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通成石化就像一片钢筋铸造的巨大的怪兽,崭新的金属管道在皎皎月色下泛着幽幽的蓝光。有一种“新贵”们傲慢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夜色中一袭黑衣的少女冷静的注视着眼前的钢筋巨兽,仿佛一只铜牙铁齿的小兽在耐心寻找一个下嘴的最佳角度。少女拉上系在脖子处的一块方巾,脸上只露出羽毛般浓密的睫毛和葡萄似黑亮的双瞳,好像猫一般灵巧的身躯倏地弹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扇不起眼的角门处。
原本应该上了锁的角门在女孩手下“吱”的一声滑开,几个健步便窜上了仅一人宽的逃生楼梯,来到了第三层处轻轻一拧把手,沉重的铁门就向外打开了。
“地图绘得好精确!”冬至心里暗暗赞叹。
三天前江边密会的时候,蛇女交给了她和熊四一人一套周密的行动方案。冬至并不清楚熊四的任务是什么,给她的这份任务书是厚厚的一摞图纸。图纸上事无巨细地绘制着通城石化一期工程核心厂房的平面和立体蓝图,并且用蓝色自来水笔标明了她的行动路线,关键衔接点,以及每一步所需的大致时间。每幅图上都以醒目的红色圈出最近的逃生路线。
冬至不敢怠慢,这三天没日没夜地泡在了图纸上。今天早上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图纸烧得一干二净。因为时至今日,核心厂房的三维模型和管道结构,逃生路线,已经完完全全地了然于胸。
进入到厂房内部,一股新设备和工业化工原料混合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按照计划顺利地找到了三楼管道的第一个原料输入口。入口长着簸箕状的大嘴象是只永远也喂不饱的饕餮,探头进去,只见咽喉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她带上黑色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从层层禁锢的紧身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棕色小瓶,将里面不知是什么的透明微黄色粉末向饕餮的大嘴里倾倒了大约四分之一。
冬至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轻轻的松了口气——任务进行到现在为止还算顺利。
她很快找到分布在三楼和二楼的其余三个原料输入口,撒尽了小棕瓶里的粉末。
“该是和‘大鹅’接头的时候了,”冬至做了一个深呼吸。在静谧的深夜,她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在紧张和兴奋双重情绪支配下仿佛打鼓般“噗通噗通”的心跳。
“大鹅”是“天灵会”的一个幽灵般的存在。冬至一直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一群凶禽猛兽会容得下一只食物链底层的傻乎乎的动物?这只终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鹅”从未出现在“天灵会”的家族例会上过。头领们偶尔闲谈中提及他,也多是遮遮掩掩地一带而过。直到三天前,冬至才得知,接应自己这次行动的竟是这只神秘兮兮的“鹅”!
控制台在四楼。冬至谨慎地从逃生楼梯上到第四层。她甫一落地,铁门就由内而外打开了。
月色下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连帽衫的高大男人,他露出刀削般的下颌轮廓,五官则隐藏在连衫帽的阴影之中。“卧槽,这外形也和肥鹅差的太远了吧!”冬至差点脱口而出。男人见她愣着没动,提醒似的轻咳了一声。
两人前后脚来到了四楼控制台。处于休息状态的机组发出“嗡嗡”的低沉的蜂鸣,显示屏散发着柔和的浅灰色。
男人示意冬至坐下,他将一把钥匙插进了主机,并熟练地输入了一串密码。机组发出一声愉悦的欢鸣,缓缓启动了,荧幕也随之由浅灰转为明亮的湖蓝,一个操作界面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时“大鹅“把脸转向冬至,显示器的荧光在他的侧脸上打出一道柔和的光圈,“我要开启高温程式了,”他惜字如金地解释说。话音刚落,脚下的阀门就传来几声闷闷的低吼,好像一只困兽懵懂欲醒。紧接着管道里发出皮皮噗噗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夜晚刺耳得吓人。
仿佛能读懂她心思似的,“大鹅”低声耳语:“别怕,这点动静不算什么。开启高温程式可以加速腐蚀,让药剂的威力翻番。”见冬至没有反应,他不可置信道,“怎么?他们连这都没告诉你?”
