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老板的学生不是好学生
港生和陈默、燕燕约好了一起去看陆峰。他其实老早想去了,但林芝告诉他陆峰在重症监护,怕细菌传染。现在好不容易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了,港生一大早就去稻香村买了两盒绿豆糕,两盒小麻花,又去南北货弄了一大块山楂糕,一袋什锦蜜饯果脯子,最后又跑去大饭店的外宾特供面包房拣了两块红宝石奶油蛋糕。这才心满意足。
燕燕见港生大包小包的,打趣他说,“你这不像是去探病人,倒像是新媳妇回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
港生一点都不见怪,“燕燕,你不了解陆峰。他这个人是顶怕苦怕痛的。以前每次打针吃药,他阿妈都要哄他喝糖水才能糊弄过关。这次遭这么大的罪,不多弄点甜的怎么挺得过去!”
陈默见港生一本正经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心想,这个人倒是心细得很。如果换作是自己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么大包小包地严阵以待?但转念一想,狐狸天性不好甜食,这些美意自己怕是无福消受了。
三人走进地处市中心的附属医院320号病房时,屋里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320号病房在走廊的尽头,相对人流较少也较安静些。虽说是普通病房,但这是一个加大号的单间,里面除了可调节的床位和监护设备外,还有一张专门给陪夜家属准备的加护的小床,一个不大但是供水充足的淋浴间,床头柜上两个崭新的牡丹花热水瓶。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刘蓓见是港生、燕燕一行人,捎带尴尬地起身打招呼。她好看的杏仁脸上没了往常的嚣张骄横,鼻头和眼圈因为刚刚哭过而微微泛红,眼睫毛上还微微留有泪光。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病榻上的陆峰倒是精神不错。他一见港生就兴奋跟得打了鸡血似的。“李阿姨,你帮我把被子掀开,给港生看看我的绷带!” 李阿姨是卢艳请的一个月五十块钱的护工,她不满地低声嘀咕了一句,“峰峰啊,你这个样子要是感冒了我怎么跟卢老师交代嘛”,但不情愿归不情愿,还是按照陆峰的吩咐,把被子的一角掀了起来。只见陆峰的下半身被白色的绷带密密麻麻的俨然绑成了一个木乃伊。
“怎么样!这就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陆峰还没得瑟完,就被刘蓓赏了一个白眼打断,“还降大任呢,过一会儿换药看你还还嘴硬!”
燕燕看在眼里,心里‘咯’地一动,好生好奇:什么时候刘蓓对陆峰这么上心了?以往感觉是陆峰在暗戳戳地追刘蓓,可刘蓓对他总若离若即的。这会儿看起来,凭燕燕女孩子的直觉,刘蓓的表现更像是“关心则乱”。也许,是陆峰的伤势让刘蓓这个骄蛮不讲理的“一中公主”终于低了头,收了心?
港生跟陆峰说笑了一阵,终于切入了正题,“峰峰,你爸那边和公安有什么线索没有?”
“说有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说到这事陆峰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满地嘟囔说,“听说他们查出来那黑火药应该是从本地就地取材的。可是都快一个月了,别说什么土作坊了,连只土拨鼠都没查出来!”
几个人附和着义愤填膺了几句,陈默给港生递了个眼色。港生顺势不咸不淡地问,“峰峰啊,最近很少看到陆叔叔,他身体好吗?最近忙什么呢?”
