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玩意儿!”吴厅长气得拍桌子,“我一早叫他别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居然敢把公款借给哥们炒股?这钱好歹还回来了,要是被套牢了呢?他是打算自己掏腰包垫这笔款,还是去坐牢?刚强你说说,谁生了这种儿子不倒霉吗?光宗耀祖就别指望了,还净给他老爹挖坑拖后腿。”
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刚强哪敢吱声?偷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半。今晚邵艾要跟王总监和他侄子出去吃饭,剑剑在家跟着保姆和奶妈,会不会闹翻天?唉,你说这小娃的脾气像谁?刚强自认为打小性情温顺。邵艾嘛,迄今为止也还好吧,没被她爸妈惯坏。剑剑这脾气是随谁呢?又或者婴儿都这么个样?
要说刚强自己四个兄弟,在老家一起玩的又都是吉吉这种男尿泥娃,上大学前就没怎么亲密接触过“小女孩”这种事物。印象中村里头的那些女孩子们,包括吉吉的妹妹,一天到晚就知道扎堆儿嗑瓜子,在他路过一旁时吃吃地笑着、互相咬耳朵,手里传阅着谁谁又去石家庄某艺术照相馆里刚拍回来的黑白打底再被涂一层粉色紫色的“朦胧照”,耳垂上戴着小卖部里出售的小包糖豆里附送的廉价塑料耳环。直到后来贤惠能干的大嫂进门,刚强和两个弟弟惊为天人,但也是当成母亲一样敬重的。
其实从上初一开始,来许家串门子的那些姑婆们就开始盯着刚强看了。说她们家或者谁谁家的小姑娘,长得那个俊(zùn),各方面跟刚强都般配。刚强母亲没得早,老爹基本上不跟村里的女人搭话,所以这些八卦的接收对象只有眼神不好、耳朵时聋时聪的奶奶。然而等姑婆们都离开后,奶奶会盘腿坐到炕上,一边编篮子,一边自言自语:“咱家的老二,要脑子有脑子,要长相有长相,将来是要中状元娶宰相女儿的,她们就想去吧……”
刚强还在瞎琢磨,吴厅长已发完牢骚,抓起手机打给儿子。头两句话声色俱厉,叫吴俊马上过来一趟。但听到两岁大的小孙子昨晚因高烧和咳嗽进了医院,吴俊和倪霜两口子一直在病房里守到现在,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嘱咐几句便挂了电话。
“嗯,我看,要不这样?”吴厅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最终打定主意,坐到刚强身边。“润博集团这个案子,暂时转到地下。你这几天再帮我弄清楚一件事——股东都有谁。尤其是,有没有跟一个中年女商人叫汪巧云的扯上关系。”
中年女商人?刚强立刻想到肖市长。听闻与肖市长有过男女关系的女人虽多,但大部分是偶遇的蝴蝶、流水的女兵,长期保持亲密的只有俩。其一是位不怎么出名的三线女星,据说现已退出娱乐圈。其二是珠三角地区白手起家的某中年女商人,人长得好看,工作能力强,曾在业内获奖多项。
刚强虽在深圳官场任职,这些内幕并不是谁都能接触的。是把他当做亲信的梁区长有次同他外出办事时,茶余饭后讲给他一个人听的。刚强不是个嘴碎的人,这事没告诉过同事,也没跟邵艾说起。倒不是信不过邵艾,自打他从贫困县调去灯红酒绿的深圳,她就老担心他也会跟某些官员那样或主动、或被动地跟别的女人好上。所以这些绯闻没必要告诉她,让她徒添烦恼。
唉,话说他真的是那种让人放心不下的男人么?他认为自己挺老实的啊。
“好,”刚强应承道,“主要股东我查过了,都是男人。我再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谁的股权是代持的。”
吴厅点了下头。“刚强,我也不瞒你。肖宗玺,我忍他很久了。上次你替我教训了他那个表弟杜昊壤,那家伙是深圳建筑业的头号蛀虫。运动馆、地铁、经济适用房,这几年好多大项目都有他们两兄弟在里面捞大头。而那个汪巧云的公司又刚好开在中山市,所以我怀疑这次的……”
说到这里,吴厅压低了声音,“再等等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因为这里头还牵扯到咱们在省内的一个同事。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老肖跟那位同事,因为一个女人成了亲戚。”
