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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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级男人通鉴》第206章 资本家与贫困户

(2025-09-01 12:51:58) 下一个

“你没富过,就不知道富人有多现实;你没穷过,就不知道穷人有多残忍;你没有从富变穷,就不知道人性有多自私;你没有从穷变富,就不知道人性有多虚伪。底层互掐、中产内卷、富人联姻……”

刚强想起梁晓声的这段话,是当审讯员问他下一个问题的时候。梁晓声的话有道理,刚强在心里评判道,但也有偏颇的之处。

“不局限于你前妻的家族产业,你对我国的民营企业家整体怎么看?”单向玻璃后面的审讯员问。

刚强不理解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检验他的三观,看他是否懂经济,测试一下他跟那些利益体系纠缠得有多深?还是仅仅想知道从审讯开始到现在,他有没有在讲真话?思索了片刻,脑海中逐个儿浮现出邵艾和他接触过的私营企业主。

“媒体上常见的一句话——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勤奋。我接触过的那些企业家,不敢说个个比普通人聪明吧,但没有人不勤奋,都是一天忙到晚,否则早完蛋了。客观地说,民营企业家与人们常说的‘资本家’有很多共性,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把他们同地主相提并论则是不准确的。”

审讯员打断他,“举个例子,都有什么共性?”

“利益最大化。他们在做决策的时候会优先考虑自己公司的利益,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应该的。但有某些决策,比如价格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时候就是亏着卖也不能不打。一盒药的利润本来是几元钱、几毛钱,最后每卖一盒亏几元也要弄死对方。”

“那对消费者岂不是好事一桩?”这句是笑着问的。

“不会是什么好事,逼急了只能打成本的主意,偷工减料。”

说到这里,刚强记起去年邵氏同一家韩国药企叫什么柳狮堂之间的价格战。还是邵氏先发起的,好像牵扯到商业机密的问题,邵艾怀疑和她那位后来出逃美国的姨父有关?因为有几款中成药无论在市场定位、价格、效用还是秘方上,韩企都是朝着邵氏来的。总之忍了好几年,去年邵艾火了。那场战争让人联想到两只角斗中的霸王龙,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就是你拿尖牙撕下一片我的血肉,我断你一根骨头。最终倒地的那只固然凄惨,邵氏凭借经营几十年的本土优势屹立不败,却也遍体鳞伤。

刚强在回顾这段经历时,自然想象不到此刻的邵氏正在参与一场比去年还惨烈的战役。

“接着说,怎么和地主婆不一样?”那个附加的“婆”字不无调侃意味。

“历史上,地主们要做的事可以完全交给佃农来完成,仅仅依靠手中掌握土地这种资源就能衣食无忧。但现代社会里的企业家、资本家没有这种奢侈。这些人通常身兼数职,既需要懂资本运作,又要有判断市场前景的眼光,还得不断琢磨怎么提高产品质量或者降低成本。更不用提管理了,各式各样的人物他们要能拿捏得住。”

“外聘几个经理,自己当甩手掌柜不行么?”

刚强摇头,“好比船不是你造的,沉了的话你就换去另一条船上继续开,这跟船沉人也亡不是一回事儿。在民众看来,私营企业就是某些家族的提款机,其实那是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承载体。”

“政策呢?你自己也属于国家政策的制定者。”

刚强右耳朵后面忽然有点痒痒,但因为两只手腕被铐在座椅上动不了,只能歪头,在肩膀上蹭了蹭耳朵。

“如果企业是艘帆船,那政策就是风,没有风走不了,或者走不快。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现代经济这张网中,企业家就是最重要的那些节点。无论政策再优惠、时代再多红利,他们不可能躺着就把企业搞好了。民众总是关注他们的高额回报,但如果没有这个群体亲手搭建的经济体系,国家资源和大众的储蓄就没法转化成生产力并带动技术发展,民众自己的福利甚至生存都无从谈起。”

“看来,你对这个群体心向往之,”审讯员语气专为生硬。“当初为何要报考公务员,自己也去经商不好吗?”

哦,刚强心道,原来是要问这个的吗?“经商,我、农民出身,从小没摸过几个钱,我哪干得了那个?学而优则仕,学校里固然不教大家怎么当官,一些基本功还是有的。赚大钱的学问,可是哪里都不教。我跟我前妻这么些年算看明白了,高等教育就是培养技术工人螺丝钉的……”

“注意你的用词!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螺丝钉?”

“凡是能被替代的都是螺丝钉,”刚强快速地说,像个和老师顶嘴的顽皮学生,“手握资源的无法被替代。没有资源也不具备稀缺能力的不就随时都能被替代么?唉,反正老师是不教你怎么挣大钱的,因为他也不会啊。他要懂,他自己早去当富翁了!”

