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那天是周六,刚强的生日其实是下周三。而周四便要召开十八大,这几天对刚强来说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
辖区内的国企要进行管制。火车和地铁加大安检措施,菜刀、剪刀、钢锉、锤子等一律不许随身携带,只能托运。工信部在两周前就开始维修,加强舆情监测,部分经济学家的微博被禁言。凡是歌词沾有“不吉利字眼”的歌曲一律不许在电视台播出。连当红明星傅吉吉都受到牵连了,那期间吉吉主演的言情剧《消失的语声》因剧名太过负面而被暂停播放。
“咱们广东这还算好的。”
周二那天,刚强深夜才到家。冲了下澡,先将睡在大床上的女儿从太太身边抱走,送回公主自己的房间,并给盖上小毯子。回来后接着对邵艾说:“北京,听说出租车一律不许开去长安街。非去不可的乘客要先填张表,答应承担一切可能产生的责任。公交车更是连车窗都给封起来了。”
“封那个干嘛?”邵艾打了个哈欠。她本来都陪着剑剑睡了好一会儿了,被晚归的男人吵醒。
“据说是国庆节那时候,有人从公车上往外扔传单来着。还有那些上访的,全赶回家去。维权人士要等大会结束后才让返京。”
嗯,邵艾心道,北京的情况他咋又那么熟悉的?是听同事们八卦还是沈小婉告诉他的?现在大家都用上微信了,邵艾敢打赌,这对异性知己肯定互相加了微信,可能还都在对方朋友圈里。
邵艾自己是不发朋友圈的,不发也不看,包括刚强的动向。面对面的朋友或合作伙伴一定要加她微信的,加完她也不会聊天。并不仅仅是花时间的问题,她可不想给自己找堵,让原本简单的人际关系变复杂,把公与私的界限模糊。自己每周登陆一次统一回复,等对方慢慢发现你这个pattern之后也就不会再用微信联系你了,急事、公事依然通过电话和邮件解决。除了苏州、河北两个家庭群,她不打算加入任何其他的微信群,剑剑的幼儿园家长群有保姆在里面即时收取消息。
“明早七点叫我”,他在她身边躺下,很快就睡过去。邵艾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反倒越来越清醒了,各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像万花筒里的小碎片,在转动与折射的共同作用下营造出虚幻的复杂图案。
一早订购的生日礼物怎么还没寄到?说好是上个周五的,现在还没来货呢,希望下周末能收到吧……新家所在的这栋楼坚固么?12万一平米,肯定比城中村里那些握手楼更能扛得住风雨。但愿、但愿能罩得住他们一家三口。
小时候多好啊,邻近的城市之间坐火车也要几个小时,车窗外那一片片的农田将世界不同的地区隔得很开、很安全。而随着她的成长,世界在缩小,首都上空酝酿的一道闪电或许就能精准击中几千公里外的某处,让人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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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大历时一周。早些年,中央开个什么会都要过一阵子才能收到学习材料。现在网络发达了,剪辑过的视频几小时后就能送到全国各地的领导干部手中趁热研讨。评论员们更是要连夜赶写社论,第二天一早作为报纸和网站的头条刊登给大众阅读。
到了周日晚上,大会已连开四天。刚强周一上午要在单位里给个讲话,晚上十点了还在家用手提电脑赶发言稿。忽然有什么东西坐上了他写字台的右侧。是只大号的兔子,穿着粉白色的露肩小短裙,胸前一上一下镶着两只毛茸茸的白色兔尾巴球。
刚强抬头望了她一眼,主要是想确定头上有没有戴长耳朵。没戴,虽然头发是披散着的,没耳朵就差点儿意思。兔子的左手握着只华丽丽的clutch钱包,右手抽出一张崭新的粉色钞票,插到他电脑显示屏与键盘的缝隙里。那种感觉就像刚强是个脱衣舞娘,钞票是塞进他胸前事业线里的打赏。
他没理她,继续敲他的键盘:“打虎,拍苍蝇,还要猎狐。在党纪国法面前,党员干部必须带头遵守规章制度,严格杜绝权大于法的不良作风。任何违法乱纪行为都将对干部的从政之路起到‘一票否决’的作用……”
塞了大概有十来张了吧?刚强只能停下手来,抬头对坐在桌上的兔太太说:“我在这里写廉政建设呢,你没完没了地往我面前塞钱,我还怎么写?”
