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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狐(小说) 55:牺牲品

(2022-02-28 05:24:19) 下一个

周四下午的运动场,除了校队的一伙人在绕着操场跑圈儿,只有几个人零零星星地分散在标枪区和体操区。冷冷清清的。

一个黝黑的高个儿少年背着手在看台上练习青蛙跳,他的天蓝色运动服被汗水浸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优美的肩背线条。小腿肚上修长的肌肉群在高强度的训练下鼓起的一块 “小凸起”此刻好像一串不协调的音符在绷紧的琴弦上微微地发着抖。

“有完没完了?悠着点儿,别练趴下了......”,坐在看台上军绿夹克的男孩从一本厚厚的大部头里抬起头来,嘴里叼着一片咸味苏打饼干,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

“怎么,等饿了吧?”天蓝色运动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面前,不经意地甩了甩头,刹那间头顶就像飘来了朵雨云。被汗水挥洒了一头一脸的陈默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被一个精湿的怀抱拥了个正着。他刚刚燃起的小火苗顿时就被浇灭了,也不管汗不汗臭,一时间竟然有点飘飘然地享受起来。他微微地眯起眼睛,心想:我这他妈就是犯贱吧。

“阿默,一会儿我还得去旭日那儿跑一趟,你跟我妈说声,叫她别等我吃晚饭了。” 港生一边拿条白毛巾擦着汗,一边笑眯眯地看着陈默,“要不,干脆你陪我妈吃顿饭尽尽未来儿媳妇的义务?”

话音未落,港生就吹着口哨,肩上斜挎着单肩背的运动包,一溜三道弯儿地往室内健身馆去了。

“这小子怎么蹬鼻子上眼成这样......” 陈默目送着港生的背影,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过了一会儿,他“啪”的一声合起手上的大部头,拉起身边的泠鸢,“走,今儿不用做饭了。去港生家吃!”

泠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那王妈妈问起来?” “就说校长留港生补习。” 陈默想了想又叮嘱泠鸢:“小鸢,人族有种说法叫做白色谎言,也就是善意的谎言。打个比方,假如你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可是这时候我突然接到你们族长病重的消息,你说我是告诉你呢,还是先瞒着你,让你好好先考完试呢?”

小人蛙泠鸢思考了片刻很认真地望住陈默说:“阿默哥哥,你当然是要告诉我。如果族长真的象你说的那样病重,我连一分钟都不想耽搁,马上就回蓬莱!”

陈默闻言搂了搂泠鸢的肩头,“小鸢是个好孩子。待会儿去了港生家,只管吃饭,不用多言。记住了吗?” 说罢解下身上那件从港生衣橱里顺来的军绿色外套,整整齐齐地折成一个豆腐块塞进书包里。

 

健身馆浴室莲蓬头里喷涌而出的微凉的水柱肆意将他裹住,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一点一点地随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而脸上残余的轻狂也落了幕。

有些事情,即使面对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触及,比如父亲的死,比如他心中的疑问。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当你渐渐长大,你就拥有了秘密。你会笑着面对你最爱的那个人说着风轻云淡却又言不由衷的话。而当两个拥有秘密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有所保留,分享,慢慢地就成为了你们彼此间最小心翼翼的回避。

港生换上了一身灰色的改良工装便服,趟着他的凤凰二八出了一中的后门,毫不起眼地融入了下班的人潮。

渐渐的,人流开始变得稀疏,单车拐进了新老城区交界处一个废弃的小型工业园区。沥青路面铺到园区门口便嘎然而止,车胎压过砂石路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泄了气。港生在园区尽头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门前停住。院子典型江南水乡的白墙黑瓦,在一片灰头土脸泛善可陈的办公楼和厂房中间倒显得有点一枝独秀。院门上方一张横幅上,黑色自来水笔简单粗暴地勾勒着几个字:“旭日商务咨询事务所”。

港生刚把单车停好就留意到右手边大槐树下一辆没有牌照的雷克萨斯,车身漆黑,就连车窗都涂成一片茶色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正屋的窗帘难得的拉上了,迟疑了片刻轻轻的叩响了屋门。

门“呀”的一声开了条缝,一条粗而短的手臂将他拉了进来。

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正打在屋子一角沙发里的女人脸上。女人一身价格不菲的咖啡色长风衣穿得从容不迫,头上学着中东女人的模样包了条橙色的丝巾,显得她露在外面巴掌大小的脸庞精致而神秘。