扬声器里有人噗嗤笑了,但非一直问他话的那个审讯员,因为笑声还未结束便听审讯员继续发问,语气有些激动:“商学院也不教经商么?想干那行就去报考商学院喽。”

“商学院培养的是商界的螺丝钉!”刚强也跟对方杠上了,“并不教人资本的原始积累。全球名牌商学院每年毕业那么多学生,其实就跟医生律师那些职业一样,工薪阶层里的精英罢了。虽说行业不分贵贱,有人靠出卖体力谋生,有人靠智力和时间赚钱。只有创造系统、让别人依赖你的系统生存的才算……”刚强即时地把“统治阶级”四个字咽了回去。

“呵,明白了。那应该如何实现阶级跃迁?教教我们呗,这段不记录在案。”

“要么自己摸索、试错,这个的成功率其实很低。大家看到的白手起家富一代只是闯出来的少数人,这叫幸存者偏差对吧?所谓的阶级跃迁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无论在东西方,不是聪明努力、去哪里读书就能实现的。因为大多数社会游戏规则的设计就是以阻止跃迁的频繁发生为目的。而真正决定人贫富的,是那些家族里代代相传、密不外泄的经验和认知。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确实是种运气。”

比如邵艾,方方面面都是她父亲言传身教的结果。而关于“认知”的力量,刚强这些年见得太多了。好多人聪明忙碌却一事无成,不见得是机会不肯光顾,他们的内心深处是惧怕成功的。因为他们没有准备好去接受一种比原生家庭和现在的生活责任更重、挑战更强的角色人生。还有的认为配偶如果成功了必然会厌弃自己,权贵家庭里都尔虞我诈缺少亲情。是有这种例子,但刚强这些年见得更多的是因为贫穷而亲子反目、鸡飞狗跳的悲剧。

“不懂经商,从政掌权后再跟商人们利益交换也是可以的?”

又是当头一棒。刚强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告知当晚的审讯结束。

******

第二天周日,早上六点半刚强就被叫醒,说七点开审,让他赶紧洗漱并吃点东西。这么着急吗?之前拖了他将近两个月,现在又这么赶时间,也许……刚强不由得猜测,那个神秘的陪审人物只有这两天有空?

回到审讯室入座后,刚强想起昨晚的话题有些忐忑不安。他是不是说太多了?平时他也挺能管住自己嘴的,昨晚怎么就那么不冷静呢?像只马戏团的猴子。昨晚最后提到“与商人们利益交换”,那接下来就会问到他和林老板的事了吧?不料被问的却是关于他在河源市和平县担任父母官时的经历。

“听说你在那里任职期间做过不少扶贫工作,目的是什么?为了政绩?”

“主要是为了政绩吧,希望表现得好些就能尽快调离那个山区,跟珠海工作的未婚妻团聚方便些。此外,还有件事对我影响挺大。”

那时的刚强还只是上陵镇的镇长,和邵艾订婚没多久。某日临近下班,在走廊里听同事说起三陆村的叶婶得了结肠癌。已经不是早期了,结果出来时医生就让住院开刀,叶婶不肯,非要回家。现在家人正计划着明早送她去医院,手术费要两万多,再加上多次化疗得奔十来万去了。

刚强弄清楚状况后,回头找秘书小雷,从镇上还未发出去的扶贫基金里借用了三万现金出来。这笔钱改天得刚强自己还上,其他贫苦户家里也都等米下锅。来和平县工作不到三个月,手头有六千多现金,当中两千还是前几天邵艾来玩时留给他装电话用的。银行账户里是有存款,但上陵镇的支行这时已经关门了。

于是怀揣着3.6万现金,骑上自行车,来到叶婶家。叶婶有一儿一女和三个孙辈,但平日家里人不多,壮劳力都去外面务工了,只有女儿和外孙留在身边。儿子收到消息后正在往回赶,今晚到家得深夜了。女婿?别回来最好。去年初叶婶发现便血,女儿提议带她去医院做肠镜,当时正回家过春节的女婿有怨言。说便血就是痔疮而已,太普遍了,花那个钱干啥?卓文还有两年就上大学了,学费还没着落呢。

此刻,刚强进了叶婶的家。叶婶面朝里躺在床上,因肠胃生病而暴瘦的身躯蜷缩着,也不知有没有腹痛。见到刚强后倒是在床上坐起来,精神头看着不错。

“去年冬从你那里拿的母鸡,”叶婶说道,“前几天叫我们吃了,味道真不错!”

母鸡是怎么回事?刚强上任那天正赶上贫苦户们闹事,因为刚强的前任就是因为私吞扶贫款落马的。为了安抚乡亲们,刚强跟秘书小雷去阳明镇买了一卡车鸡回来,分给大家。

“是嘛,怎么做的?水蒸的?”刚强问。河源市属于客家人的地盘,吃鸡多用蒸。

“没有,做的辣子鸡,卓文喜欢那么吃。”

听叶婶提起外孙,刚强便问:“卓文是上高二了?听说在班里考第一?”

