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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单耳倾听》第23章 - 比岸

(2025-10-31 18:30:13) 下一个

林若溪匆匆赶回神农老家。母亲没有问她在外过得如何,反而责备她怎么没把丈夫带回来。

她帮着母亲摘菜,低声解释:"妈,他是干部,工作重,责任大,不能像我一样说走就走。"

"他......没欺负你吧?"母亲打量着她,"我看他像是有涵养的人。"

"他不会的。"林若溪快速回答,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妈,你放心。"心里的某个触点被冷不丁碰到,她慌忙起身,"我......我去洗个手。"

躲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她任由眼泪无声滑落,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只有一次......他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她擦干脸,努力挤出笑容走出来,将母亲拉到轮椅上的父亲身边坐好,自己坐在他们对面,郑重地说:"爸,妈,我这次回来,是跟你们告别的。我拿到了加拿大大学的录取通知,要去读两年书。"

父亲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哑声道:"好事!我们林家......也要出留学生了!"

母亲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扑簌而下:"那得多远啊!隔着海隔着洋的,身边没个照应,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父亲颤抖着手,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串深绿色的念珠,郑重地放到女儿手里。"这个,你带上......保佑平安。"

"对,对,"母亲抹着眼泪附和,"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你爸在矿底下捡到这块石头,我后来请人打磨了,串成了这串念珠。你爸戴了它,保了多年的平安......那次矿难,跟他一起下去的人都......都没了,你爸丢了这双腿,可命保住了啊!"

林若溪低头看着手中的念珠。那颗祖母绿并不完美,表面布满天然的凹凸与细微裂纹,边缘还有几处明显的磕碰缺口,记录着岁月的艰难。它被一根早已褪色发灰、边缘磨损的黑色棉绳串着,绳结打得紧实却笨拙,末端还残留着一小截未剪断的线头,像一道微小的、永不愈合的伤口。它不昂贵,却沉重无比。

拿到护照的第二天,林若溪就匆匆返回了北京。

顾辰托在侨办的朋友帮忙代办签证,不过个把星期,签证就稳妥地批了下来。她回到报社,默默办理了辞职手续。

最后,去找北芳告别。

北芳拉着她的手,眼眶微微发红:"真的......就不回来了?其实完全可以办停薪留职的,何必非要辞职?"

"挂着名不做事,我心里不踏实。"林若溪浅浅一笑,"再说,当初我能进来,多少也走了些门路,现在再占着位置,不合适。"

"瞧你说的,好像走了后门是多大的罪过似的。"北芳嗔怪地拍她的手背,"这年头,谁还不是一样?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林若溪轻轻摇头:"不说这些了。走,我请你。"

"去哪儿饯行?"北芳问。

"去大澡堂!"林若溪忽然笑起来,眼里闪着顽皮的光。

北芳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没听说过出国饯行去澡堂子的!好好好,这地方选得好,省钱又实在!"

两人再次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温热的水汽混着皂香扑面而来。

北芳利落地滑进池中,溅起一片水花:"快下来!"

林若溪顺着台阶缓缓浸入水中,暖流徐徐包裹全身。尽管池中比往日多了许多人,熙熙攘攘的,她却不在乎,静静靠在池边,感受着这熟悉又即将远离的人间烟火。

"若溪,"北芳挪近些,压低声音,"你这一去......会不会就不回来了?"

林若溪望着朦胧的水雾,眼神有些迷茫:"不知道。他好的时候......像天使。我下了一百次决心,也抵不过他那些细小的好,总能让我......找不到北。"

"随心吧。"北芳轻叹,"来,转过去,我帮你搓背。"

"不,这次我先给你搓。"林若溪站起身。

"哎哟,真舒服......"北芳享受着,忍不住轻笑,"好久没人这么仔细地给我搓背了。"

"以前......他给你搓吗?"林若溪轻声问。

"搓啊,也搓得我找不着北。"北芳语气淡了下去,"现在......他该是在给别人搓了吧。你呢?顾处长给你搓过吗?"

"没有。"林若溪摇摇头,"我和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几天真正亲密无间的日子。"

"说得这么伤感。"北芳转过身,"来,让老姐好好给你搓搓。要我说啊,这大澡堂子,没准以后就是你最想念的北京味了。"

"谁说不是呢!"林若溪笑了,眼中泛起的水光融进蒸腾的雾气里。

"你耳膜还没修补,上课听讲怎么办?"

"他给我买了个很小的录音笔,说让我先把课录下来,回去慢慢听......应该能帮上些忙。"

***

从澡堂回来,又是一身薄汗。推开家门,却见顾辰正在客厅里帮她整理行李——原来他今天特意请了假。

她走进浴室冲洗。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的声音隔着水声传来:"若溪,把换下来的衣服递出来吧,我一起洗了。烘干了好装箱。"

"我自己洗就好。"她在哗哗水声中回应。

"时间来不及了,"他的声音依然温和,"要收拾的衣物还很多。"

他说得在理。她将门拉开一道缝,把换下的衣物递了出去。

晚饭后,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一只手,拉她到餐桌边坐下。她怔了怔,竟然没有立刻抽回。

他开口,语气平静却郑重:“若溪,我给你交代几件事。这是五万加元的银行汇票,足够你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入境加拿大时,一定要向海关申报,否则可能会被没收。这笔钱……你要计划着用,我知道你会的,不用我多说。”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她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还?”