女人见到港生,微微颔首,随即掐掉了手里的烟头。

“港生,这位是我跟你说过的萱姐,”赵继刚递给港生一杯咖啡,示意他坐下。

港生有礼貌地冲女人点了点头,心想:这就是“四大金刚”肥狼费元朗的情妇,蓉萱。

几个月前,费元朗突然反水,成为了扳倒以朱心武为首的城南黑帮至关重要的污点证人。然而匪夷所思的是,一切尘埃落定,朱心武和他的王朝风崩瓦解,保外就医的费元朗却被一辆闯红灯的大卡车撞得血肉横飞,身首两处。

“萱姐,肇事司机已经有了下落,”赵继刚把一叠资料撂到桌上,嘬了口咖啡又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港生道,“港生是我的助手,不算外人。”

只见扉页上一个留着小平头,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正与世无争地憨笑着。

“刘小虎,今年三十七岁,锅炉厂下岗员工,”赵继刚举起资料走到蓉萱面前,“家住老城崇川区,妻子离异,两人的独女跟了母亲。刘小虎家中只有一个老母,素有眼疾。

资料显示,刘小虎出事前两个月刚刚通过驾驶训练成为了“捷通物流”的一名临时工。试用期间并无不良记录,捷通的人事部在出事前即将将他转正。

事发当天的警方资料上,刘小虎血液里有微量违禁药物,但并没有到达危险的程度。事发后他身受重伤,一直在四院接受治疗......”

说到这里赵继刚停顿了一下,“只是,前天晚上刘小虎突然从四院不翼而飞了。”

港生忍不住插话:“那他的家人呢?”

赵继刚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港生,“巧的是,他有眼疾的老娘也一起不见了。街坊邻居们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保持优雅坐姿的蓉萱突然激动起来,她腾地站了起来,蹬蹬蹬快步走到赵继刚面前,“刚哥,你可跟我打过包票的,说狼哥的冤情包在你身上,”说着她的眼神怨毒阴狠起来,“狼哥走的黑道,贱命一条,公安那帮人连样子都懒得装给我看,可是我不管,我就是要查到底,谁下的手,我要叫他血债血偿!”

赵继刚递给她一块手帕,两人低语着走进院子里。

送走了蓉萱,赵继刚整个人瘫坐进了扶手上伤痕累累的皮沙发里,“唉,这年头,私人侦探的饭也不好吃啊。还得会看阔太太的脸色,给她们端水捶背......”

港生一时无语,只得说,“刚哥,要不咱们改天再训练吧。”

赵继刚在沙发里大手一挥:“不行,你现在的枪法真遇到什么情况,只能白给。练不好这个我都不敢带你出外勤。” 说到这里,他直起身子,不错眼珠地盯着港生:“港生,我查费元朗的时候发现......”

港生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刚哥,是不是我爸的事有什么疑点?”

赵继刚“嘎巴嘎巴”地捏了一会儿指节,眯着眼睛道,“疑点倒不敢断定,只不过,王厂长事发当晚的水泥车司机也是捷通物流的......”

 

港生在接下来的训练里多少有点心不在焉。赵继刚赏了他一记毛栗子道“我可没多余的子弹陪你小子过家家玩”,便让他提早下课了。

港生不想回家,不知不觉中把单车骑到了文心家楼下。

过了片刻,一个面容苍老疲倦,衣着素净的女人开了门。这,就是现年四十五岁,早年曾有“锅炉厂一枝花”美誉的文心妈妈,穆琼花。多年慢性病的折磨,因为工伤而半身不遂的丈夫,和关门大吉抛弃了他们的工厂,都让这个正值盛年的女人生活得憋屈而卑微。

“港生来了啊,文心在外面帮人做家教,还没回来,你吃晚饭了吗?进来阿姨给你弄点吃的。”穆琼花眼里流露出温柔的喜悦。

正值饭点,对面的阿姨出来倒垃圾,路过港生身边时不无艳羡地说,“琼花啊,这个是你家文心的男朋友伐?老帅老灵光的。”

穆琼花含糊不清地“嗯哈”了两声便把港生让进了屋。

穆琼花从里屋拿出一个铁饼干桶放在港生面前,目光怜爱,“港生啊,阿姨这个病,还有你小勇叔叔的腿......,”说着望了望躺在里屋床上的丈夫文小勇,“这两年,我们家,还有文心,多亏了你和你们烽火会的帮衬了。你家里的事,阿姨也听说了,顾校长那里有什么文心能帮得上的,你可不要和我们见外呀......”

