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是一本书,没有去旅行的人只是在看书的第一页。” 奥古斯丁
2013年深秋的一个早晨,我在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登上了每周一次从莫斯科开往北京的国际列车T4。这是一列属于北京列车段的火车,所有的列车工作人员都是一口京腔的北京人。
上车放好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帮助半个小时前刚在乌兰巴托车站认识的加拿大小伙子埃伦补票。埃伦曾试图在乌兰巴托车站买票,但被告知没有余票,一定要走的话就上车补票。他看见我这个会讲英语的华人,立刻拉我给他做翻译。
我带着埃伦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去找列车长补票,走过的每节车厢都至少有着1/3的空位,埃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乌兰巴托车站售票处告诉他本次列车满员。我对他的遭遇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因为就是在那个空空荡荡的国际列车售票处,那些蒙古人让我来回跑了3个不同的窗口,化了2个多小时,才买成了一张到北京的车票。
埃伦在列车长那里补票非常简捷明了,所有的车票明码标价写的清清楚楚,从乌兰巴托到北京的头等铺位200美元,二等170美元。等埃伦买好票,我忍不住问车长,为什么这票在车上买会贵这么多?我的头等铺位车票是乌兰巴托火车站210万蒙古元买的,只合120多美元。
列车长是一个和蔼的中年人,他慢条斯理地告诉我们,这趟列车是俄国,蒙古和中国三个国家共同经营,这三个国家每两年会坐下来共同商定所有的票价,为了公平起见所有的车票以瑞士法郎或者美元计价。现在的票价是约一年前定下来的,这期间蒙古经济急剧恶化,蒙古元贬值了30%多,但是蒙古人为了面子没有调整以蒙古元计价出售的车票。这样就造成了现在同一张车票有着完全不同的两种价钱的现象。
告别了搥胸顿足,后悔没有坚持在乌兰巴托买票的埃伦,我回到自己两人一间带洗漱室的头等包厢坐定。列车正奔驶在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上,往年的这个时候,洁白的大雪已经覆盖了一切。而今年蒙古还看不到一丝雪的踪迹,蓝天下的草原灰黄一片,偶尔可以看见远处有小群的牛羊出没。当年就是在眼前这片毫不起眼的土地上,成吉思汗聚集起他的滚滚铁骑,席卷了大半个欧亚大陆。
同包厢的意大利人托尼也是在乌兰巴托上的车,当他从我嘴里听说了这一种车票两种价钱的故事,连声惊呼荒唐荒唐。原来托尼懒得去乌兰巴托火车站,他在市中心的一家旅行社买了车票,旅行社看他是一个不会蒙语的西方人,毫不客气地收了他200美元的票价。意大利人托尼走过好几十个国家,是个见过市面的人。但是当他知道自己在蒙古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欺诈了80美元,心中的无明火升腾而起。他滔滔不绝地和我抱怨起蒙古人的荒唐和愚昧。托尼是IT方面的网络专家,为一家美国公司工作。7年前世界银行无偿援助蒙古一个网络建设项目, 托尼所在的公司通过投标拿到了这个工程。“7年过去了,这期间蒙古已经换了二届政府。我先后飞来乌兰巴托20多次,但是至今这个项目还在图纸上。为了这个无偿援助项目,世界银行和我们公司老板已经快要发疯了,可蒙古人还是在慢条斯理地扯皮。这帮家伙没有一个人在乎国家的利益,他们只想自己拿好处。” 头发已经花白的托尼愤愤不平地说到。
“虽然我在蒙古待了没有多久,但是我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在蒙古发生。” 我告诉托尼。“我这次是从中国的二连浩特入境蒙古,申请签证必须提供蒙古外交部的邀请函,他们以这个借口敲诈每个人大约200人民币,还浪费我好几天时间。”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二连浩特出发的列车过境来到蒙古一侧的城市扎门乌德,这车在扎门乌德整整停了4个半小时。这期间先后上来4批检查护照的官员,第一批官员挨个看护照,第二批人拿了大本子挨个登记,第三批来索性把所有的护照都收了下去,第四批人再回来发还护照。把同一件事情不厌其烦地做上四遍,全世界的海关都看不到这样的例子。还有查票的铁路员工和查行李的海关人员在车厢里来回的倒腾。同车经常来往于中蒙两国的乘客们告诉我,每周有四班从二连浩特去乌兰巴托的火车,班班都得这样折腾。
