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从随身斜背着的小挎包里拿出装有妖血的小瓶,刚要开口,却欲言又止地瞄了一眼港生,随后清了清嗓子起身挽住陈默的胳膊:“走,我们去桃林里再说。”
港生急了:“哎,不带这样的,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 他放下吉他,大步追了上来。
陈默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胡敏手中的小瓶,只觉得腥臊之气有增无减,眉头不禁微蹙了起来。也顾不得汗不汗臭,抬起手来将五指插入港生一头薄荷味的细软卷发里轻轻地揉了揉,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去去就回,你别乱走,在这儿等我。”
嘴唇温热的气息好像一片多情的羽毛从港生的耳朵里钻了进去,在心头最不禁痒的地方轻轻拂动了几下。心脏便立刻缴械投降,停跳了一拍。
等港生回过神来,那两人早已好像一缕轻烟,没了踪影。他红了耳根忿忿地想:“这又是使的什么花枪?成天里就知道欺负我!”
=================================
“百果园”不对外开放的桃林深处有一株已经枯死的大树,树干粗壮得需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盘根错节的树根一大半曝露在地面之上。胡敏一猫腰从枯死的树根处钻了进去便不见了踪影。陈默稍一迟疑便也跟了下去。
原来枯树底下别有洞天。
陈默略弓着腰走过一段低矮幽暗的通道,通道里充斥着常年见不到阳光的地下室特有的陈腐和植被根系潮湿的气息,并且夹杂了一股淡淡的腥臊之气,越往里走腥气就越是强烈。
走到尽头,胡敏推开一扇矮门,就像有人“噗”地打碎了一枚臭弹,浓郁的甜腥夹杂着新鲜的腐臭扑面而来,夹枪带棍地跟人撞了个满怀。
陈默:“小敏,你这是窝藏了一窝臭鼬么?”
胡敏掩着鼻子,吊着眼梢往墙角处一扬下巴:“喏,那个就是你的臭鼬。”
只见一个形容枯槁,面容模糊的“人”被反捆着蹲在墙角,头顶似乎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昨儿我二娘娘逛集市的时候被这家伙盯上了,非得拱上来搭讪,还动手动脚的。被我娘娘骗到一个没人的死胡同,往死里揍了一顿。”胡敏既厌恶又有几分得意得瞟了眼那人,洋娃娃似的面孔上一副老阿姨般的神情,“阿默,你说是不是这但凡人腌臜,味道就特别骚啊?”
那人闻言抬起眼皮来,眼里精光一现,面目刹时清晰了起来,双瞳似有绿光莹莹一闪:“默少爷?狐族的少当家?”
陈默从胡敏背后走上前来,只觉得瓶里的黑气与那人遥相呼应,似有兴奋之意。他饶有兴致地迎上了对面投射过来的目光:“哦,你认得我师父么?”
那人摇摇头:“狐族首领,我还没那个缘分,只是......,我听闻少当家是个至情至信,情深意重,很有“人”缘的人。”他有意将“人”字拖长了尾音,一番话说得既巴结谄媚又说不出来的猥琐。
“这‘人’莫不是只土狼妖?”陈默斜睨着他那若隐若现的绿瞳,心里暗忖。
早先师父授课时,曾隐晦地提起过狼族有一支走了邪路,攀附上了一个叫做“天灵会”的臭名卓著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多是飞禽猛兽,信奉生食,不屑与人族为伍,部分成员,尤其是那些领地被侵资源被占的,更是怨念深重、与人不共戴天。
从前这“天灵会”的活动相当隐秘,即使偶有袭击人族的事件发生,也是打游击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只是近来陈默时有耳闻“天灵会”的招募活动,就连白疏的小跟班在钟秀山脚下的集市上也曾被搭讪过。胡敏的二娘娘,怕不是无意中说了什么憎恨人族的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被“天灵会”当成了发展对象?
这个“天灵会”会不会是刺杀徐蔚民,劫走“污点证人”郭金贵的背后黑手?他们是城南“朱家帮”重金买下的雇佣军,还是和熊族有什么瓜葛?
想到这里,陈默胸中已经有了盘算。
“咳,别提了!”陈默一屁股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坐下,一条腿弯起撑在桌面,另一条腿则晃晃悠悠吊儿郎当地垂着,眼角眉梢略带嘲讽地微微上扬,“‘情深意重’有几斤几两?洗洗剁了够炒一盘子的么?你对人家一片赤诚,可人家呢?甜的时候把你宠上天,一转眼就把真心踩在脚底下。还不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陈默七情上面,一副“柳泣花啼”,黯然神伤的厌世样儿。
胡敏在旁边瞅着,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心想: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你屋里还有一位上赶着的眼巴巴等你回去呢...... 金鸡影帝也没你牛!
“就为了这,师父都和我翻脸了,”陈默倏地一下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另一面墙边背过身子摆了一个寂寞的背影。“要不是小敏好心收留,怕是要无家可归,露宿街头了。”那背影一声叹息。
胡敏狐疑地看着他那销魂的背影,总怀疑有人其实是憋不住要笑场了。
角落里的人明显入戏了。他小心翼翼的向前移了两步:“狐少恕我直言,人族薄信寡义,朝三暮四,狐少所托非人啊。” 他见陈默胸口起伏似乎有所反应,便继续道,“我有一个好去处,有劳狐少先与我松绑.......”