兔子嗤地笑了,“这又不是贿赂?老婆给你的生日礼物嘛,按照风俗,32岁给32件礼物。”
嗯,之前因为邵艾被牵连进上海富婆俱乐部那件事,刚强也就稍微关注了一下。28岁的鸭王收到了28件礼物,好嘛,现在用他身上了,谁叫他也嫁了个富婆呢?当下一一收起面前的钞票,说了句“谢谢姐姐”后继续写稿,心道这还不到32张吧?
却见姐姐又把手伸进钱包,口中数道,“……29,30,31。”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将一只紧握的拳头移到他领口上方。哗啦!不知多少个大小不一的金属圆片从他的肩头滑落,贴着前胸后背的皮肤冰冰凉凉地翻滚而下。“嗷!”他从座位里弹起来。本来坐着还好,这一站起身,有三只硬币还钻进裤裆里了。
“小娘儿们,哪儿学的这么些歪歪道道?”
他掀开衬衣,解开皮带,狼狈地收集着硬币。她在桌子上咯咯地笑着看他,估计把肚子都笑疼了。不成,有她在一旁捣乱,今晚是没法干活了。等重新穿戴整齐,他用手将她的左右腿向两侧分开,自己站到她腿中间。上身前倾,两臂从她的腋下插入,最终将自己的两只手垫到她屁股底下……起!
就这么怀抱着太太,刚强从外间的写字台走进卧房。嗯,这只兔子的体态最近一个阶段眼瞅着丰腴起来了。一向很白,但原先是质感的白米饭。最近则有些像裹在粽叶里的白糯米,被蒸腾之后颗粒饱满粘甜,闻起来也有粮食的香气。有没有红豆?暂时看不见,只能凭想象……唉,他这几年工作忙,顾不上打球跑步,更不用提健身房了,才走这么几步路竟有些气喘。当年他可以单臂把她扛起来的。
将太太抱进卧室,扔到床上,掀开毯子随意地往她身上那么一糊。“小兔乖,”他说完又转身走出卧房,回到写字台前坐下。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工作了!不过也无法完全集中,一只耳朵要竖着倾听卧房里的动静。如果她恼了、发飙了,那他就得去哄。
一直到写完稿,也没听到大动静,可能是睡着了。正当他打算从头到尾校对一遍就收工时,“啪嗒!”一只黑色的长椭圆形小盒子掉落在电脑键盘上。看形状像把车钥匙,银色的小“B”字符嵌在一对舒展的翅膀中央。作为一个趣味和同类们差不多的男人,刚强一眼就认出这是宾利汽车旗下的标志,就是不知具体哪一款。
“这是……”他用食指挑了两下钥匙扣上串着的不锈钢圈。
“欧陆GT,本来打算上周末给你的,”兔子的屁股回到写字台上,“送货晚了,今天才给开过来。我让他们停到楼外停车场。”
刚强在脑海中调出杂志上看过的欧陆GT车型,似乎以红色和宝蓝色最为常见。叹了口气,“这还真把我当鸭了?”
“你不喜欢,我就退回去喽?”她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从他的角度望上去,一只脸蛋畸形地膨大,上方眯着的眼睛让他想起宫崎骏动画里的白萝卜仙人。
他盯了电脑屏幕两秒钟,忽然一把抓起钥匙,起身冲出套房,飞奔着下楼梯。
“先给我开两圈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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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本月中下旬,十八大顺利结束,朝堂和坊间都松一口气。这时又轮到邵艾出差了,倒是也不远,就在一小时车程外的九龙湾国际展贸中心。邵艾这次是作为评委被香港医药科技创新联盟邀请,去评奖的。记得爸爸曾经说过,当你从领奖的那个人变为评奖、颁奖的那个,才是你在一个领域内地位奠定的开始。
真正的评审工作只有头一天。当晚是主办方为答谢大家举办的小酒会,第二天上午还包了维多利亚港上的游船,在船上吃完午饭就可以回家了。然而头天晚上,与邵艾同桌坐的两个本地男人的对话吸引了他。
“好准嘎!佢话我老豆旧年有灾,仲係血光之灾。咁我老豆唔係出着交通意外喽?”