“他呀,还能忙什么,不就是天星港那个项目呗。” 说起陆尧,陆峰明显有点不耐烦。他把头靠在枕头上往后一仰,眼睛微微眯起来,看起来像是个正经八百的二世祖。“也不是什么天大了不起的秘密了,天星港那个英国人投资的化工厂已经谈妥了。你们去买礼拜一的报纸,头版头条上都会登出来。”
“切,弄得好像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还不是当官儿的用咱们的天星港换他们的乌纱帽。” 陆峰不无鄙夷而又带几分伤感地说,“等着吧,以后天星港就要大变样喽。”
在离开医院的路上,三个人都心事重重,各想各的心思,一路少话。
燕燕提议去江边散步。等公交车从市中心开到江滨公园这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黄昏的太阳温柔地把他的余热洒向大地,平如镜面的江水和江边的芦苇荡都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几只白鹭在芦苇丛里悠闲地打着盹儿,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和宁静。
燕燕在夕阳的余晖里美得就像文艺复兴的名画。她眉眼里与生俱来的古典韵味在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辛勤劳作中得到了真正的磨砺,在金色的夕照下格外生动,好像生机勃勃的战神雅典娜。
“你们知道吗,我们家,还有港口一片的老住户,都要拆迁了。” 燕燕望向一片芦苇荡,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不过大家都这么传。再加上今天陆峰的消息,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陈默若有所思的看着燕燕,他对于面前这个美丽的人类女孩产生了一种共鸣,还有说不清的怜悯。从下午陆峰的一席话里,陈默已经推断出,四叔和祝鸿升之所以要袭击陆峰,必然是和陆尧主持的化工厂谈判有关。也许他们是想通过陆峰事件来威慑,甚至阻挠谈判的进程。多么荒谬和幼稚的想法啊。别说陆峰没死,就算真的让他们得手,谈判也最多是延迟几天而已,最终的结局依旧会和今天一模一样。陈默隐隐地感到,天星港的化工厂只是拉开了一个序幕,而自己和族人们数百年来赖以生存的钟秀山和身后的那片树林,等待它们的命运又将会是如何呢?这个未知的变数不光会波及到自己和四叔的族人们。它对于人类,至少是像眼前这个淳朴的女孩这样的一部分人类,又何尝不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呢?
“阿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港生拿着布包在陈默眼前晃了晃。
“要我说,建工厂是好事,燕燕家拆迁也是好事。” 港生格外认真对两个好友说。他英俊深邃的五官在夕阳下宛如剪影一般深刻,一对眸子熠熠生辉。“你们想想,大上海什么样儿,我们通城又什么样儿。凭什么守着天星港这么一个宝贝不做出一番事业来!”
“你们别听陆峰的,他从小就和陆叔叔对着干。我爸说过,陆叔叔当年干革命是个响当当的真英雄真好汉。我才不相信,陆叔叔和英国人搞合作就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
燕燕见港生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好啊,你倒是说给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听听,你是要做个什么大事业来。”
“那好,你们保证不许笑话我啊。” 港生和燕燕、陈默分别拉了勾,他用手指了指夕阳下的江面,“我要做老板,建自己的厂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东西卖到上海去,卖到洋人那里去。”
“好,那我就开间餐馆,每天给你的厂子送饭。” 燕燕打趣道。
“我呢,就当个大法官,每天给你的厂子摆平官司。“ 陈默接着燕燕的话茬儿说。
“好啊,我让你们笑话我!“ 港生使出挠痒痒神功,追得两人直喊求饶。三人在黄昏的江边又笑又闹,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自打从医院回来,陈默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访到黑火药作坊的秘密据点。
这天陈默和港生一起去光顾一中门口的小摊,路过祝鸿升的水果摊前时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这股气味让陈默联想到夜探孝忠路时在那片黑色墙根上面的硝磺味,但又似乎不是,因为硝磺里面还又夹杂了许多其他的化学物质,甚是复杂。他心里生疑,就决定一探究竟。
当天收摊后,陈默暗暗跟在祝鸿升身后,只见他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城南旧海鲜批发市场。这里本是通城最大的水产品集散地,每天车水马龙,客流量惊人。只是在新城区的红日海鲜超市建成后,这个批发市场就人烟日渐稀少,逐渐成为了被人们遗忘的昨日黄花。
这是一个漏斗状的空间,入口处视野甚为宽阔,但越往里走就渐渐收缩,变得狭窄局促起来。地上的高低不平的青石板永远湿漉漉的,爬满青苔,有一股经年累月仿佛已经渗入地表墙缝的的血腥味。陈默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支楞起来。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的血腥让他出于本能地兴奋和燥热起来,不禁越走越深。
只见在狭窄巷子的阴影里面,每个犄角旮旯都有两三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压低了嗓音在隐晦地交谈着。当陈默经过时,这些人会下意识地拉低帽檐,向他投去警惕的一瞥。
啊,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地下黑市!陈默听师傅提起过,通城曾经有一个发展到相当规模的地下集市,里面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东西。这个集市在一次扫黑行动中被清剿了,想不到,这么快就又换了个地盘,卷土重来了?祝鸿升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是在暗中做黑火药的买卖吗?那么这个买卖的背后是四叔那帮老家伙吗?