片刻之后,三人一阵疾风似的离开了桃园。
那土狼脚下极快,陈默见小姑娘胡敏稍有吃紧便一把托起她的手肘好让她借力。“这是在往天星港走吧?”胡敏贴近陈默耳语。不一会儿三人就进入了雨柳村的边境。土狼在一片也不知多久没修剪过,长得遮天蔽日的丛林灌木前停住,现了真身。它回头看了看两人,示意接下来要在丛林里穿行。
陈默心里暗骂:他娘的,这不就是熊族祠堂的入口吗?上回跟着“水果贩子”祝鸿升那个坑爹的走了一遭,叫毒藤毒虫折腾的苦不堪言,这辈子都不想再走第二回了!
胡敏见他面有难色,身后“呼“地展开一对硕大的浅灰色翅膀,揽住陈默轻轻一跃,两人便升至了半空。
土狼见状也不多言,一头钻进灌木便不见了。
陈默冷不丁地被人带到空中,只觉得头晕目眩,索性闭上了眼睛,任凭凉风从脸颊簌簌地刮过。
再睁开眼来,两脚已经落到了地上,面前赫然正是熊族的废弃祠堂。
不一会儿,土狼也钻出了密林重又化成人形,脸上多了几道血痕。一狼一狐一鸟三人鱼贯行至祠堂入口。
短短几个月前,这破败的祠堂还是一个熊族少年们热火朝天地挥洒汗水,空气中充斥着浓的化不开的硝磺味儿的黑火药工厂。如今空气里除了一片甜腥之气,呛人的火药味已经荡然无存了。“一定是三娘接到消息后秘密转移了,”陈默心想。
此时已是倦鸟归巢,暮气西沉的辰光。祠堂高大的房梁上不知什么时候添加了好些彩色的琉璃灯泡,五颜六色的光晕在深蓝色的天幕下营造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祠堂的正中央搭起了一个拳击擂台似的高台,四周围绕高台排满了形形色色的桌椅,除了靠高台最近的几张桌子,其他都座无虚席。身着黑衣黑裤手捧托盘的年青侍者忙碌而轻盈地穿梭于桌椅之间。盘子里堆得小山般的血淋淋的鲜肉和洒得满桌满地都是的烈酒极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酒池肉林”。
盛宴显然已经开始了有一阵子了,坐在靠祠堂门口的一位年青客人明显是喝多了,一把拽住经过身边的黑衣侍者,那人倒在他怀里两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忘乎所以地又咬又啃起来。
陈默一把捂住胡敏的眼睛:“唔......非礼勿视。”
这时一个梳着高马尾的艳丽女郎来到他们三人面前。这女郎即使在盛夏酷暑天也包的严严实实的,露在外面的一张面孔无比的生动夺目,好像看人一眼就能夺人魂魄似的。陈默觉得这女郎说不出来哪里有点不对劲,仔细一看,有一瞬间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竟然呈现出冷血动物的竖瞳!“原来是蛇族,”陈默暗道。
土狼附在蛇女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女郎便冲陈默和胡敏嫣然一笑:“原来是贵客到了!”她手镯上的响铃一甩,几个侍者立刻就出现在身边,将两人领到靠近高台的一个上座。不一会儿,他们面前就摆满了鲜肉,美酒,和眼睛般紫黑透亮的葡萄。
陈默叼起一片鲜肉,故意慢吞吞地嚼出汁来,一丝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一张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妖异恐怖。胡敏做了个反胃欲呕的表情:“物以类聚,......,你原来和他们是一伙的!”
