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通话的菲颍还穿着睡袍,微卷的长发一半搭在肩上,一半垂在椅背后方。她应当是听到动静了,但多半以为佣人在做清洁,并未立刻转身回望,继续在电话里对Johnny说:
“我帮你联系的那个医生是全香港治疗免疫病的首席专家。新病人已经排到明年夏天,还好我父亲认识他,下个月就可以给你安排就诊……不用客气,那点钱算是答谢你叔叔帮忙……”
我没有再听下去,心窝处空荡荡的。现在我有些后悔,根本不该去什么意大利。我原本就是要同这个女人结婚,如果对庞贝那些虚无缥缈的前世梦境我可以假装不存在,她也不会有后来的举动。而现如今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又怎能当没发生过?
菲颍终于挂上电话,回头不经意地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是我站在那里,她先是僵住了。随后将电话搁到桌上,一只手扶着椅背站起身。
“阿凯,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本想质问她为何要骗我,忽然间万念俱灰,只觉多说一个字都没有意义。然而我是个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掉也不好。毕竟,原本都快要结婚了。
“颖,是我不好,让你浪费了几年的青春。我知道一直以来追你的人都没断过,你一定能找到个比我更适合你的人。”这话并非恭维,单凭菲颍的家世,上门求婚的能从她家门口排到山脚下,更何况人长得也漂亮。
“你在说什么?”她尖着嗓子问,“你这是要悔婚?马凯,原本就是你心甘情愿要娶我的,没有人逼你对不对?我作为一个未婚妻,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未来的丈夫对我死心塌地,我错了吗?”
“你没错,错的是我,所以我不能再错下去。”说到这里,我已经准备离开了。
“你给我站住!”她离开玻璃房,朝我走近几步,“说老实话,我真的搞不懂你的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对现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吗,非要追寻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最一开始我只是不明白你去意大利要做什么,是不是去会老情人,我请Johnny帮我看看你,是否有异常。作为回报,我帮他联系这边的专家。”
怪不得,我在心里叹息。当我问Johnny是否需要金钱上的帮助,他立即露出愧疚之色。
菲颍又冲我走近两步,有着妩媚线条的眼眶微微泛红,语调中已带了哭腔,“结果后来是Johnny主动打电话告诉我,说你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又是罗马、又是奴隶什么的。刚好你要找他叔叔催眠,他说人在被催眠的状态下不仅有问必答,还可以进行心理暗示。”
明白了,我之所以看到维比娅长得像菲颍,不过是因为Lee在我被催眠后告诉我——我梦中的女人是我未婚妻。Lee甚至不需要知道菲颍长什么样,只这一句话就够了。
“作为答谢,我赞助他叔侄俩二十万欧元。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别的女人订婚到结婚的那段日子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却要跟个贼一样,挖空心思去讨未婚夫的欢心。我菲颍哪一点不如别人?你现在跟我说,你要悔婚?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比你身边的事业和婚姻都重要吗?”
她像是在等我解释,可我不认为有多说的必要。我能理解她的伤心失望,但她是没有可能理解我的。不仅她,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我的世界。一个在现实中早已消失的古城,却又比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更为重要。
我的脑海中回忆起刘知慧分别前说的那段话,当然,我只说出了后半段:“菲颍,不是你不好,是我目前的状态不适合结婚。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了,我不配。”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脸上。我很疼,心里却又如释重负地庆幸。终于结束了,也许早就该结束,无论是否有那次庞贝之行。为她,为自私的我,我俩都不应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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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她家的院子,我沉浸在思绪中,一时间忘记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是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维比娅长什么样,然而那些梦却再也不回来了。大概是对我搞什么催眠术的惩罚吧,那天之后我无论在睡前如何冥想庞贝的人和事,都无法再通过梦境回到过去。
然而在石屉里放入我婚期的那个人,只能是维比娅的今世,不是吗?她是谁,她在哪里?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看到街上驶过的一辆私家车,我忽然意识到还要去参加竞拍,赶紧给助理打电话。没错,我还是要照原计划去和大哥竞争,虽然知道结局一定是我输。真是可笑,半小时前还在庆幸自己事业爱情两得意,现在可谓两手空空,可我为什么却一点也不后悔?
在香港繁华路段,商铺每平米的价钱可以远远超出半山上的豪宅。拿我身后菲颍家这栋房子来说,大概8万港元每平方英尺,也就是86万每平方米。而我今天要竞拍的这家店铺,实用面积只有35平米,却因每平米起价为250万元,整间铺就是8750万。我的上限是1.5亿,以大哥的实力我肯定争不过他。
车来了,我坐进后排,将头顶的方镜扯下,查看并修饰自己的仪容。
“咦,何小姐没一起来?”坐在前排副驾位的助理转身询问。我知道他担心的不是菲颍缺席,而是她家的财力支持能否到位。
我冲他笑了下,“我们的上限是1.5亿。”
助理的肩膀失望地下垂了一公分。
我想告诉他,我是个罗马人,罗马海军绝不会在没开战前就向敌人露怯。我们能成为世界霸主靠的不是武器和人力,而是每一个罗马士兵的这种精神。偶然的落败只是前进路上的挫折。放弃,才会将挫折变为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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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到拍卖行楼下,果不其然,早有记者等在那里。我一迈出车门,各种善意的恶意的问题同麦克风一起扑面而来。
“马先生,请问你这次有多大的把握赢你哥哥?”
