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往山下走,路的尽头是海边的旅游景点:“罐头厂街”(Cannery Row)。那里画廊礼品店餐馆酒吧林立,观光客络绎不绝。
罐头厂街的出名,应该感谢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作家斯坦贝克(Steinbeck)。这条街在海边,原名“海洋街”(Ocean Avenue)。1945年,斯坦贝克发表了小说Cannery Row,这条街便改成与小说同名了。
在小说里,斯坦贝克生动地描写了三四十年代住在罐头厂街一群自由不羁,贫穷落魄,却又热爱生活的边缘人。这些人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破衣烂衫,嗜酒如命,跟今天的无家可归者差不多。
可是,在斯坦贝克的故事里,这群流浪汉却没有露宿街头,因为他们找到了在罐头厂街经营杂货店的中国老板李中(Lee Chong),就此有了遮风挡雨的住宿地。
李老板的杂货店生意兴隆,雇佣了不少亲戚在店里打工。杂货店不大,但商品种类繁多,附近的居民都到这里来买东西。李老板以和为贵,来者不拒,赊账的事常有发生,结果那一带的居民,或多或少都欠着李老板一点儿钱,他成了罐头厂街非官方的“借贷银行”。
罐头厂街有一栋商业楼,红瓦飞檐的屋顶,富有中国味。这幢楼建于1929年,是华人吴(谐音)先生的公寓楼。斯坦贝克的小说里,有一家《熊旗》(Bear Flag) 饭店(挂着上面有只大熊的加州州旗),还有一家由风尘女子多拉掌管的青楼。无巧不成书,吴家公寓有一部分曾为烟花之地。于是,这座楼有了现在的名字:熊旗楼。
走过熊旗楼,情不自禁联想到小说里的李老板。底层,饭店挨着小店,好像李老板随时有可能从昏暗的门洞里走出来,走进街上的阳光里。
斯坦贝克笔下的流浪汉,尽管兜里没钱,照旧光顾杂货店,死缠烂打,试图搞些威士忌来解解馋。
李老板还有一位极度潦倒的顾客,因着在杂货店屡屡赊账,负债累累。一日找到李老板,决定把他空置的鱼粉仓库用来抵债。这顾客,或许是患了今天说的忧郁症,了清了债务后,竟然自杀了。
李老板突然多了一份房产,可他完全不知道这个空仓库对他有什么用处。下面的照片上是整修过的大仓库,里边满是礼品店品酒屋。李老板的小破仓库,我走遍了罐头厂街,不见踪影,或许那个仓库,只生存在虚幻的文字里。
流浪汉找到了李老板,恳求让他们住进仓库,李老板不屈不挠,试图保护自己的财产,但最后还是做了让步。他怕拒绝了他们,这些家伙会来捣乱。但是,不能把仓库白白送给流浪汉啊。斯坦贝克诙谐地描述道,为了维护商人的形象,李老板要求流浪汉每个星期交五块钱的房租,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一笔永远收不到的租金。流浪汉继续来纠缠李老板,一会儿要借他的车,一会儿要赊吃的喝的,李老板单枪匹马,与他们苦苦周旋,维持着友好的关系。这种情况下,和气生财自然是谈不上,十有八九是和气求平安吧。
偶尔,我很好奇,斯坦贝克出生在离罐头厂街半小时车程的萨利纳斯(Salinas),一个富足的农业小镇,靠着周边的万顷良田,种植蔬菜,被誉为美国的色拉碗 (Salad Bowl of America)。
那个地区曾属于西班牙,到十九世纪中叶才成为美国的一部分。以前的小农场主多半是白人。斯坦贝克遇到过中国人吗?不是写科幻的话,一般作家,特别是像斯坦贝克这样的现实派作家,不太可能去凭空塑造一个他一无所知的人物。
罐头厂街的尽头是水族馆,过了水族馆,是斯坦福大学的海洋实验室——霍普金斯海洋站(Hopkins Marine Station)。一百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一个华人渔村,这个渔村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在海边生存了半个多世纪,是加州沿海最大的华人社区。
现在除了小镇博物馆里,几张泛黄的渔村旧照片,华人渔村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中有一段饱含华人血泪的历史,下次再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