陈默愕然:吃生肉这件事,其实真的不能作为忠奸的判断准则啊。
一阵叮叮咚咚的铃声传来,那艳丽无双的蛇女领了一队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来到陈默胡敏面前,他们大都面容娟秀,骨骼清瘦,衣不蔽体。每人的脚踝上都带着一串铃铛。蛇女微微一笑:“狐少久等了,几个还算像样子的孩子,给狐少助助酒兴。”说完又冲胡敏点了点头,示意她也挑一个。
唔,原来是陪酒的,陈默想。他目光扫过,那些少年人多低着头不敢看他,唯有一个短发女孩扑闪着羽毛般浓密的睫毛,飞快地迎上了他的视线。女孩瞳孔乌黑幽深,目光清明,看得陈默心中蓦地一动。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女孩便顺从地坐了过来,眼睛盯着那盘葡萄,又紧张地拉了拉短得几乎不能蔽体的裙子。
竟然是人族!陈默嗅了一口身边的气味,猛然意识到这些“助兴”的少年人竟然是在一群凶禽猛兽中混迹的纯人族。“这是他们圈养的肥羊呢,还是奴仆?”陈默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只见几乎每个距离中央高台较近的座位上都有一两个形容清秀的人族少男或是少女作陪,而胡敏亦挑选了一个纤细的男孩子坐在身边。
忽然间“啪”的一声,祠堂内的灯光暗了下来。乌糟糟的场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什么大事的发生。“表演要开始了!”女孩在陈默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
“什么表演?”陈默不解地问。话音刚落,一道强光便倏地打向中央高台。祠堂的后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个虎背熊腰的赤膊大汉拖着两个戴着脚铐的青年走了出来。两人都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嶙峋的瘦骨和遍体伤痕,下身草草地裹着一块皮裙。走到中央高台上,大汉给他们打开了脚链,并将一把明晃晃的短匕首交到每人手中,在两人肩上捏了一把,示意可以开始了。
“他们就是这帮人的‘角斗士’,两人一直要搏斗到其中一人死亡才算结束,赢的那人便可以苟延残喘到下一场比赛,”短发女孩继续耳语道,声音微微地颤抖。
“至死方休!”陈默桌下的拳头不禁攥紧了,青筋凸起,“那么你们呢,你们也会被送去角斗么?”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轻轻哼了一声:“我们?呵呵,我们‘有幸’长得有几分姿色,不用这么早去送死,可也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罢了。长残了,也许就该上角斗场了。”
忽然看客中有人“啊”地一声尖叫,只见高台上一人跳了下去,疯了似挥舞着匕首的朝场外逃窜。刚跑出十多步,不知哪里窜出来一条黑影闪电般地扑了上去,一团血雾“噗”地喷射了出来,疯了的角斗士刹那间便血肉模糊,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胸前和大腿上的肌肉竟已经被人分解了出去,剩下一副尚能蠕动的骨架子。
几个负责清扫的迅速打理了现场,洗净了血迹,场下渐渐恢复了正常,看客们饮酒的饮酒,行乐的行乐,很快一个戴着脚铐的“替补”便被送上了高台,角斗继续进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陈默见胡敏面有菜色,生怕她在一群猛兽面前露了馅,便捏了个凝神诀按在她的眉心。胡敏“啊”的一声,就像溺水的人忽然被度了一口气过来,瞬间“活”了过来。她瞪着一双大眼象小鹿般朝陈默望过来,陈默在桌底下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切勿轻举妄动。
陈默正在与胡敏“通气”,身边的短发人族女孩却忽地凑了过来,一手按住陈默的膝头,一手亲热地绕住他的脖子,喂了颗葡萄进他嘴里。
只见冰冷艳丽的蛇女引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向他们这桌走来。男人身形魁梧,身上松松的披着一件白袍,面容出人意料的英俊方正。一个黑影倏地从陈默身边飘过,隐到男人身后。陈默眉头一簇:“猞猁!”
男人声音温润:“狐族的陈默,金鸡族的胡敏,怎么,我的宴席还对胃口么?”他因为是居高临下地站着,眼皮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怜爱的错觉。见到女孩绕在陈默肩头的手,男人呵呵一乐:“我的孩子们可还可口么?”
陈默心里一紧,喉头发干,却故作镇定地搂住女孩的腰道,“多谢盟主款待!陈默大开眼界,不枉此生。” 他其实也是瞎蒙,听男人说话的口吻,什么“我的宴席”,“我的孩子们”,便猜测他就是“天灵会”的盟主。
陈默见对方笑而不语,知道自己蒙对了,索性抓住女孩的手豁出去说:“我对这姑娘一见如故,喜欢的很,不知盟主可否割爱,将她让与小弟?”
男人稍稍一愣,便哈哈大笑:“区区一个爱奴,让便让了,何足挂齿!只要小默愿意与我歃血为盟,加入我天灵会,从此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天地之灵唯我马首是瞻可好?”
够狂妄的呀,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灵,上到乌鸦下到蚯蚓,都要向你俯首称臣,那你不如复辟当皇帝去得了!陈默心想,但他打定了主意要搭救短发女孩,便脸上一团和气,唯唯诺诺。
男人见他色令智昏的样子,以为是答应了,便挥了挥手。蛇女忙不迭地指挥手下就地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架子,上置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金灿灿的铜盆。蛇女亲自捧着一摊烈酒,倒满了一个盆底。
酒香一溢出来陈默就打了个激灵:卧槽,这什么玩意儿,比二锅头还狠!
“天灵会”盟主从腰间拽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弯刀,将食指割破滴了一滴血在铜盆里面。血迹晃了晃,并没有立即散开,一股黑气张牙舞爪地升了起来,萦绕在铜盆上方。
陈默这会儿赶鸭子上架,只得也咬破了食指,有样学样地滴了一滴血进去。
那张牙舞爪的黑气沉了下去,一刹那两滴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鲜血就乖乖地融在了一起,散进了酒水中再也难觅踪迹。
盟主端起铜盆来率先饮了一半,接着陈默一仰脖子将盆里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
“礼成!”蛇女唱了个喏。
胡敏心惊肉跳地观赏了全程,心说:好啊,陈默,你有种,家里有一位眼巴巴的等着,这又带回去一位,我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博客链接:https://blog.wenxuecity.com/myindex/78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