叶婶的脸上笑开了花,“第一就没有,不过从高一开始就没掉出过前五了。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我们家里没出过读书人的!”

刚强想起自己河北老家的亲人,老爹和大哥也经常这么对外人说起刚强。

“叶婶,明早你要去医院是吧?不急,八点半你们到村口等着,我派车送你们过去。”

“唉呀不用,不用!”叶婶直摆手,“去什么医院?我的病我知道,治也治不好了,白浪费钱。我跟孩子们说,叫他们去给我开点止痛药,撑到哪天算那天。”

“那怎么成呢!”刚强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个牛皮纸袋,搁到身边的桌上。“这些钱都是省里头发的,专门给贫困户治病用。叶婶不要想那么多,现在先把手术做完,后面需要的钱咱们也有办法。肠胃病早就不叫病了!”

叶婶两眼泪汪汪地望着刚强。在穷山区里生活了一辈子,叶婶什么不明白?“小许,谢谢你啊。你工资也不高,怎么能让你破费呢?这人老了,干活干不动,看病无底洞,还赖着不肯走是不是讨人嫌?”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了,我订婚了叶婶知不知道?”刚强兴奋地说,“未婚妻是富婆来的,以后没钱了可以找她要。”

“真的?”叶婶闻言,捂嘴笑了半天。“恭喜,大大地恭喜!可也不能把老婆当提款机啊,大男人还是得靠自己。话说像你这样的人才要想办法调出去才好啊,不能困在这么个鬼地方……”

第二天早上,刚强一进镇政府的楼就开始布置派车的事。还没出发呢,三陆村的一个村民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说叶婶昨晚半夜上吊了。家人今早发现时,人已经走了好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在外孙学习的小桌上找到一些钱,有刚强给的,有老人家自己的积蓄。用意很明显,把钱留给外孙上学用。

刚强手扶着桌子边儿,面朝办公室的一扇窗户而立。早晨的太阳正在缓慢但无法阻挡地驱散着山区里的湿冷黑暗,然而昨天傍晚还一起谈笑风生的大活人已经永久留在了那片黑暗中。他这算不算是间接促成了叶婶的离世?如果大家都不逼她就医,也许还可以再撑一段日子。

不应该这样啊!如果一个人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没偷过懒,那最终的结局就不该是这样。他又记起读书那时候,吉吉为了给烧伤的妹妹凑钱做修复手术而委身柯阿姨。我们每个人似乎从降生起就置身于一片不停运转的机器丛林中。有人恰好被搁在平稳安全处,甚至有机会操纵机器的运转。还有人则只能在锯齿和链条的缝隙中求生存,一不小心就能被伤到。

“凡是无法理解后一种状况而将一切归咎于个人努力程度的,都是没被现实狠狠操过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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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邵丰慧' 的评论 : 你说的二代问题,我发现香港那边的富商比较懂得教育孩子,除了最糟糕的许晋亨,其他的那些继承人都很优秀。但许晋亨其实是被耽误了,本来他有个大哥是继承人,父母故意不培养他的。结果大哥死的早,他根本没有能力继承家业。

相比之下,内陆的官二代富二代里不靠谱的要多得多。
邵丰慧 回复 悄悄话 好多人聪明忙碌却一事无成,不见得是机会不肯光顾,他们的内心深处是惧怕成功的。因为他们没有准备好去接受一种比原生家庭和现在的生活责任更重、挑战更强的角色人生。--非常同意
mindset 真的很重要,很多人走不出原生家庭的mindset 局限,而要打破这个局限,需要很多年。而且不是父母位高权重,mindset 就更有帮助,比如高干子弟,往往习惯了索取,他们从政从商,离开老子的权利范围,就很难成功。 每个阶层都有各自的局限。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把局限的范围延展的更宽一些。
运气也很重要,但是,现在运气基本不会再光顾刘强东这类毫无背景的人了。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黎程程' 的评论 : 我对钱财的看法是——要有足够的心智和德行匹配。比如邵艾这种,或者盖茨自己,他们完全能handle。但是你看那些娱乐界明星为啥那么多吸毒的?他们大部分受教育程度不高,突然暴富+出名后,就容易无所适从了。
黎程程 回复 悄悄话 占上沙发。最开始梁晓声的一段话太有哲理了,看样子是亲身经历过的。我对钱财的看法:不能太少,也不是越多越好,enough is enough。记得在哪里看过,至今印象深刻,说比尔盖茨跟他的孩子们说:我给你们留足够的钱让你们做喜欢做的事,而不是留太多的钱,让你们什么也不做。

刚强现在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背后没有强大的后台支撑,要过关需要点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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