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妹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身体被束缚带仔细固定着,脸色却比林若溪预想的要红润许多。一见到她,猫妹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嘴唇费力地蠕动着,含糊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若……溪……想……你。"
这三个字像暖流瞬间涌进林若溪的心田。她快步上前,紧紧握住猫妹那双已经能微微活动的手:"猫妹,快点好起来,我等着和你一起去周游世界呢。"
"生……气……"猫妹的嘴瘪了瘪,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好……不了……"
"为什么生气呀?"
"他……"猫妹努力抬起手指向一旁的沈墨,"欺……负……我……"
林若溪疑惑地看向沈墨。这个一向木讷的男人瞬间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摆着手:"别听她瞎说!我……我就是……就是……"他嗫嚅着,终究没能说出口。
看着沈墨窘迫得几乎要钻地缝的模样,再瞧瞧猫妹那混合着天真与委屈的神情,林若溪忽然明白了这“欺负”背后不堪言说的真相。她俯下身,像哄孩子一样柔声说:"他不是欺负你,他是你丈夫,在跟你玩游戏呢。"
"游……戏?"
"对呀,两个人一起玩,很好玩的。"
"哦……好……"猫妹似懂非懂,但情绪似乎平稳了些。
这时,女护工走过来礼貌地说:"抱歉,林小姐,沈先生,我带她去清理一下,换衣服。"说着便将猫妹推向了里间。
林若溪转向沈墨,由衷地说:"她恢复得很好。只是辛苦你了,白天还要上班。"
"嗯,不过秋天我打算开始读研究生了。"沈墨搓着手,语气里终于有了点盼头。
"经济上没问题了吧?"
"多亏你帮忙,保险都落实了。我和猫妹,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沈墨的眼圈有些发红。
"别说这些。读书比上班熬人,你吃得消吗?"
"我知道辛苦,但……我很快会有个帮手了,从国内来。"沈墨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说起来,这事做得有点……不体面。"
"那就别说了。"林若溪体贴地打断。
"跟你说说无妨。"沈墨像是急需倾诉,"猫妹老家有个远房亲戚,在乡下。家里有个十五岁的姑娘,没爹没妈了。家里人就跟她说:'你妈在加拿大,病了,需要你去照顾,你愿意吗?'孩子说愿意。签证……已经下来了,我正在买机票,安排行程。"
林若溪听完,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诙谐地笑了起来:"猫妹十五岁就生了个私生女?这……签证官信了?"
沈墨苦笑道:"律师说,按加拿大的思维……甚至十二三岁,也可能就有孩子。"
***
天黑透时,林若溪才回到住处。远远看见毛妹住过的一单元亮着灯,里面有人影晃动。她正疑惑,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白人妇女,主动自我介绍:"我叫玛丽。你呢?"
"我叫若溪,您不好发音的话,叫我Rosie就行。"
"Rosie,听我说,"玛丽压低声音,神色严肃,"今天下午我们这儿进贼了!一个亚裔男人闯进我家,被我撞个正着。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是房东派来查房的。我正要给房东打电话,他扭头就跑了!你一个姑娘,可得小心点!"
林若溪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猜到了是谁,不禁暗自苦笑:这家伙,惹上麻烦了。她面上不动声色,问:"他想对您不轨吗?"
"那倒不像……可能就是想偷点值钱东西。不过我还是报警了,希望警察能抓住他。"
玛丽的话提醒了林若溪——几个星期过去了,方舟借的那八千加币还没影儿。那笔钱是她下一学年的费用,没了它,书就没法念了。
她感到事态严重,立刻给沈星瑶打了电话。
"星瑶姐,你最近见到方舟了吗?"
"没有。前不久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给你电话?"林若溪心里一沉。
"嗯,听说我老公去美国开会了,就想来撩骚我。"沈星瑶语气鄙夷。
那不正是他和自己……林若溪心里泛起一股恶心,强压着情绪问:"他怎么撩骚你的?"
"我没给他机会。直接告诉他,春天还没到呢,猫别乱叫。他就识趣了。"沈星瑶顿了顿,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是不是跟他扯上什么瓜葛了?"
林若溪握着话筒,沉默着,难言之隐哽在喉头。
"难道是真的?"沈星瑶的声音严肃起来。
"他总在你们面前晃……我以为他再坏也有限……"林若溪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懊悔,"可他居然……"
"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沈星瑶一针见血。
林若溪没有回答,压抑的呜咽声却泄露了出来。
"严重吗?你……怀上了?"沈星瑶急了。
“他……他上了我的床,转头就骗了我下一年的生活费!”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终于捅破了她强撑的镇定。委屈、羞耻、愤怒和对未来的恐惧瞬间决堤,让她在电话这头痛哭失声。
"都怪我!自己有点烦心事,就忽略了你这个妹妹!"沈星瑶又气又急,"若溪你别慌,我们想办法找他!"