“最近公布的新闻,蒙古政府刚刚暂停了你们澳洲力拓公司的一个铜矿开采权。”隔壁包厢里,在中蒙商会工作的巴特先生讲起蒙古,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从2005年开始,我就在跑一个总价3.5亿美元的坑口电站业务。蒙古是一个煤炭储量丰富的国家,所以中国方面建议在蒙古的煤矿边上建设一个坑口电站,将电力输往中国。中国方面将承担从设计,施工到输电网络的全部工作,提供一切所需资金,并保证以相当优惠的价格收购电力。蒙古方面除了签署合同,不需要做任何其它的事情。电站及其输电设施可以在2年之内建成。换句话说签署合同2年之后,金钱就将源源不断地注入蒙古的账户。但是8年时间过去了,我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巴特先生是出生于中国内蒙古的蒙古族中国人,精通蒙语,已经从事中蒙贸易20多年了,他说经营10个项目,最多只有一个会成功。当他听说我包厢中的意大利人也在从事和蒙古的商贸,一定让我做翻译,他要和那个意大利人聊聊。因为巴特先生内心总有那么一丝疑虑,生意那样难做,最深层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蒙古人不喜欢中国人。
对于巴特先生的这个疑问,托尼的回答是:“They like no body because they are too proud of themselves. Too hard to do anything in this country, nearly every one is corrupted.” (蒙古人对谁都没有特别的好感,他们太骄傲了。在这个国家里太难做事,几乎每个人都要雁过拔毛。)
说起蒙古人的骄傲,巴特先生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件往事。曾经有一个蒙古政府代表团来中国访问,负责接待的中国付总理在祝酒词中说了这样一段话:“成吉思汗是属于你们的,也是属于我们的。”结果蒙古人当场翻脸,全体退场以示抗议。他们的反应大概就好像中国人听到韩国人说孔子是属于你们的,也是属于我们的。也许蒙古人真的有理由为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而骄傲,但可以肯定的是在21世纪的今天,仅仅躺在成吉思汗的功劳簿上自鸣得意,只能成为世界的笑料。
当天傍晚7点半,列车抵达蒙中边界。两国官员先后上车办理出入境手续,一切顺利。列车在到达中国二连浩特后,被分解成一节节的单个车厢,送进国际列车换轮场,接受更换车轮转向架。将蒙俄两国使用的宽轨车轮,换成中国的窄轨车轮。整个换轮过程吱吱嘎嘎搞了近4个小时。
从乌兰巴托到北京1400多公里,列车运行大约31个小时。大部分的时间车窗外是一成不变的戈壁荒漠,单调的景色让我们这辆头等车厢里仅有的7个乘客都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两个胖胖的美国姑娘是从莫斯科上的车,她们刚大学毕业,准备一年的时间周游世界。瘦瘦高高的日本姑娘也是在莫斯科上的车,她是东京大学的毕业生,现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工作,这次休假去北京和日本来的妹妹会合。从莫斯科到乌兰巴托,列车已经走了5天5夜,这3个姑娘嘻嘻哈哈一点没有觉得无聊,只要列车一停,她们就兴致勃勃地提着相机冲了下去。她们说唯一的遗憾是这车上没有洗澡设施。我告诉她们,在我以往坐过的列车中,只有南非的紫色列车配备有淋浴房,但这已经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在每况愈下的南非,今天紫色列车是否还在运行都是一个问题。
巴特先生夫妇和我同龄,都是50后。他们有两个女儿,分别在英国和美国攻读硕士学位。意大利人托尼年龄比我们略大一些,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在意大利,德国和格鲁吉亚工作。
列车于第二天下午4点准时到达终点站北京。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蓝蓝的天空居然没有一丝雾霾,我们7人在站台挥手告别。全球化的进程愈演愈烈,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平,我们这小小的一节车厢可以成为这历史进程最好的注解。有关蒙古的见闻也提醒着我们,民族的特性和地域的差异只会被削弱,而不会消失,它们将永远伴随着人类前进的脚步,无论全球化的浪潮有多么迅猛。
莫斯科北京国际列车
乌兰巴托火车站
途经蒙古车站
窗外的戈壁沙漠
乌兰巴托咖啡馆
乌兰巴托国会大厦广场
蒙古仪仗队
乌兰巴托居民楼过道
中国人可以从学习和财富上获得存在感。蒙古人不能从这些方面获得,就以卡人获得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