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一中的老师组织集体学习上级文件,学生们美其名曰“自由活动”,实则放羊一天。
港生一大早就来陈默的四合院报了道,两人躲在陈默的卧室里腻歪了一会儿,港生突然说:“饿了。”
陈默一骨碌翻身起来,从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撕了一页纸把手拭擦干净,去厨房细细寻了两只光滑红润,表面没有虫斑的红富士,洗净削皮去核,一丝不苟的切成拇指盖大小的苹果丁,好像林芝平素一贯的手法。
等他端着水果牛奶的托盘进屋时,港生正裹着条毯子半靠着枕头看着他,身上一件白色小背心下面仿佛有点点晶莹的汗渍。应该要去修剪了的卷发此时顺着额头不羁的垂了下来,而羽毛般浓密绵长的睫毛下面一双眼睛眯了起来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陈默的心莫名停跳了一拍,忍不住附身上前将唇轻轻地印了下去。对面一副胳膊撒娇似的顺势环抱住他的脖子。陈默心里暗暗一动,腰上稍一发力便拔萝卜似的将赖在床上的人连根拔起。谁知“大萝卜”瞬间变成了没有骨头的无尾熊,整个人软趴趴的挂在他身上。
“行啦,还有正经事要做!” 陈默无奈地拍了拍港生的屁股,将他人扶直,把秋衣从头上套进去,又凑在耳边说,“等会儿我......”
港生这才不情不愿的套上秋裤和毛线背心,两人移至客厅。
闻风而至的白疏叼起两块儿苹果,兴奋地瞅着两人:“放假一天,咱去哪儿散散心?”
这时两本草稿簿“嗖嗖”的飞至两人面前。陈默走到港生身边,翻到第七页:“这是前几次数学考试里的应用题,我汇总了一下。喏,从这一页起,全是几何题。我已经写了前三步的解法,你跟着推算下去,应该不出第五六步就能解出来。” 说完又冲白疏一努嘴:“小疏,你陪着港生一起写。顺着我的思路也行,如果能想到其他解法更好。”
港生低头一看,笔记本上蓝色钢笔一笔一划好看的蝇头小楷将每一个步骤分解的明明白白,重要的公理要点和心得还特别贴心的用红色水笔勾了出来。几何图形用尺子和圆规描画得一丝不苟,比试卷上都要清晰漂亮。“看来今天要准备把牢底坐穿了,” 港生偷瞟了一眼陈默,见他眉眼里一派认真热忱,俨然 “小陈老师”加持的表情,就知道这顿“爱心加餐”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了。
陈默见客厅里没了动静,只听到铅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忽然想到港生的夹克袖口染了一块小小的墨迹,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拿了一个丝瓜藤子蘸着肥皂水一点点慢慢的磨蹭。他仰起头来,只见没有一丝浮云的蓝天上,一队人字形的大雁飞过,只觉得的秋高气爽,胸中无比平和偎贴。一袭凉风吹过,一小串透明的肥皂泡随风粘到了他的鬓角发梢,他用手背轻轻拂去脸上的粘腻,“扑哧”一声莞尔笑了。
这时四合院的大门传来了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起初轻的几乎不易觉察,渐渐的急促起来,有股强劲的力道透过大门传了进来。
陈默不快的蹙了蹙眉头,蹭了蹭手解开围裙,沉着脸开了门。
一张老树皮般的脸孔赫然映入眼帘。正是北阁凶案的报案人,叛出狐族,加入“天灵会”的老狐,丁大。
“默少近来可好?”丁大微微做了一辑,浑浊的目光却穿过敞开的屋门向里屋的港生白疏扫去。他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补了一句,“老狐是否来得不是时候?”
陈默见他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促狭意味,顿时好心情一扫而光。强忍烦躁,不自觉地抚着腕上的隐身黑线道,“丁大,可是盟主有事要见我?”
