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菡是吧?你的位子就在那儿,靠窗,王队一早就安排好的。等你安顿好了,我带你在楼里参观一下。对了,白大姐,小舒,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小黄,黄部长的亲侄子,通大研究院高材生,上我们这儿暑期实习来了。”
楼里空调开得很大,黄静菡却从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儿来在额头上掖了掖汗。他的白衬衫规规矩矩地一直扣到了最上面一粒风纪扣,这会儿里面贴身的小背心已经湿透了。
黄静菡小时候规规矩矩地念书,长大了规规矩矩地考研,最大的心愿就是一门心思埋在自己的学问里面不被人注意。
今天早上,他一个人沿着一条藤曼杂生的小径,战战兢兢,跌跌撞撞地找到这幢隐匿在镜湖湖畔,犹如度假屋般的两层小楼时,已经差不多耗尽了全身的勇气和力气。这会儿被胡敏一对两百瓦灯泡似的大眼睛这么一烤,顿时就有点儿小腿肚子抽筋,招架不住了。
对面的女孩大约二十二三的年纪,气泡橘色的及肩短发下面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小巧的鼻子和古典的樱桃小嘴,却搭配了一对夸张的欧式双眼皮大眼,且眼距宽阔,让她看上去十分的“动漫”。动漫女孩身着当下最流行的改良学生服:海军蓝的超短百褶裙加长筒运动袜,脚上一双厚底白球鞋上两只眼睛的不对称图案做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无辜表情。
“哎呀胡队,王队不在咱能不能别那么严肃,”突然一只胳膊亲昵地搭上了黄静菡的肩头。只见一个一八九岁,戴着棒球帽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自我介绍一下,” 那少年往后拉了拉帽檐,“鄙姓舒,舒克非。第三代人龟混血,五行属水。” 又颇为得意地指向动漫女孩:“我们副队长胡敏,金鸡族纯血,五行属火。”
“饮水机旁边那位,” 舒克非顿了顿,随着他目光的探寻,一个四十多岁烫着一头羊毛卷的圆脸女子从一堆绿色毛线团后面热烘烘地探出头来,弯起眼睛送过来一个圆融世故的笑容。舒克非呵呵一笑:“哦,这位白小雨,我们的后勤大姐,第五代人蛇混血,和我一样,五行属水的。”
舒克非一股脑介绍完,收了声,笑眯眯地看着黄静菡。
黄静菡脑门子一热,一滴汗珠灰溜溜地滚了下来:“哦,轮到我了是吧?我姓黄,名静菡,取义安静的荷花,我夏天出生,父母希望我象荷花一样性情高洁……,呃,看我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他清了清嗓子,紧张地瞄了一眼胡敏,“我没有什么特别血统,纯正人族。五行,这个,我也说不上来。”
“五行属土,是舒克非和白小雨的天煞克星。” 胡敏插话进来,声音里面有了几分不厌烦。
她看着面前这个个子挺高,却畏畏缩缩的书呆子,心里对王逸杭越发不满。
早几年他们特别物种安全局(简称“特安局”)维和小分队风风火火的时候,想上他们这儿来实习的特能简直是踏破了门槛,比考大学都难。可是如今,世态清平,维和小队反倒没落了。几个月也没个像样的案子,找上门来的都是些鸡皮蒜毛的烂事,原来队里的外勤们耐不住寂寞,纷纷出去另谋了高就。如今留下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各人揣着各人的小九九。如今王逸杭又给黄局大开便宜的后门,收了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研究生回来。
哎,世风日下。胡敏这么想着,忽然惊觉自己现在比怨妇还怨妇,难免有点面目可憎。她的目光飘过众人,停留在自己桌上一只橘红色的可爱狐狸玩偶身上,表情渐渐有些复杂起来。
这时黄静菡打断了她的思绪问道:“胡队,王队人呢?我叔叔有几样土特产让我捎给他。”
“王队啊,你不用等他了,”胡敏的嘴角挂上了一丝不快,“如今他的正经生意做得红火,天黑前能回队里来溜一眼就不错了。你有什么,我替你转交吧。”
两人正迟疑着,楼下传来一串并不轻快的脚步声。
“王队回来了!” 舒克非兴奋地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随即轻盈一跃,没了踪影。
再见他时,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穿着风衣的高大男人。就连一直埋头在毛线堆里苦干的白小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男人身边。
这人的风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土里土气的颜色,比风衣的颜色还要灰败的是他的脸色。他一头乱蓬蓬的卷发好像已经几天没有打理过了,蔫不拉几地垂在额前。五官出乎意料的深邃好看,但是肤质粗糙,嘴唇干裂,再加上脸色不佳,显得没有什么精神。
“哎呀逸杭,工作再忙也要当心身体,对伐?” 白小雨贴心地送上一杯茉莉花茶,一边小心翼翼的打探,“局里面有新动作,还是你公司的事情?”
