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尚未开始,沈和甫撇下女伴,独自上了阁楼。
推开屋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檀木香味扑面而来。他贪婪的吸了一口檀香,迅速除下外衣裤,整个人如同没有主心骨的沙鳗一般,沉沉坠入横在窗前的藤条软椅。
从这里,只要将视线投向窗外,就能看见如茵的草地,和草地嘎然而止处羊肠般的小径。小径的另一边便是峭壁,直下五六层楼高。从沈宅阁楼里看不到峭壁的狰狞,却能看见峭壁下乌泱泱的海水,在夕阳的余晖下卷着赤金色的浪头呼啸而来。
沈和甫对于听涛的喜爱,远多过观赏平静如画的海面。似乎那海浪和山岩的碰撞能将人心头那大大小小的焦虑、算计、猜测,和嫉恨都一一捏碎,抚平,再冲洗进无底的汪洋之中。
此时,蜷缩在阁楼阴影之中的男人,褪去了光亮硬挺的外衣和发蜡,面色柔和起来,算得上是一个能让女人心生怜爱的美男子。
沈和甫正闭目养神,虚掩的屋门上却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来。
他略一皱眉,捉过一条毛毯遮在下身上,清了清嗓子半直起身子来道,“进来!”
一个身材修长,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女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弓着身子将一个小小的托盘轻轻放在躺椅旁边的木雕上。她揭开托盘上的冰盖,娴熟的将几块葡萄般晶莹剔透的冰珠夹入水晶杯中,醇香的朗姆酒液如同金色的蜂蜜倾泻而下,瞬间将冰珠们包裹住,在水晶杯里构筑起了一个诱人的蜜色世界。
这女人有意无意间倚在窗前,夕阳的余晖把她的身体勾勒出了一个金色的剪影,让原本古板的制服生动起来,连带着她长长的脸孔也平添出几分可爱来。
沈和甫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逗留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阿霞,楼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客人的房间也准备好了?”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想了想又说,“以后这种事情,你让阿九来做就好了,你把下人们调教好,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先生!这种事情,阿九那个笨手笨脚的哪里做的来啊。”
沈和甫在阿霞的口吻中听出了几分娇嗔的味道,他眯起眼晴来微微颔首道,“唔,也是,我忘了你以前是调酒师了。” 说着举起酒杯来抿了一口,抬眼笑说,“还是阿霞弄的味道最正,最合我意。好了,你先下去忙,我眯一会儿。”
阿霞轻手轻脚的退出了阁楼。
下了几个台阶之后,脚步渐渐沉重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张脸恢复了平日里下人们见惯了的冷淡和漠然,身姿也连带着僵硬起来。
她踢踢踏踏地往楼下走,眼里有些不得志,神思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忽而“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啊!”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定睛一看,不留神撞到的却原来是端着盘子,正小心翼翼往楼上走的阿九。
阿霞眼里毫不掩饰厌恶的神色,掩低声音说:“阿九!你眼睛长在哪里啦,”说着目光往阿九手里的托盘上拂去,原来是一只加了冰块的酒杯,和一瓶威士忌。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尖声叫道,“下面那么忙,谁叫你自作主张!先生在休息,你没事不要去打搅他。”
阿九被劈头盖脸的当头棒喝弄懵了,有些结巴道,“潘,潘老师让我送的,说先生惯用威士忌放放,放松。”
听到潘老师三个字,阿霞的脸色越发阴郁了,眼神怨毒起来,语气却变得轻松,“哦?潘老师果然是了解先生啊,”顿了顿,不由分说的从阿九手中接过托盘来,难得和颜悦色地说,“既然是潘老师吩咐的,那我一定会照办。不过——,现在先生需要静养,晚些时候我再给他送去。” 说完蹬蹬蹬的下了楼。
阿九目送着她的背影,揉搓着被撞痛的肩头自言自语道,“先生要静养,那你往阁楼上跑得那么勤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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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家宴开席的时间了,沈和甫在躺椅上小寐片刻醒来,觉得浑身都舒展开了。他就着海风,在阁楼窗前换上一套蓝丝绒的居家便服,颇为陶醉地望着不远处乌黑海面上的银色细碎。
阁楼的门“呀”的一声再次被轻轻推开。
“阿霞,我说过了——”沈和甫提高了声调,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门后面是一个裹着头巾,身材丰实的女人。这女人浅褐色的眸子,幽幽的望着他。
“泰雅!”沈和甫稍愣了愣,随即眼角眉梢都暖和了起来,快走几步迎上来,“辛苦你了,泰雅。这次你介绍的买家对我们在伦敦郊区的宅子非常满意,一切顺利的话下礼拜就要走流程了……”
潘泰雅摆摆手打断他:“和甫,这个我听说了,恭喜你了。不过——,我找你是想说梨梨的事情。”
“梨梨?”沈和甫的脸色复杂起来,闷声道,“怎么,她从岛上回来,还没收心,还不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
潘泰雅劝慰说:“梨梨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过于刚烈了,这个我会慢慢教她。不过,梨梨从岛上带回来的客人,那个熊家的男孩,和甫可曾想好该如何处置?”
沈和甫捕捉到潘泰雅投射过来的颇有深意的目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给他捡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潘泰雅见沈和甫沉默不语,索性单刀直入的问,“外面对熊家有很多传闻,这都是真的吗,和甫?”
沈和甫吸了口气,“熊昭和被带走,这是千真万确的。” 顿了顿又说,“我还听说,熊昭和出事的这段时间,熊氏内部变天了。我还听说,”话到嘴边,他和潘泰雅四目相对,就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这个女人。
因为他还听说,熊昭和在海外安置了一笔隐形财富,而这笔财富的继承人,很有可能就是宝贝女儿沈梨从荒岛上捡回来的熊家大公子,熊墨衣。
虽然一切都是传闻,但是,熊昭和出事了,这是真真切切的。而老天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熊家被扫地出门的长子送到了自己手上,这也是真真切切的。商人,最最讲究的就是把握时机,和趋利避害。这个熊墨衣,算不算是一个值得他沈和甫去冒险的投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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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熊墨衣来到沈府主宅中式宴会厅时,有几位客人已经落座了。
主位和左手边两个最显赫的位子空着,主座右面是沈家三小姐沈梨。
沈梨今晚的打扮很难不让人多看几眼。金色的短发油光水滑,一侧乖巧的别在耳后,另一侧梳成一个斜分刘海,掩住半个额头,早从眉梢那里往后拢去,给人造成一种眉飞入鬓的错觉。衬得下巴越发小巧玲珑。她今天穿了一条合身的一字肩公主裙,渐变粉色的缎面裙身将她裹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两条细细的镶着水钻的蕾丝肩带让她青春逼人之外又平添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妩媚。
熊墨衣突然发觉,今晚真的很难把目光从沈梨的身上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