港生点了点头,握住穆琼花的手,乌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穆阿姨,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在锅炉厂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刘小虎的人?”

“刘小虎?”穆琼花稍稍愣了一下,“我从锅炉厂病退前和我一个车间的,我带过他一段时间,是个老实人。你找他有事吗?”

港生摆了摆手,“哦,我没事儿,只不过听说他出了车祸,就顺便问问。我来,就是看看你们的。”

弄清楚来龙去脉后,穆琼花轻叹了口气,“唉,这个刘小虎也是个苦命的。他家里老人有残疾,负担重,锅炉厂效益又不好,他家的那个母老虎......”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搬弄别人家的是非,她改了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前几年离了吧,本以为他的日子能好过点,但是听说他一直想念女儿,想多赚点外快把女儿接到身边。没想到,如今又出了事。”

两人正聊着,门响了。文心一脸诧异:“港生,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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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携泠鸢跟顾林芝告辞之后,从书包里掏出港生的军绿色外套,掸了掸,重又披在了身上。

“走,咱们看看荣耀去。”

“阿默哥哥,我们礼拜天刚刚带他去的游乐园,”泠鸢小声提醒说。

陈默闻言停下来想了想,用手扶住他的双肩神采奕奕道,“小鸢,我想要收养荣耀,你觉得怎么样?”

泠鸢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收养?你是说,好像你和白疏收养我一样,要把荣耀接来四合院住?”

陈默仰起头来叹了口气,脸上的神采又暗淡下去,“唔,这恐怕没那么简单。人族的收养手续很多很复杂,再说,孤儿院是不会同意一个连高中都还没毕业的人收养小孩的。我再好好想想......”

泠鸢见他懊恼,拉起他的手好意说:“不着急啊,大不了还可以请你们狐族族长出面。”

陈默心说:这事儿,还是不麻烦师父他老人家为好。

 

两人来到新城区凡星孤儿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泠鸢在后院墙外的一片空草地上坐下,掏出他的短箫来吹起了一段小曲。箫声欢快明亮,仿佛一只小鹿在黄昏的林间嬉戏。时不时响起的几个滑音又好像小鹿淘气跃入溪水,惊得无数鱼儿纷纷跃出水面。

箫声吹到第二节的时候,院墙那一面传来“东东东, 东东”三长两短的暗号声。

躺在草地上的陈默眼睛一亮,翻身起来轻轻一跃便消失不见了。他再出现时,臂弯里夹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脸上一副稀松平常的神情,显然对于这样的“历险”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人刚一落地,陈默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根棒棒糖,宠溺地蹲在男孩面前:“荣耀,想要那种口味儿的?绿的是苹果,紫的是葡萄。”

小男孩眼睛里露出欣喜之色,舔了舔嘴唇,一时间难以取舍。

“我们荣耀都喜欢啊,那就不用选了,”陈默说着,细心剥开糖纸,将两根棒棒糖一起塞进男孩的小手里。

泠鸢收起了短箫,走了过来。他看了看陈默,暗暗皱了皱眉,心中嘟囔:他这样管教小孩子恐怕是不行的吧,以后要是真的收养了荣耀,可能还是跟着港生比较靠谱。

泠鸢正胡思乱想着,那边一大一小已经在草丛中玩起了捉迷藏。突然一阵尖叫传来,只见小男孩被陈默一把抛至空中,他炫技似的挑起用衣袖拂过荣耀的身躯,两人搂着骨碌碌地打了几个滚,一起滚落在草地上。小男孩趴在陈默身上“咯咯”笑个不止,不停地央求他“再来一次呀,再来一次呀”。

两人又玩了几次高空抛举之后,荣耀好像意识到什么,拉住陈默的衣袖巴巴地道,“哥哥你们要走了吗?下次早点来呀。”

陈默闻言把荣耀抱在胸前满眼笑意地说:“荣耀,将来和陈默哥哥一起住,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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