王逸杭抿了一口热茶,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答非所问道,“唔,果然还是白姐的茶最香。”
他被热茶捂过来之后缓缓把目光抛向胡敏:“小敏,我不在的时候,队里有什么事情吗?”
“喏,上个月队员的出差报销和医疗保险,这个月的水电费,还有我下礼拜的请假条,麻烦队长签个字,”胡敏麻溜的把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丢到他胸前,又一把揪住黄静菡的衣领提溜到王逸杭的面前,“还有这位,姓黄的安静的荷花同学,黄部长的亲侄子,今天来队里报道了,正式开始在我们特安局维和小队的暑期实习。”
黄静菡冷不丁的被胡静推到领导跟前,腿肚子不由自主的直打颤。
没想到满下巴胡子茬的领导却平易近人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小黄是吧,生物系的高材生,我前阵子和黄部聊天的时候说对这方面感兴趣,他就和我推荐了你。咱们找时间好好聊聊”。
话音未落,王逸杭手上一只黑漆漆的表盘突然闪了一下。他抱歉地对黄静菡点了点头,便心事重重地匆匆下了楼。
“领导就是领导啊,” 黄静菡不无感慨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腰杆也直了不少。
“王队刚来,怎么走得那么急?”舒克非年轻的脸上有几分难掩的失望。
“喏,看看是谁等在楼下,”白小雨一边忙着手里的毛线走针一边往下怒了努嘴。全队人都怀揣着一颗八卦的心顺着她的指点往楼下看去。只见一个深蓝色连帽衫的男人圆规一样笔直地扎根在楼下的草地上,阳光在他身前投下一道无比修长的阴影。
“吉校长?他来做什么?”舒克非愣愣地问。
白小雨放下来手里的钩针无比暧昧地一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幽会。
“噗,”胡敏不屑地一撇嘴,“白姐你这可就看走眼了。他王逸杭这些年泡过的妞,无论是A罩杯还是F罩杯,都得符合一个前提,那就是肤白,腰细,大长腿。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白,都是白的快赶上电灯泡的那种变态白法。咱吉校长虽然腰细腿长,但是肤色走健康挂的,显然不是王队的菜啊。”
吉雪渊和王逸杭一前一后踏在沿湖的小径上。
脚下的土地上垫着厚厚的一层针叶,柔软而安静。高高的日头透过绿色巨伞斑斑点点的洒进细碎的金光,温情脉脉地有些不真实。
王逸杭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形健美得不像话的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疏于锻炼仅剩下的一块腹肌,真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吃了防腐剂,这么多年不带走样儿的。
“港生,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吉雪渊停住脚步,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不修边幅,形容有些憔悴的特安局维和小队队长。
王逸杭稍稍一怔。他高二暑假时大病一场,病好后离奇失忆,之后在母亲顾林芝的力主下去钟秀山的观音寺讨了现在这个保佑他吉祥平安的名字。近年来,就连林芝都很少叫他“港生”了。猛然听到这两个字时,就好像是提起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段尘封往事那般的陌生。
是啊,十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被抹去的一段高中记忆,就像一个梦魇,时不时会跳出来折磨一下他。他能感觉到那被封住了的记忆里有一束光。可是那光背后是什么?一个人,一段情,还是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去?有时候纠结地狠了,就拿刀在小臂上划一道,当鲜血流出来的时候咬着牙对自己说:既然忘却了,那就放手吧,人生,毕竟还是要朝前看的。
“嗯,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王逸杭轻叹口气,“每次都是刚觉得有所进展,就有一个更加巨大的阻力拦在面前……,我现在已经完全认命了。”
吉雪渊继续用一种怜惜的目光凝视着他:“逸杭,我这次来,是想通知你,我们兽族的代表最近会有一个人事变动。”
王逸杭不解地迎上他的目光:“怎么,吉校长,你干得好好的怎么撂挑子了?新代表是谁?我认识吗?”