她们联系了学生会主席王惠,得到的消息更糟:王惠也没有方舟的音讯,而且透露,警察确实在追查他,似乎还涉及别的案子。
***
期末如约而至。方舟如同人间蒸发,八千加币血本无归。而《消费者心理学》那个刺眼的C,彻底断送了她申请下学年奖学金的希望。丢失的巨款,恰恰是下一年的吃住开销!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除了继续在酒店做清洁,还开始疯狂地搜寻各种招聘广告。送外卖、洗车、帮人遛狗——只要是零工,无论多辛苦、时薪多低,她都愿意尝试。
这天从酒店下班,头发黏在额角,工装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为了省下车钱,她选择穿过一段僻静的公园小径。没想到,自以为是的"御姐"竟等在那里,像一只精心布置好陷阱的蜘蛛。
"哟,这不是我们的处长夫人吗?"御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还天天刷马桶呢?一天得伺候多少个啊?"
林若溪挺直酸痛的腰杆:"跟你有关系吗?"
"我先生是威尔逊制药公司在上海的常驻代表。"御姐故作姿态地抚了抚衣领,"他心疼我,说要出钱给我请个兼职保姆。我想了想,这活儿可以给你嘛!我家就两个马桶,可比酒店轻松多了。"
怒火在胸腔里翻涌,林若溪直视着她:"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总盯着我不放?"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御姐嗤笑一声,"从第一天见面,你那副清高的样子就让人作呕!我只是提醒你,认清自己是谁!"
"靠践踏别人来获取优越感,并不会让你变得更高贵。"林若溪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信你没有哭的那一天!"
她掏出耳机塞进耳朵,用摇滚乐隔绝了这个世界,大步流星地离开。身后那些未出口的恶毒话语,像毒蛇般在空气中扭曲、消散。
回到冰冷的宿舍,她煮了一碗清汤挂面。御姐那副嘴脸在脑中挥之不去——并非容貌多丑,而是那心地的龌龊令人作呕。有个出色的丈夫值得欣慰,但若拿来作为炫耀的资本,便是病态!
如果真要比起丈夫......顾辰难道不更出色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开始嘲笑自己:怎么受了点委屈,也变得和御姐一样庸俗了?女人的立身之本,唯有自强。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滋滋的电流杂音。
"Hello?"她习惯性地用英文应答。
对方一片沉默。
"谁呀?请讲话。"她换成了中文。
"若溪吗?"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传来,"是我,顾辰。"
她愣住了。早就给过他电话号码,但他从未主动打来过。
"是我......"她脱口而出,差点习惯性地喊出"老公",却硬生生改成了,"我是若溪。"
"你开口那句英文,吓了我一跳。"他的声音似乎放松了些。
"大处长胆子变小啦?"她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这么早打电话,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顾辰的声音变得异常认真:"若溪,我问你,我们......还算夫妻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已平静的心湖。她握着听筒,指尖微微发凉。
"应该是的。你说呢?"话音落下,方才那点微小的惊喜,迅速被复杂的沮丧取代。
"我想到你那儿去。"他的声音透着下定决心的果断,"听说配偶陪读的签证,比较容易办。"
"什么?"她震惊得几乎失语,"你那点英文水平,出来能做什么?我建议你老老实实在国内发展!"
"是......不方便办我了吗?"他追问,语气里透着一丝急切。
"你听着,"她尽量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客观,"以我现在的英文能力,课余时间也只能找到打扫清洁的活儿,包括洗马桶。我办你出来,是害你。"
"我可以洗马桶。"顾辰打断她,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我来洗,你就不用洗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在她心湖里炸开。那个曾经连自家的马桶都很少沾手的处长丈夫,如今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酸楚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动涌上来。
"你这么固执地要来,是不是......仅仅为了把我们这段婚姻维系下去?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我劝你三思。"
"我当然想维系下去,"他承认得很快,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我不逼你。我来,有别的原因。十分火急的原因。"
"到底什么原因?你不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吗?"她追问,心里充满疑惑和不安。
"电话里不方便。尽快把资料寄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罕见的焦灼。说完,竟不等她再问,便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的忙音嘟嘟作响,像敲在她的心上。
要不要办他过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瞬间清晰的——办!必须办!
可是,办过来之后呢?像猫妹对待沈墨那样,将他安置在远郊的小旅馆?她做不出来。平心而论,除去那次可怕的爆发,他平日里待她,堪称体贴入微。他内心深处,无疑是深爱着她的。
那么,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团聚,会不会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隔着遥远的时空重新审视,那些尖锐的恨意竟被磨钝了棱角,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混杂着理解、责任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她想起他的童年,缺失父母的关爱,造就了他性格中那块无法言说的缺陷。
无论如何,先让他过来。她对自己说。
第二天,她就去准备了所有需要的材料,用最快的快递寄了出去。
寄出资料后,一种奇异的动力驱使着她。她开始寻找合适的房子,那种温馨的、适合小夫妻居住的一室一厅公寓。她甚至特意选择离校区远一点的地方,潜意识里想避开校园里可能的是非口舌。
在家居店,她鬼使神差地利用打折机会买下了一套被褥和枕头。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不禁愣在了原地。原来在内心深处,她竟然已经在期待他的到来了。这种期待,混杂着不安、疑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死灰复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