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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坑

(2024-04-05 03:40:53) 下一个

我大多数时候认同鲁迅说的“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但有些时候又不然。比如读《雕刻时光》时读到这么一段:

“一群叛军即将被枪决。他们在医院墙脚的水洼中等待。秋天。他们听命脱去了制服外套和靴子。其中一人穿着破袜子在泥洼中走了很久,只为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放下他马上就再也用不着的外套和靴子。”

我顿时想到,奥威尔也写过这样的场面。

“离绞刑架大概还有四十码远。囚犯走在我前面,我看着他那赤裸的棕色后背。他的双臂被捆着,走起路来笨拙但却相当沉稳。他的步态上下颠簸,和那些从来打不直膝盖的印度人一样。他每走一步,肌肉就跟着一张一弛,头皮上的那绺头发也随着上下舞动,双脚也在潮湿的沙砾上留下印记。尽管他的双肩都被狱卒押着,但为了避开路上的水坑,他还是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塔可夫斯基读过很多书,但我想他不一定读过奥威尔的这一篇, 但是他们俩提到的事情如此类似。塔可夫斯基举这个例子只是想说明拍电影时要遵循人物和环境的真实性,而非肤浅地臆造形象,要自然生动,而奥威尔则写得更多更深入些。而我呢,应该是从这些文字中感受到生命的尊严吧,感受到生命真实带给我的震撼。原来生命结束之前是这样的吗?从真实中竟然生出了荒诞之感。

“真是奇怪,在此之前我从未意识到处死一个身体健康且神志清醒的人意味着什么。看见这个囚犯为躲开水坑往旁边挪步时,我才明白处死一个正值壮年的人意味着什么,才明白那种无法言表的错误。他并非垂死之人,他和我们一样,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全身的器官都在运转——肠子在消化食物,皮肤在新生,指甲在生长,组织也在生成——所有这一切都在严肃却愚蠢地忙活着。当他站在绞刑架的下落板上时,当他从上往下坠落、只有0.1秒可以活时,他的指甲仍在生长,他的眼睛还可以看见黄色的碎石和灰色的墙壁,他的大脑仍在记忆、预见和思考——甚至会考虑到水坑。他和我们走在一道,看见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了解到的都是同一个世界。但两分钟后,随着急促的咔嚓一声,我们之中就会有一人离去——少一个头脑,少一个世界。”

当年读奥威尔时,这一节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现在又在塔可夫斯基这儿重温了一遍。

临死之人的表现是这样的吗?这样的细节,让我难忘。

在这一点上,至少有三个人的情感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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