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可能是世界上最大快人心的事了。
这个周五透着那么一丝不平凡的味道。一中校门口,除了往常那些等着学生放学觊觎他们荷包的小摊贩们,还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也和他们一道静静地侯着,引得路过的师生纷纷侧目。
奔驰擦得油光水滑,车头上斜靠着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人。他中等偏高的个子,一身合体的银灰色西装外面披着件黑色的短呢外套,精明养眼之外又透着点跳脱。发蜡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短发下面,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算得上婉约标致,只是唇型稍薄,未免显得薄情世故了些。
“李秘书!”正和港生一起走出校门的陈默脱口而出。
标致发蜡男正是刚刚捐了一整座教学大楼的香港富商方诚儒的贴身秘书,李毕春。
李毕春见到陈默,立刻整个人都精神了,嘴角眉梢都是笑:“陈默同学!你们学生仔真的好辛苦啊,连礼拜五都要念到这么晚。我人生地不熟,能否赏光陪我去楼外楼共进晚餐?”
港生看看李毕春,再看看陈默,心里微微的有点不爽:什么时候他们两这么熟络了?
其实港生不知道,这不是李毕春第一次向陈默发出邀请了。礼拜一方诚儒来一中出席签约仪式的时候,李毕春就曾在一中食堂的饭桌上就着红烧狮子头抛出过一次橄榄枝。只是当时陈默因为和少伟还有约会而婉拒了。
这个人有意思!陈默微微眯起眼睛来往对面扫了几眼,越发认定:李毕春是个不同寻常的“标本”。通城这么大,以李的身份,想要找个导游什么的不是小菜一碟吗。非得兴师动众地跑来找他这么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学生?有趣,有趣!暗暗动了心思想要一探究竟。
殊不知,好奇害死猫,其实对于狐狸也适用。
“好,李秘书的美意,我就不推辞了。” 陈默一副乖乖学生仔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回复。
说完他把一串钥匙抛向港生:“港生,一会儿我还约了少伟,你能不能在我家等他?如果方便的话,帮我照顾照顾他,给他做点吃的行吗?”
不行!我不方便!我不要照顾那个黑不溜丢的小胖子!还有,你不可以就这么随随便便上一个陌生人的车!港生在心里一通咆哮。可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陈默已经一猫腰钻进了李毕春打开的车门。只留给港生一串呛人的汽车尾气。
老字号楼外楼位处通城人民公园的斜对面,楼下流淌着像条碧玉带子一般的护城河镜河。食客坐在二楼靠窗的雅座,可以边享受美食,边俯瞰公园的美景和镜河的波光粼粼,十分惬意。
陈默和李毕春选了二楼靠里面一个不太扎眼的位子。桌上已经上了几碟冷盘:醉三拼,糟毛豆,萝卜丝凉拌海蜇头。
陈默虽然对于美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因为港生是一个大大的吃货,而且时不时地要为这个吃货下厨,便爱屋及乌地积累了些心得。他从眼前的几碟小菜一望即知,李毕春非但不是什么“人生地不熟”,而且绝对是个行家!
李毕春并没有像在一中的食堂那会儿那样谈锋旺盛。相反,除了给陈默布菜、斟茶,更多的时候只是满足而安静地坐着喝茶,仿佛十分享受这难得的一刻清闲。
陈默有几次与他目光交汇,不知怎的,竟从这个成熟男人含蓄的目光中读出了几许怜爱的意味。
我这是不是也太自恋了?他暗暗摇头。可是对方看着自己那宠溺的样子分明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已经熟识了十几年的“故人”,有一种 “你什么也别说,我懂” 的默许和纵容。
陈默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李毕春笑眯眯慢吞吞的说:“陈默,你相不相信相面?”
“我刚才一直在 ‘研究’ 你 —— 你从面相上看真的是个矛盾体。你眼睛清澈明亮,但是眼白布有血丝。你耳朵偏小,肉少骨朵,可偏偏耳垂饱满。你皮肤白且有光泽,可是细看之下却隐隐泛青。”
他这番话说的软绵绵的,却好像扎了一针下去,正中了陈默的心病。三娘的警告犹在耳边:“你师父怕你体内两股气血无法协调,年纪越长这种冲撞就越严重,最终恐有性命之忧啊”。
“哦?” 陈默不动声色,眼带锋芒地调侃对面一汪潭水般深浅难测的对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给我把脉了?”