“你别管。”他避开她的目光,“你不用担心债的事。还有,你的学习签证一年后需要续签,很可能还需要那位担保人出具文件。这是他的联系方式,收好。别的事,不要打扰他,我跟他……关系比较特殊,人情用一次少一次。”

“你不是说是远亲吗?”她疑惑地问。

“远亲?啊……是的。”他略显仓促地应道,“就算是远亲,人情冷暖也是如此。”

“说完了吗?”她问。

“嗯,主要的就这些。”

“那你我呢?”她抬起眼,直视着他,“我们之间,你还没说。”

“我们……”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听你的。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你……”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走了,你会有别的女人吗?会让她……搬进这个屋子吗?”

顾辰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环顾着这个家,轻声说:“这个屋子……一直给它的女主人留着。”

林若溪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从脖子上取下那枚用银链穿着的铜钱,向他递过去:“这个,还给你。”

顾辰彻底愣住,脸色微微发白:“你……这是表示……一刀两断?”

“不是。”她摇摇头,目光垂落,“它是古董,应该值点钱。我想给你留着……你几乎把所有的都给我了,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顾辰看着那枚在灯下泛着暗沉光泽的铜钱,没有接,只是轻轻推开她的手,声音沙哑:“还是你留着吧。让它陪着你……也好让我在以后寂寞的时候,能有点念想。”

他们再次检查了行李和所有证件,定好了第二天一早去机场的出租车。夜已经很深了。

林若溪先上了床。顾辰抱着被子,像往常一样,依依不舍地望了她一眼,伸手关掉卧室的灯,然后去客厅。

“顾辰。”她的声音忽然从黑暗中传来,很轻,却清晰。

他动作僵住,心跳骤然加快。

她轻声说:“……进来吧。”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躺到她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地拥住她。她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低下头,找到她的唇,温柔又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亲吻她。起初她只是被动承受,但渐渐地,她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开始回应。无声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打湿了两人紧贴的脸颊和枕头。

他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身躯,如同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受宠若惊。他是真的爱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愿意守护她一辈子。这份压抑太久的爱意和离别的愁绪交织成一股强大的冲动,让他像一头终于被唤醒的雄狮。

她尝试放松自己,将身体交付给他。毕竟,这段近一年的婚姻,大多数时候都在压抑、误解和伤痛中度过,真正亲密无间的时刻屈指可数。她努力迎合着,愿意在这个告别的夜晚,给予他,也给予自己一次机会。然而,她沮丧地发现,身体深处的某个开关似乎并未真正打开,原本期待的战栗与亢奋迟迟没有到来,机械的重复最终只带来了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

可是,她闭上了眼睛,心中默想:就这样吧。无论这感觉是否圆满,在这分别的前夜,这权当是一场祭奠,祭奠他们百孔千疮的婚姻,也祭奠她曾毫无保留付出的真心。她愿意给予这最后一次。

***

多伦多郊外有座典雅的小城,T大学便坐落于此。城中处处可见哥特式尖顶建筑,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古教堂,银色塔尖直指湛蓝的天穹。校园西侧被一条静谧的河流温柔环抱,大片草坪如绿毯般铺展,花圃里绣球花开得正艳,榆树掩映的红砖建筑群间,隐约可见实验室的玻璃幕墙闪着光。

苏雨桐——北芳的大学同窗,从皮尔逊机场接了林若溪,驾车驶入一条绿荫浓密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幢颇有年岁的矮平房前,上午十点的阳光正好,门前枫树已染了零星红叶。

"到家啦!"苏雨桐利落地跳下车,朝驾驶座招呼,"方舟,帮若溪拿行李。"

林若溪赶忙下车,望着这栋别致的木屋由衷道:"雨桐姐,太感谢了,连住处都安排得这么周到。"

"可别叫姐,"女子转身笑道,深邃的眼窝盛满阳光,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侧影,"叫我猫妹就好。"她红唇微扬,卷发在肩头跳跃,整个人像团温暖的火焰。

"猫妹是有俄罗斯血统吧?"林若溪看着她立体的轮廓猜测。

"好眼力!"猫妹爽朗一笑,"我奶奶是白俄人。"

她引着若溪走向平房东侧单元,递来一把铜钥匙:"这房子三个单元,我住西头,你住这间,对面还住着个'冷美人'沈星瑶。"

这时方舟提着两只行李箱过来。他身材敦实,最特别的是那双总是微眯的眼睛,仿佛永远在专注观察。放下行李时他打趣道:"这下咱们这儿可集齐三位仙女了。"

"去!"猫妹作势要打,"女人说话,男人少插嘴。"

方舟憨厚一笑,悄悄退开了。秋日的阳光透过枫叶,在门廊投下细碎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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