冬至警惕而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大鹅”的下巴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嘴里发出轻蔑的哼声,漠然而又怜悯的目光由上而下地投射在她身上,“你听好了,你往管道原料输入口投送的东西是一种金属腐蚀剂。这东西能和高温蒸汽产生反应生成一种具有高度腐蚀性的气体。不出半个小时,这个厂房的主要管道就会变成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废铁。” 他说话的时候,隐藏在帽子阴影里的双眸突然迸发出一种奇异的绚丽的紫色光彩。
“干嘛要弄得这么复杂?直接炸了它岂不痛快?”冬至象一只野蛮不驯的小兽,简单又直接。
男人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把目光锁定在冬至清瘦的脸庞上,用尽量克制的声音说,“小姑娘,你没怎么念过书吧?你知道一个化工厂发生爆炸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爆炸产生的毒气、毒尘、毒雾会祸害方圆几公里内的多少生灵吗?化工厂的下水管道直接通到江里,一旦有毒物质排放到江里又会害死多少水里的生物?”
“难道我们也要和无知贪婪的人族一样,充当侩子手去残害自己的兄弟姐妹?”
冬至被他问得一愣,心想:人族小孩数理化那套东西自然是没有学过,下毒倒是会的......
忽然间一束刺眼的亮光划破夜空。
有人晃动着手电,哑着嗓子嚷嚷:“谁啊?谁在楼上啊?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呢?”
“传达室值班的老杜!我来对付他,你按计划先走......”“大鹅”话音未落,便纵身一跃从四楼轻飘飘地飞下融入了夜色里。
楼下发出几声闷响之后便再无动静。冬至心说:“真够利索的!才两下就把老头收拾啦?”,想到这里不宜久留,便自己也从楼梯跃下,像只灵巧的黑猫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半掩的角门外直奔西南角的桃林而去。
夜晚的江风凌冽里带着微甜的水汽,让人忍不住多吸上几口。
冬至的耳朵忽地支楞起来,身体轻盈地向右手边滑出了一丈开外。与此同时,一个扫荡腿毫无征兆地踢了过来,那腿的主人如影随形地欺身上来,瞬间就压到了冬至身前。
“他奶奶的,走路没声儿,是只鬼么?”冬至嘴里骂骂咧咧的,身段上可不敢大意。她一招声东击西,假意往对方的招子探去,在对方急于防范露出下身命门之际,却闪电般的一翻手腕便向下三路要命的部位招呼过去。
“好阴毒的手段!”对面那和中身材的青年男子低喝一声,稍稍错身飞起一脚正中冬至的手腕,被踢中的腕子顿时就肿成了个馒头。冬至只闻骨节撞击的“砰”一声,眼里扑啦啦地泛起了一层泪花。就在她一个迟疑之际,整条右臂已经被人钳制住动弹不得。
“坏菜了,今天晚上难道要把命断送在这倒霉工厂?那只鹅呢?需要他的时候连个影子都不见!” 知道遇到了劲敌,冬至忍痛一把咬破左手手腕,鲜血淌下的一刹那一股妖异的黑雾“腾”的乘势而起,转眼就将两人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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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金鸡族胡氏承包的“百果园”农庄。
时值中秋,往年这个时候农庄总充斥着女人们做月饼时的软言细语和时不时爆发出的尖声惊笑。中秋是胡敏农历新年以外最钟爱的节日。胡氏是一个大家族,做好的月饼堆成一座座的小山,经典的口味有细沙,枣泥,五仁,麻油,火腿,为了哄小孩子开心还会做几个怪趣的好比在火腿月饼里塞上一小块果脯或者巧克力夹心。
今年的中秋来临得格外的冷清。除了果园里葡萄架上一串串沉甸甸亮晶晶,紫的发黑的“巨峰”,和绿莹莹粉扑扑,小的娇俏的“玫瑰蜜”,简直没有什么过节的迹象。
胡敏被“请”到二娘娘润月的闺房里喝茶。
胡敏身体弱,从小就被寄养在火力旺得跟小太阳似的二娘娘膝下,两人情同母女。而金鸡族胡天胡地,胡作非为的“小霸王花”胡敏最害怕的也正是这个火力十足的二娘娘。
此时润月正名门闺秀般的捧着骨瓷茶碗小口小口抿着,身上一套黑底烫金绣满秋菊的长裙十分醒目。胡敏打量着忽然“文雅”的二娘娘,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敏敏啊,”润月撩起眼皮,柔声道,“你今年虚岁十三了吧?学校里有要好的同学伐?”
胡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小心应对:“嗯,对的。要好的女同学总归有几个......”
“唔,囡囡长大了,”润月放下茶杯,眼神在对面小姑娘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明年上中学了,娘娘给你报紫薇国际吧。”
“紫薇?说英文的那个寄宿学校?”胡敏满腹狐疑,“紫薇在冰海啊,坐火车要好几个钟头呢!”
