤么?”
黄静菡一口可乐喷在了裤子上,眼睛瞪圆了外星人似的看着王逸杭:“王队,自尊心几块钱一斤啊?蒸了煮了能当饭吃怎么的?你要是尝过大夏天挤公车挤出痱子来,大冬天等公车冻出冻疮来的滋味儿,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过了一会儿又憋出一句来,“媳妇儿这么体贴还拿自尊心这种东西出来作妖,那可真太没劲太不爷们儿了。”
王逸杭闻言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回绝这份礼物呢?”
“这……,也许我并没那么喜欢她,将来没想着要一起过,那就不要占人家便宜了,对不对?”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黄静菡看得出来王逸杭情绪不高,犹豫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王队,你对跨种族的婚恋怎么看?” 半天没吭声的王逸杭突然回过神来,右手猛地拍了把大腿:“行啊,小黄,老实交代,你看上队里谁了?胡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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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多的晨光,两辆车先后抵达了海边的民宿。油漆成淡粉色和天蓝色的简易两层小楼,虽然离海还有几个街区,但是咸咸湿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棕榈芭蕉和芒果树随风摇曳,所有人都有种微醺的感觉。
胡敏着急回家,白小雨则晕车的厉害,进屋就躺下了。
剩下的三个男人,被湿热奔放的空气撩拨着,都有点蠢蠢欲动。
舒克非摊开地图,指向荧光笔标记的一块地皮。冰海的海滩呈南北走向,他们所在的民宿偏南,而舒克非标出来的一片则靠近沙滩的北端。“最北面一小块是著名的裸体沙滩,再过去就是闻名遐迩的‘仙乐飘飘’,”舒克非眉飞色舞地给王逸杭黄静菡介绍,见两人没什么反应,连忙扫盲,“‘仙乐飘飘’就是一个拿了执照,合理合法的红灯区,可是不同于其他地方,冰海的红灯区由兽族执掌,只要愿意花钱,大可以流连于兽从,欲仙欲死。”
王逸杭听到这里,觉得自己旗下人才了得,这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辛,舒克非一个十八岁的小鬼竟然头头是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三人换上清凉着装,沿着沙滩一路走去。金色的沙子在赤裸的脚板下释放着大地的热情,白色的海鸥和黑色的鹈鹕在远处巨浪的间隙里时隐时现,碧青色的海浪你追我赶地向岸上拥来,最终精疲力尽地幻化作朵朵透明的泡沫。三人不由得玩心大炽,一路嬉戏打闹,来到北沙滩时已经不知不觉中暮色低垂。
走了不多时,红灯区“仙乐飘飘”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出乎意料的,这里和王逸杭所熟知的通郊娱乐场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顶多密度更大些,霓虹灯牌子更露骨些,并没有见到电影里那些搔首弄姿的女郎沿街叫卖,也没有醉汉打架滋事,更没有人畜呕吐便溺的痕迹。
王逸杭常年混迹于通郊各大会所,深知这个产业的竞争激烈和鱼龙混杂,不由得惊叹于此处的管理优良和井井有条。
时间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多是和他们一样来猎艳的游客。时不时有几个火热的眼神,伴随着多情的口哨向便衣特警们紧实高挑的肩背线条投射过来。
三人按照舒克非的介绍,找到了一家叫做“深蓝”的酒吧。
从外面看起来,这就是一个包得密不透风的两层楼高的铁皮盒子。盒子上由浅至深的蓝色,最顶处的极深极璀璨的星空蓝似乎融入了夜色里的天幕。大门别出心裁地画成一张涂着黑色唇膏的大嘴,有种“请君入瓮”的既视感。
走进去里面几乎和外面一样昏暗。高高的工厂车间似的屋顶上粗犷的钢筋水泥结构上掉下来几盏隐隐绰绰的小灯,吧台后面脸色难以辨认的男女们向他们投来意味深长的暧昧目光。
一个身着黑色马甲,双臂布满鱼龙纹身的高大男人将他们领入一间门上画着紫色合欢花的VIP包厢。
稍坐片刻,一队着装性感身材妖娆,分辨不出年龄的男女鱼贯而入,开始随着音乐成双成对地表演起类似钢管舞的撩人舞蹈。当台下的观众口干舌燥之时,他们突然彼此分开,进入了观众席。
一个身材纤细,面容姣好的年轻舞者手持一杯淡金色的鸡尾酒向王逸杭款款走来。一身低胸的半透明黑色紧身衣让他苍白的肤色和修长的身形一览无遗。王逸杭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朗姆和浓重的果香顿时充斥了他的口腔,直冲脑门。他带着几分酒意,有点上火地上下打量着年轻男人:“你,是人,是兽?敢不敢亮出你的真身来给我瞧瞧?”
蓦地,那人毫无征兆地飞至半空,一对足有两米宽的黑色蝶翼在空中扇动着,翅膀上蓝色的荧光恍若鬼火般若隐若现。长而微卷的秀发好像瀑布一般地垂在他胸前,瓷娃娃般精致的面孔上一颗恰到好处的滴泪痣让他显得我见犹怜,雌雄莫辨。
和所有有着长发情节的男人一样,王逸杭忽然就有点意乱情迷了。他伸手去触摸垂下来的缎子般闪闪发亮的亚麻色发丝,磕磕巴巴的:“美人,你......” 那扑闪着翅膀的精灵蝶兽突然俯身下来轻轻揽住他,再一纵,两人便一起升至了半空。
王逸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海滩上的一个帐篷里,身上裹着一条洁白的被单,身边尚有温热。
海风吹得床幔呼啦啦作响,黑色的海水在远处呜咽着。一轮明月从云层的间隙里在沙滩洒下点点清辉。长着滴泪痣的美少年,亚麻色的发丝,朗姆果香的鸡尾酒,紫色的合欢花,呼啸的风声,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一切又都像是一场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