吉雪渊呵呵一乐:“最近学校扩招,我的确有点忙不过来了。至于新任代表……,你见了他自然就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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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杭回到维和小楼时只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全队人马都在各自桌前正襟危坐,忙得热火朝天。见他进来,只有新来的暑期实习生黄静菡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黄静菡指了指二楼他的办公室,王逸杭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有大人物突然造访了。
果不其然,二楼队长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正赫然端坐着特安局的局长,赵继刚。
赵继刚四十出头,正值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头发油光水滑地梳成三股,在脑后风骚地绑了一个麻花辫。身上一件淡粉色的祥云仙鹤短袖衬衫,搭配他黝黑程亮的肤色,别有一番风味。
“哟,赵局,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我给您看茶去,” 王逸杭做了一个夸张的敬茶动作。
“去你小子!” 赵继刚作势给了他一记大耳刮子,“我上你这儿来口渴喝茶来了?”
王逸杭马上在他跟前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表示。
赵继刚这才叹了口气:“逸杭啊,咱们特安局多久没有大案子了?这些年世道太平,人族兽族和平共处,这都是咱们特安局,你们维和小队的汗马功劳啊。
谁知我前些日子左眼跳,还真是祸事到了。
服装产业大亨吴天明的女儿,吴蕾,你认识的吧,还有她那个岩雷老公,段正森,在闹离婚呢。”
王逸杭本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是赵继刚放出的这个深水炸弹还是把他惊着了。
说起来,现在通城虽然是人兽混居,但是大多数兽族依然是持保守态度,只是在特安局那里登了记挂了号,相当于是领了“特殊物种”身份证,享受经济上的一些特殊待遇。他们的特殊身份,一般人族是并不知晓的,而兽族也有自己的圈子,并不与人族走的过密也绝不相互通婚。这样的若即若离的状态也是特安局高层所乐于见到的。
但是林子大了总有不同的鸟儿。这个岩雷就是这么一只与众不同的的鸟儿。当年他和吴天明的女儿吴蕾热恋,并且不久就亮明了自己兽族的身份。两人的婚姻在人族兽族皆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样千辛万苦走到一起的婚姻,居然也说离就离了?
王逸杭安慰苦大仇深的赵继刚道:“赵局,这虽然不是一桩美事,可是咱们特安局也不是居民委员会,这夫妻矛盾,闹离婚的事情是不是不该归咱们管呐?”
赵继刚牛眼一瞪:“逸杭,你也不小了,怎么说话还跟个孩子似的。别人爱离离,可是他俩不行!上面老早就有些奇怪的声音说我们特安局太亲善兽族,说什么要保持人族血统的纯正,禁止人兽通婚。如今这两人要是掰了,那帮人肯定要跳出来大做文章,到时候我们特安局就被动了。”
王逸杭闻言心里一沉。正想说话,突然腕上的黑表盘又“嘟嘟嘟”的响了起来。
他马上抓起车钥匙:“赵局,我厂子里出了点事情要马上过去一趟。您说的我心里有数了,我会尽快找蕾蕾了解情况的。”
对,人兽共存的平行世界。平等,罪恶,和权力争斗的故事。
我会加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