“嗯,就在冰海。你大伯父一家在冰海家大业大,夏天我和你二伯父去度假的时候,在那里置了一处宅子......”
“二娘娘!你要搬去冰海?!”胡敏小女孩似的一把扑到润月的膝盖上撅起嘴来,“那百果园怎么办?回春堂的沈医师怎么办?我不,我不去!”
润月温暖柔软的手指穿过胡敏黑亮的长发,爱怜地嗔怪,“傻孩子,净说胡话。”
胡敏把脸埋进烫金秀菊的长裙里一通乱蹭,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润月渐渐失了耐心,半轻不重地在她肩头拍了一掌,吊起一个眉头来:“你这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说什么百果园回春堂的,你其实是舍不得钟秀山的那只狐狸!”
胡敏像是被点了穴似的蓦地停止了扭动。
“敏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该知道就算小狐狸肯等你长大,我们金鸡族也不可能和狐族通婚......”
“我没要和他通婚!”胡敏猛地抬起头来,大眼睛里星光点点,下巴微微发抖,“他,他没看上我!”
润月将她搂在怀中,叹了口气道:“敏敏,娘娘实话告诉你,我们这回是非走不可了。上次捉回来的那个土狼妖你也知道的,天灵会的人。他们招兵买马有一阵子了。我们的线人传来消息说他们近期将会有大的举措,虽然天灵会意在人族,但是城门失火池鱼遭殃啊。”
胡敏抹去眼眶打转里的泪水:“二娘娘,我们去冰海其实是避难?那......,通城会怎样?会闹得天翻地覆吗?”
润月失语了片刻,有点失神地望着她:“天翻地覆?也许吧,也许更糟......,我也不知道。”
“敏敏,天灵会的知非心狠手辣,我和你二伯同他打过几次交道,险些折在他手上。你给娘娘起个誓,和陈默告别可以,但天灵会的消息绝不能泄露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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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二娘娘的房间的。她的腿仿佛有自己的主意,并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一步一步的机械地往后面的员工楼走去。
她实在太想找人倾诉了,可是又能说给谁听呢?又有谁真的愿意借给她耳朵呢?
夜深了,员工楼一片漆黑,只零零星星地亮着几点灯火。
“冬至还没睡!”看到屋里的灯光,胡敏一阵欣喜。她轻轻地在门背上拍了一下。
屋里一阵悉悉索索之后,门打开了一条缝,冬至从里面探出头来:“敏敏?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胡敏好像溺水的人呼吸到了氧气,不由分说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她一屁股在冬至床上坐下,撅起一张漂亮的小嘴:“冬至,我难过得要死掉了......,二娘娘她要送我去冰海上学!”
哔哩啪啦的倒了一通豆子,胡敏这才消停了下来,有机会好好看了一眼静静聆听的冬至。这个十六岁的短发少女苍白清瘦的脸颊上,刀刻般的五官在灯光下格外深邃。扇子般的睫毛打下的阴影让她显得心事重重,而闪烁的眼神又有几分心不在焉。她整个人罩在一件肥大的睡衣下面,右手蜷缩在睡衣袖筒里时不时微微地颤抖。
房间一如既往的凌乱,垃圾筒被一块还算新的脸部胡乱盖住,但是整个房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胡敏戒心骤起。她忽地站了起来,面色一寒:“冬至,你受伤了?伤得还不轻!”
冬至抬起眼皮来,目光冷冷地与胡敏相接:“敏敏,你果然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说着便卷起睡衣袖子,一个刚刚包扎过的手腕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整个右手肿的好像馒头一样。“你还想问什么?”她的目光挑衅地迎上来,嘴角挂着一个无所谓的笑意。
“伤得如此之重,想必是遇到了劲敌!”胡敏轻蔑地哼了一声,转瞬间眼神冷若冰霜,“你,是不是天灵会的人?”
“那天宴席上好一出苦肉计!把我和陈默都耍得团团转......,真有你的,冬、至!”
“还献了一个什么破宝贝,结果诳的陈默去‘记忆碎片’游乐场里一日游,给你大佬知非狂刷了一波好感。你们如意算盘打得好啊,想让陈默乖乖就范给你们天灵会卖命是吧?”
听到这里,冬至微微一笑,她人也站了起来,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体一侧,左手间却隐隐起了势。
作者提示:本章关于化工厂和化学反应的描述纯属虚构,没有科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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