因为一个女人成了亲戚?刚强有些头大,直觉这里头并不是谁娶了谁的妹妹那么简单。听吴厅长解释道:
“本来,是老肖先包下了那个女明星,后来又主动介绍给咱们那位同事,但是女的也没跟姓肖的断下。而且呢,大家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极其友爱和睦,谁都不嫌弃谁。女的前几年分别为两个男人各生了一个儿子,由女的一并抚养。这小兄弟俩,各自从亲爹那里定期领取抚养费。那两个爹呢,大家管他们叫‘一洞连襟’,嘿嘿,估计也一早约好了——兄弟,我要是进去了,我的儿子你可得当亲生的一样替我照顾着!呵呵,最后这段是我编的。”
这一席话把刚强听得!像忽然跑光电的玩具恐龙,半张着嘴巴合不上了。共享情妇也就罢了,居然还组合出一个新家庭来了?那看来吴厅口中的“另一位同事”,官儿比肖市长还大。这人不倒,单挑肖市长,困难可想而知。
“所以目前,咱们尽量多收集证据,”吴厅拍了一下刚强的肩膀。“我估摸着,中央这两年就会派人南下。至于阿俊,他这件事就算捅出去,最多丢他的官、丢我的脸,还不至于坐牢。我记得之前有个财政所的副所长,不就是邵艾他们老家江苏的?四年间累计挪用了四百多万公款炒股,最后判了一年半。阿俊只是把钱借给别人,几个月后还上了,情节不算严重,但肯定要被双开的。他反正不是从政的料,到时就让他自食其果,爱干啥干啥去。”
好家伙,刚强暗暗咋舌,吴厅这回是豁出去了,宁可不保儿子也要跟那伙蛀虫干到底。遂表决心,“吴厅,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除了从上往下撸,咱们也得从下往上戳,双管齐下。”
这后半句,刚强不需要解释,他知道吴厅能听明白。蛀虫们吃的是国家的钱,但最终跟着倒霉买单的是下面的建筑工人和百姓。现如今不是提倡维稳么?谁破坏安定团结谁就是千古罪人。
吴厅闷声不答,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又伸手拍了下刚强的肩膀。刚强记得邵艾说过,职场中有不少“非父子但胜于父子”的长幼关系。血缘固然无法割舍,但未必投机。无血缘但一起共事且三观一致的两代人更容易惺惺相惜,常见的“我退之前必须先把谁谁提起来”就是这种情况。当然也能存在于女性之间,只不过官场中受性别比例所限而不常见。
“刚强,我知道你不是个重男轻女的父亲,”冷不丁地,吴厅又将话锋转到刚强身上,“不过你现在生了女儿,等着瞧,嘿嘿,等着瞧那些人怎么变着法的来贿赂你。”
嗯?刚强莫名其妙,生女儿怎么了?这是要来提亲?那还早呢,再过十八年黄花菜都凉了。
他的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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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润博集团一案告一段落,刚强辞别妻女,重回罗湖发改局上班。除了去外地出差或者开人代会期间,尽量保证每周末回珠海的家住上两晚。
到了2010年春节前夕,即将要放长假的时候,刚强奉命替梁区长跑一趟隔壁的惠州市,是关于深圳市帮扶惠州老工业基地改造计划中的一些事宜。接待他的是惠州商务局的陈副局长和本地一位房地产商乔总。陈局此人用“胖”来形容不合适,是种比较饱满的外观,让人一见之下便想起皮薄馅大的饺子,肚子都跟着饿起来。
按照职级来说,陈局同许局长差不多,惠州也算省内发展不错的几个富裕城市了,但人均收入还是不及罗湖的三分之一。财大气粗啊,富裕地区的官员连个头儿都显得比别人高,更何况刚强原本就高。陈局这一路上的笑脸便如没捏紧的饺子开了缝儿,香甜的肉汤油汤一个劲儿地往外流。
“晚上,咱们就去艺记鹅庄随便吃两口?烂地方,好处是吃的便宜。不比你们罗湖,满大街都是过境来吃海鲜的香港人。最近俩月都开始吃冬蟹了是吧?”
刚强呵呵一笑,“是有不少。不过我们单位整天加班,大部分时候一个盒饭就打发了。人家吃什么好东西与我们无关。”
“忙,那还不是因为钱太多,数不过来?”