话音未了,一只灵巧敏捷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三根温暖圆润、触感良好的手指不偏不差地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陈默刚要开口,却被李毕春做了一个 “嘘” 的手势给拦住了。只见他凝神屏气,神色严肃,时不时调节一下三根手指的位置和力度。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李毕春松了手。可是他一张俊脸上精致的眉眼并没有就此舒展开来:“你的脉象很有意思,恕我根基浅薄不敢断言。走,跟我去一个如假包换的好去处!”
几乎不由分说,李毕春叫来服务员把还没上的热菜打包。陈默稍稍迟疑了一下,说,“能不能,打包几样他家有名的甜点?桂花青团,樱花糕,还有细沙糯米条。”
“你爱吃甜的?” 不知怎的,对方的目光像是长了钩子,从脸上一扫而过便似乎能探知他的心事。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一览无余的裸露感。既恼火,又刺激。
陈默窝在 “大奔” 柔软的皮沙发里,身边传来李毕春身上淡淡的古龙水木香,车里一对男女声缠绵而伤感地敲打着耳膜:
“假如真的要说分手,
请求把我愉快记忆都洗去,
才能免我一生也在默默痛苦。”
陈默心神为止一恍:为什么自己今晚会上了李毕春的车?为什么一路下来心甘情愿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精明和世故中透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纯真。相处中,一种久违了的舒服和放松让人不由自主的放下心防。
算了,难不成堂堂香江石化太子爷的秘书还能把我给卖了还是吃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沉下思绪,默默注视着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街道和行人在夜色中飞速地后退。
这是在往城南方向开啊!有点儿意思。原本除了离退休老干部疗养院便再无亮点的城南,近来突然新增了许多打卡的名去处。新开的黑市在城南海鲜市场旧址,地下黑舞厅别有洞天在城南福田巷,如今李毕春的这个“如假包换的好去处” 也是在城南。看来,真的是时候好好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城市原本安逸到无聊的南部了。
一转眼,车子在一个标着 “鹿鸣巷” 的小巷前停下了。城南真的是有不少这种让人脸盲的小巷子,从外面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一旦走进去却是柳暗花明,大有文章。
巷口第二个门脸上低调的贴着写有着 “妙手回春” 四个字的横幅,除此之外并无店名,只有一块小牌子标明 “正在营业中”。
李毕春领着陈默推门走了进去。门口的月牙风铃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回春堂” 的内部和它的门脸一样不起眼。一个并不太宽敞的前厅摆着几张藤条编成的桌椅。桌子上简简单单地插着一只红梅,供等候的客人们解闷赏玩。左手边的前台空无一人。前台里面的墙上大大小小的药酒瓶子好像摆饰一样在灯光下散发出琥珀般的光泽,酒瓶背后一排柜子里的各种中草药让整个前厅弥漫着一种奇怪而苦涩的芬芳。
前厅后面一条不知深浅的走廊应该是通向私密问诊的单间。
没一会,走廊里面出来一个干瘦精神,大约五六十岁的女人。她一头染霜的青丝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衣着朴素,目光如炬。
李毕春马上理了理衣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沈医师”。
沈医师对李毕春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陈默。刀片般的目光在陈默身上上上下下刮过几回之后,便吩咐说:“你跟我来吧”。
她怎么知道是我来问诊而不是你?陈默回头用疑惑的眼神向李毕春询问。李毕春笑着摆了摆手,让他放心去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走廊尽头的单间。单间里以暖白色为主,除了一套简单的桌椅,还有一架铺着雪白被单、绣着一只月牙的单人床,床后的一个暖炉正源源不断的向外辐射着橘色的暖流。屋里不知点了什么香,萦萦绕绕的撩人欲醉。
沈医师仔细地号过脉后,又询问了陈默的饮食日常。随即在她的病人记录卡上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 ‘8’ 。她递给陈默一条浴巾,示意他除衫之后便在床上躺下。
陈默准备好后,沈医师就开始给他施针了。
细细长长的银针进入身体时有一股微微的刺痛,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大约下了六七针之后,竟然有种酸胀感从尾椎一直抵达肩胛,好像有一队蚂蚁在体内缓缓爬行,酸麻难忍。下到第十针的时候,酸胀感逐渐消失了,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头脑里昏昏沉沉的,填满了醉人的香雾。
不好,我该不是着了道了吧?