丁大面无表情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瞬间陈默腕间隐隐发亮,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顿时充盈着他的神识肺腑。陈默捂住手腕,朝屋里高呼一声,“小疏,我去去就回。你中午带着港生下馆子!” 说罢便匆匆掩门而去。
两人很有默契的默不作声地在大街小巷疾步穿梭。行至一片灌木丛前,丁大蓦地停住,浑浊的双目暂露一片清明,喉头动了动,“默少,老狐见你不似刘天宇那般迂腐,有几句话要赠于你......” 他顿了顿,见陈默不置可否,便接着哑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天资出众,更当要爱惜羽毛。如此锋芒毕露,与人口舌,实非明智之举啊。老狐言止于此,默少珍重。”
丁大说到此处,当真不再多言。
他递给陈默一个眼神,那意思,接下来要准备穿山越岭了。
两人一前一后化回真身。只见前面领路的是一只年老的红狐,它毛色历经风雨后呈锈褐色,下垂的眼角和瘦削的两腮显得憔悴而狡黠。身后一只少年红狐则通体火红橙亮,胸前一簇毛发洁白胜雪,眼角眉梢神气异常。
须臾,两人便来到了天星港雨柳村密林深处的废弃祠堂。
夏天与胡敏结伴深入虎穴时,一场“天灵会”穷奢极欲的夜宴让陈默大开眼界,见识了什么叫做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也从虎口中营救下了人族女孩冬至,并因此与“天灵会”盟主知非歃血为盟,结下了血誓。
时隔数月故地重游,陈默蓦地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老狐并不理会,他率先化回人形,在祠堂前的柱子上长长短短的击打了几个节拍。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一个比冬至更小更瘦弱的清秀女孩便将两人领了进去。
陈默一共来过这里三次。第一次,是应邀参观熊四的黑火药工厂,那时祠堂好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精密钟表,在熊族少年热火朝天的运作中散发着硝磺的恶臭。第二次,是被土狼妖带领参加“天灵会”的夜宴,当晚的祠堂被妆点的好似一个妖冶的凶兽,浓妆艳抹之下难掩其锋牙利齿。
而今天的祠堂,则又与前两次完全不同。
不知经了谁的巧手,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将军的大帐和书房。左手边布置着整齐的桌椅和屏风,仿佛既可以随时召开百人议事大会,又可以借助屏风拆散成数十个小型议事厅进行隐秘的会谈。右手边用厚重的白色布帘子隔开,闹中取静的开辟出了一块私密的空间。层层白色幔帐的后面,一个身形魁梧的高大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挥毫泼墨。
空气中,书墨香扑面而来。
男人身上松松的披着一件白袍,悬着握笔的手腕处露出一截黝黑的肌肤。身边一个梳高马尾的艳丽女郎正小心翼翼的往砚台里添水。女郎瞥见陈默二人,夺人魂魄的宝石般大眼里竖瞳骤现,旋即又回复了正常形态。蛇女冲二人招招手,示意两人上前。
老狐止步不前,他使了个眼色,让陈默独自过去。走到近前,方才发现男人正在写的是一幅草书,笔下苍劲有力,一气呵成,于是不敢打扰,凝神屏气静静地候在左下手等他完工。
过了一会儿,男人将笔放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边朗声道,“是陈默到了吗?”,说着转过身来,一把拉住陈默的手将他引致案前:“狐族少主久等了!来,过来看看,我这幅字可还能入眼么?”
陈默朝檀香木的书案上看去,只见一臂来宽的宣纸上墨迹还未干,仔细辨认,竟是一首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陈默略一沉吟,退后半步,微微一辑:“盟主好字,好豪情,好胸怀!陈默佩服。”
知非闻言哈哈大笑,手腕一扬,一道黑雾自知非手腕腾起一直攀爬至陈默的左手,缠缠绵绵地在他食指上留恋了片刻,便与陈默腕上跃跃欲试的细细黑线纠缠在一起,顿时祠堂内金光大作,仿佛在两人之间搭起了一座黑雾缭绕的金桥。
陈默心里一紧:做的一出好戏!无非是想提醒我与他之间的血盟罢了。既如此,必有所求,见机行事便是了。
等到金光散去,知非揽住陈默肩头道:“走,给你看一样东西。”
两人走到一扇镶着玉雕的梅兰竹菊的屏风后面,只见一个台球桌大小的台子上面搭着一个还没有完全竣工的城市模型。模型做工十分精巧逼真,中心老城区的百年钟楼,贯穿老城区玉带子般的镜河,城南的旧海鲜集散市场,西北角的钟秀山,剑山,以及依山傍江而建的新城区,全都栩栩如生。
只是模型上通城改革派们引以为傲的天星港工业园区却完全找不到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江边一片茂密的园林,和连绵不断的大片大片的生态农庄。
知非见陈默看的入神,笑着问:“我找人搭建的未来的通城,好看吗?”