陈默满脑袋的疑问,可还没等他在黑市里找到祝鸿升的影子,就被人在后脑勺上结结实实地赏了一块砖头。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头疼欲裂。想要伸展四肢时,却发现整个人,或者说是整只狐狸,都被一张薄如蝉翼可是韧如钢丝的网子缠住,动弹不得。“晦气!怎么又是这个劳什子!”
红狐环顾四周,只见自己身处一个狭小阴暗的洞穴。他曾跟随师傅造访过四叔府上和几个主要办事处,显然这里都不是。洞穴里阴森潮湿,能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少东家,少东家!” 阿默扭头一看,原来在他的脚跟,一只毛色灰黑发紫的浣熊和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在一张网子里。
“祝鸿升!” 阿默大吃一惊,“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
“少东家,您大人有大量,一会儿可要帮我说几句好话呀。” 紫黑色的浣熊说话带着哭音,还有点喘不大上气来。阿默定睛一看,原来那厮身上遍体鳞伤,已经没有一块好的皮子了。
“祝鸿升!我问你,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鬼地方?说得好!今儿就让你开开眼!” 话音未落,四叔就和三娘一行人押着两只畏畏缩缩的小熊走了进来。两只小熊四肢带着铁链,皮毛上都和祝鸿升一样有一圈紫色。
四叔在洞穴腹地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下,其余人等于其下手位两边分开一排站立。
“阿默,最近我们见面见得挺勤啊。” 四叔笑着对小狐狸说。“你想知道祝鸿升去黑市干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说着,四叔皮笑肉不笑地转向祝鸿升,“鸿升,你说说看,我们大家都很想知道呢。”
“主子!” 阿默身旁的祝鸿升立马尖声嚎哭了起来,“是我猪油蒙了心,偷了火药去黑市上换点买酒钱。我再也不敢了!”
“那好啊,我可以饶了你这会。可是你得给我留个信物。” 四叔踱着方步走到那两只小熊面前,两个小的没见过这个阵仗,颤颤悠悠地腿都软了。“他们是你家的小辈吧。今天咱们就留下两条尾巴,算是小惩大戒吧。”
话音刚落,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就将两只小熊撂倒在地,手起刀落,两条血淋淋、毛绒绒、热乎乎的断尾已然握在手中。再看祝鸿升,已经是瘫软在地,人事不醒。
“四叔这是做什么?杀鸡给猴看?” 阿默心里思忖,办了祝鸿升,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既然是这样,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四叔,您先给我送了绑。我有一笔生意与你做得。”
“嗯,你倒说说看。”
没了金丝网束缚的小狐狸重又化作一名翩翩美少年。他做了一个伸展动作,慢悠悠地说,“四叔,您对这次行刺陆峰事件怎么看?对结果可还满意吗?” 见四叔并不答话,面有愠色,他又接着说,“您可能已经知道了。陆尧和资方已经签约了。天星港新建化工厂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眼看四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阿默好像并不以为意,“这么看来,您这次行动可是不怎么成功啊。他们人族怎么说来着,叫‘螳臂挡车’,收效甚微啊。”
四叔终于沉不住气了,低吼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叔不必动怒,” 阿默向主位鞠了一躬,正色道,“以我看来,四叔的计策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您和您的族人并不真正了解人族啊。” 说到这里,他索性再近几步,“您可知,人族的本性,是冷酷、自私、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而您,如果被他们温情的面纱给蒙蔽住,那么再完美的计划都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所以,为了您的长远之计,就必须要寻求一个深谙人族的合作者。”
“你叫我到哪儿去找这个合作者?找你吗?” 四叔冷笑了一声,同时又饶有兴趣地盯着红狐。
红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阿默不才,愿当此任。”
四叔沉吟了片刻,突然呵呵乐了,他冲着左手位的三娘说,“三娘,我说什么来着,小辈里面能堪重用的就属阿默了!” 三娘此时眼神复杂地看着红狐,有防范,有怜爱,也有不解。她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美少年,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让人捉摸不透的狐族美少女。只是这少年更魅惑,更狂妄,更危险。最终,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好!既然三娘也赞同,那就定下了。” 四叔在空中击了一掌。“阿默,你我的契约,你师傅那里暂时不必知晓。只是,我还需要你的一件信物,以表你的诚意。”
“不知四叔想以何为信?”
“哦,我想想。” 他眯起眼睛,捋了捋手边还滴着血的两条熊尾,说,“要不,就要王港生那小子的一根手指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