当陈默从昏睡中醒来时,沈医师已经不在屋里了。暖炉和熏香也已经关闭,有点冷飕飕的。头还是晕晕的好像踩在云上,可是周身似乎流动着一股暖流,说不出来的轻快舒畅。他打开浴巾,迅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还好,所有部件都还在。也并没有露出狐狸尾巴!
李毕春不由分说地一把揽住仿佛还在梦中的陈默,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进自己的大衣里面:“走,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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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奔”好像夜色里一只撒欢的黑豹,刚刚抵达城市西北角的钟秀山,停不多久,又径直往城南奔去。
夜深雾重,城南北阁新村的老宅子们在夜色下仿佛睡着了。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几只野猫不安分地流窜着。
北阁新村23栋独立小别墅的一楼还亮着灯。一个不速之客轻轻在门上拍了一下。
没多久,里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两个神情戒备的中年男人对来客进行了贴身搜查后,将他领进了屋。
“春哥!” 窝在沙发里的黑衣少年见到来人,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旁若无人地一把抱住了来者,像只无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撒起娇来。原本四下里站着坐着的其他人等,见此场面便都识趣地乖乖回避了。
李毕春好不容易把比自己还高出半头的 “无尾熊” 手脚从身上扒开。
“丹丹,你是不是又长个子啦?” 他笑眯眯地说,同时像个老父亲似的揉了揉对方就快遮住眼睛的刘海。
程丹最怕李毕春这种长辈式的口吻,把他还当成是那个弱不禁风、需要照顾和呵护的小孩。他摘下口罩,有几分怨念地瞪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人。几个月没见,对方精明标致的眉目之间竟然染了些许风霜和倦意,眼角也爬上了细小的皱纹。
“春哥,你总也不来看我。一来,就他妈托大,充爸爸。”
李毕春 “噗” 的一声乐了:“确实是我托大了,以我的年纪想要生出你来恐怕还真得加把油!不过,当年你小子的尿布我可是没少帮着洗。”
程丹白皙的脸庞微微一红,便拉着李毕春在沙发坐下。顺手递上一个自己刚刚剥开的橘子。
“春哥,这次有一笔买卖,你一定要帮我做成。”
李毕春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身前的少年。因为就他所知,以程丹的手段,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他做不成的买卖。
“是这样,我年前得到的消息,有几个国有锅炉厂、机床厂快撑不下去了,准备要拍卖资产了。” 程丹坐直了身子,微微斜飞的眸子里闪烁着一股狂热的神采。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锅炉厂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李毕春不以为是地说。
“那几个破炉子的确没什么可惦记的,” 程丹又往李毕春手里塞了几瓣剥好的橘子,“可是穷家还值万贯呢,更别说一个中等规模的工厂了!我听说,光是小轿车就有好几辆,还有成堆的家具,厂房,设备。你知道那小轿车多少钱起价吗?一百,才一百元人民币啊!就算是那没什么用的破炉子,转手卖了也能狂赚一笔。”
“小轿车才卖一百?真的假的?你的消息靠谱吗?” 李毕春满脸狐疑,伸出手去摸程丹的额头是否发烧。
“你他妈才有病呢!” 程丹把头一歪,不满地躲开李毕春的手,“千真万确。我在市镇府有人。消息绝对可靠。”
李毕春见他认真,把手收回,懒懒地靠在沙发扶手上闭目养神,“说吧,要我出多少赞助?”
程丹乐了,清秀的脸上一丝坏笑:“春哥,不是我夸口。以我现在的实力,别说这点钱,就是把你的人给买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行啊,我求包养。” 李毕春奔波了一天,已经有点乏力,无心和他继续贫嘴。“说吧,不为钱,那我能帮你什么?”
“求春哥帮我打通渠道,拿到拍卖许可证。”
“这些资产拍卖,一般都是有特权的人内部消化,不带圈子外面的人玩儿。” 程丹上身前倾,捉住李毕春冰凉的双手暖在怀里,“求春哥把老东西的人脉,借我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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