刚强原本就善交朋友,草根出身的他也不摆架子,三天下来就跟东道主们混熟了。临别前的那天晚上,地产商没来,就陈局一个人陪刚强。酒酣耳热之际,先恭喜刚强新添了宝宝,随后叹了口气。
“你说说,咱国家这政策呀,只让生一个,也不考虑每家每户的具体情况。像小许你这样的人才,一辈子只留下个女儿,多遗憾呢!”
刚强毫无准备地听到这么句话,立马就不高兴了。遗憾,居然有人认为他的剑剑是种遗憾?
但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而且心里也不无好奇。如果遗憾又能怎样?连珠三角一些娱乐小报上都刊登了《邵氏百亿继承人新诞金叵罗》的文章,女儿还能不要了?“金叵罗”是港人的用法,专指富贵人家的宝宝,尤其是女娃。其实哪有百亿呢?这几年我国各行各业的资金都在翻着番儿地涨,但制药公司毕竟不能同房地产相比,净资产离百亿还有距离。
当下只是敷衍地一笑,没接茬,却见陈局在座位里朝他这边靠过来,压低声音问:“小许要是有这个心的话,就交给我和乔总来安排。人由我们来找,小许如果已经有钟意的就更容易了。想生几个生几个,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房子、生活费、抚养费,直到大学毕业。反正乔总说了,钱那方面,归他负责。”
刚强乍听这番话,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陈局也没催,给他足够的时间消化。
就是说——刚强在心里慢慢捋——帮他安排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今后十几年的主要职责就是给他生儿子、养儿子。从出生到成年,一分钱也不用他掏,是吧?对公众和上级领导来说,连他受贿的影子都摸不到。从头到尾没拿过一分钱,别人也不知道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多了这么一个儿子。财务方面没问题,事业名声没问题。只要机灵些,小心瞒着老婆,婚姻也不会出问题。
而那个地产商乔总之所以肯花这么多银子和精力来“帮他这个忙”,定然是有意染指深圳建筑业。那边儿的大地产商们早就各自占山为王,乔总这是希望刚强能为他开出一条通路。
刚强暗暗吸了口气。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单是开口拒绝,对方只会认为他是假清高,欲拒还迎。于是装作为难地冲陈局说道:“多谢陈兄和乔总一番美意。我们家的情况吧,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太太那可是……出入身边都带着跟班儿的。你想想,这要是给她知道了,打我一顿、扫地出门都算轻的,买起我都有可能啊!”
“买起”在粤语中指雇凶杀人。
陈局闻言也吸了口气,脸上换上一副“我能体谅,你不容易”的神情。话茬于是就此搁下,没有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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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过完春节,刚强又准备回罗湖上班了,却忽然得了厉害的流感,躺在床上盖着大厚被还冷得发抖。这天早上,邵艾穿戴整齐要去公司开管理层大会,离家之前从厨房阿姨手中接过一杯温水,手捧药片叫刚强起身吃药。
刚强那时候正犯迷糊,哼哼两声没睁眼。邵艾也是逗他玩,就随口说了句:“大郎,该吃药了。”
“啊、喂——”刚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将邵艾手中的水杯碰落到地上。“我说老婆,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啊!”
邵艾皱起眉,眯着眼睛盯了他半天。“你这是背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了,啊?老实交代!”
“什么亏心事,我怎么会做亏心事?”刚强委屈地说,“女儿好,女儿才好呢。呃,老婆也好……”
邵艾将他按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嘱咐道:“今天别抱剑剑啊,当心传染她。”转身下楼,去厨房叫阿姨再送杯水上楼,自己出门开会。
注:共享情妇、包生儿子等都是真事,只不过被我张冠李戴了。前者发生广州。后者发生在重庆,还是公安局长。
比如共享情妇这个原型是广州市委书记,小时候在梅州农村,就是勤工俭学的好孩子啊!文豪!当年的文章惊动大学教授,后来他自己也当了教授,结果从政了。制度不行,风气不行,所有的官员都在贪,没人能洁身自好。
传统和开放共存,要儿子的传统,共妻的开放,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怎样的心理? 我不是质疑,是好奇。请高妹回头细细写写这些人的心历路程。 他们大概都60年代的人,第一批天之骄子,应该也有过抱负的。
我年轻时很少听说身边的小伙伴儿轻生(除了大学时一个师兄自杀),看看现在的年轻人,不婚不育的一大把,朋友孩子轻生的已经两个了,知道的,心理有疾的孩子也有十个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