邵艾旁听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九龙湾附近一个叫什么“林伯”的风水大师,精通易学、命理,好多政商界的名人都找他看风水、问吉凶,当他是御用风水师。心想自己和刚强这几年的事业发展都有各种不确定因素,要不然找大师去问问?虽说真正自信的人是“只问风水不问命”的,自己就是神,命在自己手中,但邵艾认为她和刚强离那种境界差得还远。
当下就请说话的人引荐。对方给了她一张名片,说这位林伯比较难约,很多时候要看缘分。邵艾当晚回酒店后立刻拨打名片上的办公号码,人家自然已经下班。第二天早上也不管什么游船不游船的了,又打过去,说自己是谁谁介绍来的。可也巧了,秘书说林伯上午就有空,但时间不多,如果她能在半小时之内赶到,可以给她15分钟的时间。
邵艾急忙出了酒店。离得倒是不远,但一看马路上塞得满满当当的汽车,她决定步行。真后悔穿了高跟鞋,走了十来分钟就感觉两条腿上肌肉绷紧,变成风干的腊鸭腿,后背上大汗淋漓。
林伯的办公室在一座老旧大厦的八层。等候室布置得典雅美观,有点像西方一些私人诊所的布置。除了墙上一幅用毛笔隶书写的“道可道非常道”,没有预想中的各种八卦镜啊、桃木剑之类的摆设。真正懂行的大师不会乱摆这些东西,人家的本事都装在脑子里,不依靠器具来糊弄人。
已经过了预约时间七分钟,才看到一位衣着华贵、身材略壮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邵艾随后被女秘书领进里面。办公室比外间要小得多,除了一张红褐色的大办公桌和背后的一只同色木书橱,没有其他家具。小,能给人以安全感,尤其当谈话内容涉及到本不应该被轻易触碰的天机。
林伯比想象中的要年轻,应该不到七十,蓝色唐装上衣领口露出雪白的内衫。瘦长脸,一对清明的眸子,内陷的太阳穴让超过三分之一脸长的光润额头显得异常瞩目。眉眼处带一点儿东南亚人的特色。乍见邵艾时,稍微向后仰了下头。不过人家什么富贵面相没见过?邵艾还不至于认为自己是啥了不起的大客户。
客套几句之后,林伯问邵艾都想知道什么。邵艾说,她和丈夫的事业,比如她最终会在什么地方将家族企业发扬光大?
“东部,”林伯望着她,想都没想就答道。
东部,不是南方?邵艾的心提起来,又问:“是相对于中国大陆而言吗?”
“对,比如上海那附近,”林伯肯定地告诉她。
上海附近,也就是苏州了?邵艾的心沉下来。她是今早才约的林伯。见她之前林伯还有别的客人,不太可能针对她进行一番“背景调查”,搞清楚她家的总公司就在苏州。可她一直都想把总部搬来深圳的啊!虽然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还是将研发中心留在原地,她正在逐渐地将行政职能南迁。难道终有一日她还是要回老家去,那刚强呢?
“请问林伯,在我的事业生涯中,会不会遇上什么贵人?”
“会,不过已经都过去了。未来,你自己就是贵人。”
那就是说,不至于破产?“呃,我想再问问我老公的事业,我有他的八字。”
林伯摇了下头,“事业方面,我要见到他的人。光有八字算不准的。”
“哦,好的,”邵艾遗憾地低下头。
这下一个问题嘛,她犹豫了好一阵子,直到再不开口时间就会用光的份儿上。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道:“我还想问下婚姻。我这辈子,会有几次婚姻?”
我说的这个林伯以香港的陈伯为原型。当年杨受成第一次见他,就被劈头盖脸地预测事业上要倒大霉。杨很不高兴,回家后就破产、欠债。后来只能灰溜溜地回去请教破解之法:)
让我想起了我认识的一个人。都说他是高人,能帮人减灾若干,从不预测未来 - 说是即使减灾也要承担后果受惩罚的, 预测未来泄露秘密,代价太大。
于是被问道,预测你自己吧,将来如何?
答曰,饿死的。
众人大笑。自己事业有成,儿女孝顺,怎么可能?
最后......死于胃癌。
这种事写一次就好,写多了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