他见陈默迟疑,又循循善诱道,“未来的通城,将属于我们的统筹,而非鼠目寸光的人族。”
“我们掌控下的通城,将实现真正的众生平等,没有贪婪的掠夺和倾轧,没有莫名的歧视和禁锢,也没有无谓的苦痛和牺牲。”
“真正的众生平等?”陈默忍不住打断他,“盟主说的是不是太天真了?就说妖族,三教九流,谁也看不上谁......,盟主是给我画了一个大大的饼吗?”
知非见陈默年纪虽小却不好糊弄,稍一沉吟,便拉住陈默的手说,“那好,我让你亲眼看看什么是平等,什么又是自由。”
话音未落,两人便一同陷入了一个幻境。
陈默亦步亦趋地跟在知非身后,只觉得两人仿佛来到了一个豪华晚宴的现场。宴会厅布置得低调雍容,高高的屋顶上瀑布般的梦幻光彩从水晶吊灯里倾泻而出,西餐礼仪的长桌,和东方风情的红木餐椅以及暗红底上金菊怒放的地毯,将东西合璧演绎的十分完美。
中央主讲台上,市秘书长陆尧身着银灰色西装,正声情并茂地发布演说。台下名流云集,通城政要,和国企私营的明星人物无不在场,陈默目光匆匆一扫便在人群里赫然发现了公安局局长鲁平,和港生的父亲,机床厂厂长王建安。
演说结尾,陆尧带头鼓掌道:“下面,有请新任商会主席,贺知非,上台领取‘通城杰出青年领袖’大奖!”
台下掌声雷动。在夹道的掌声与瞩目中,一个身形高大,面目方正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登上了讲台。此人正是“天灵会”盟主,知非。
知非谦逊有礼的向台下微鞠了一躬,发表了简单得体的致谢词,并与颁奖人,秘书长陆尧亲密合照。这时,一个身形挺拔似男模的燕尾服型男快步走上台来,向知非献上了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粉红香水玫瑰。那“燕尾服”献花之后,又拥住知非,很自然地往他的嘴唇上亲了下去。
陈默心头一震:卧槽,粉色玫瑰代表“永恒的爱”,这俩人可真够大胆出格的!
他疑惑地环顾四周,只见陆尧嘉许地站在一旁,仿佛两人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拥抱。而观众席上的王建安,亦是热情地鼓掌不止,并无半点不适的反应。
陈默正满心疑窦,忽然“啪”的一声,耀眼的灯光消失了,和知非双双跌出幻境,又回到了雨柳村的祠堂。
他攥着隐隐生疼的手腕,脸色陡然一变:“怎么,盟主早知道我和港生的事。编出了这么漂亮的一场妄念,来逗我开心么?”
“哦?只是妄念吗?”知非抬起眼皮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陈默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什么,陈默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有种赤裸裸无可遁逃的感觉。他有点恼羞成怒,不禁面露狰狞。
旁边的蛇女觉察出他有异,马上从背后抽出隐藏的皮鞭。黑色皮鞭的头部一条小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直奔陈默面门而来。
陈默一惊,瞬间身形长大数倍化作一只黑熊般大小的巨狐,一巴掌向蛇头拍去。那小蛇惊呼一声,在半空硬生生改变了轨迹,向巨狐下肢游走了过去。一时间巨狐黑蟒难舍难分的纠缠在了一处,祠堂里卷起一团团红云黑雾,所到处疾风骤起,花瓶屏风皆碎成齑粉。
两人战的正酣,忽然巨狐腿上一紧,好像提线木偶被人撤住,轰然倒地。再看黑蟒,也倒在地上蜷做一团,狼狈不堪。
“好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知非站到两人中间,将重新化回人形的陈默和蛇女拉起,缓缓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狐族少主陈默,蛇族萧雯雯,你们今天就算正式认识了。”
陈默脸色惨白,他用手背擦掉嘴角和脸上几处伤痕渗出来的血迹,有些趔趄的扶住被咬伤开始发紫的右腿,咬紧牙关:“盟主,你有何吩咐,还请直言!”
知非转过头来望着陈默,意味深长地说,“默少,你其实是想说我狼子野心,妄图翻云覆雨,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场战事,不知又要卷进多少无辜,害了多少人性命,叫多少人流离失所,对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对人族的战争可以兵不血刃呢?你愿意相信吗?” 知非笑着摇了摇头,双瞳幽黑有如不见星月的夜空。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我只需借你的摄魂术,去除掉一个人。”
“更何况,我要你除掉的这个人,行恶多端,人人得以诛之。你大可以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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