“你们兄弟俩到底为什么要争个你死我活?有传言说是为了女人,你大哥生意伙伴的侄女是你高中同学的妹妹……”
“何小姐为什么没有一起来?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听说准岳父母不喜欢你订的婚礼……”
好不容易摆脱了记者,我同助理进入拍卖厅。布置有点像个讲堂,从后往前座位不断降低。正前方的木桌后站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忙碌地准备着。我扫了一眼观众席,坐了三十来个人,然而手中和助理一样拿着牌子的只有五六个。大哥还未到。
我和助理在观众席中部入座。几分钟后,助理示意我回头,原来是大哥领着助理和一个女人到场了。比我年长十三岁的大哥就快到不惑之年了,身材魁梧,五官乍看是种憨厚样,只是唇上的胡须走势有些狠戾。有段日子没见,发际线似乎又向后退了两毫米。
她身边的女人倒不算太幼齿,三十左右的样子,发型如风铃花般在肩处外翻。妆画得太浓,不好说真实长相如何,气质比大嫂差得远了。
大哥气度悠闲地走到我身边时停步。“阿凯,近来可好?”语调是老男人惯常的那种胸襟博大加漠不关心。
我盯了他一眼,没做声。倘若他此刻是带着大嫂前来,或者孤身一人,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出于礼貌总会打个招呼。然而想起大嫂上次在电话里请我去她家吃饭,我不知道她有多少顿晚饭是一个人在家吃的。兄弟、发妻都弃如敝屣的男人,不值得我搭理。
大哥抿嘴一笑,似乎毫不介意,领着女人去了前排入座。竞拍开始了,拍卖师首先指着身后大屏幕上的店铺图片做了简单的介绍,包括地址、建成年月、占地与实用面积等,随后便从8750万开始叫价。
随着价格的不断抬高,另外五六个竞争者在升到一亿后相继退出了竞拍,最后就剩我和大哥两家。
“一亿五千万!”拍卖师情绪高涨地报出了这个价,已经快要接近起价的两倍了。我和大哥的助理都举起了牌子,然而我知道下一个价目喊出时,场间便只剩大哥一人伫立不倒。
“一亿五千五百万!”
大哥的助理举起了牌子。
“一亿五千五百万一次,一亿五千五百万两次!”拍卖师已举起了手中的木槌……
“啱啱係边个叫着一亿五千五百万?”
在座的竞拍者齐齐转身望向门口,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神色凌厉地站在入口处,手中捏着一只大信封。女人穿着较为正式的灰色西服裙,年轻时应当是大家闺秀那种美女,即使现在一眼望去在人群中也算相貌出众的。只是眼角的细纹里带着憔悴,下弯的嘴角让人怀疑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快乐。
大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嫂是个温婉贤惠的女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出现?
当然,大哥只会比我更震惊。他侧转着身子,望向大嫂的目光阴沉中带着威胁,然而碍于在场的其他人,只是无声地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拍卖场里一片寂静,只听到大嫂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脚步不停地冲我点了下头。而当她终于走到大哥近旁,守在门外的记者们按捺不住了,一个个违反规定冲进会场,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对着大嫂和她的丈夫。
“这是我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大嫂将手中的信封扔给大哥,“我已向法院申请冻结财产,孩子都归我,这个家的财产我至少要带走一半。试问你有咩资格在这里同你弟弟叫板?”
大哥面上的镇定维持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双肩气得微微颤抖,然而话出口时还是压制住了怒火:“你先回家,我今晚和你谈。”
“信封里有我律师的联系方式,”大嫂冷冷地说,“我冇家,那栋房子我已经不住了,折现吧。”
与大哥同来的女人忍不住了,站起身冲大嫂叫道:“喂!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收声!”大哥冲女人吼道。之后也不再理会身边几人,拎起自己的提包大步走出了会场。
我低下头,不忍再看大嫂的样子。我为她这一举动高兴,然而我不敢想象,能把那么善良的她逼到这个田地需要多少个流泪的日夜?
其实我知道,以大哥的手腕就算到了这一步也有办法赢我,只是他已经没心情了。这就是大嫂想要看到的结果——在帮我的同时,为她自己复仇。真想不到,在这一天之内,我家竟发生了两起婚变。
一个在现实中早已消失的古城,却又比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更为重要————这句说到心里,我忽然感觉自己心中也有一座庞贝,让我那么“熟悉”。。。
三十左右的样子,发型如风铃花般在肩处外翻————风铃花般的,让我眼睛为之一亮啊:)
我猜他们会在火山再次爆发的时候回到庞贝的。
爱情是高妹永恒的主题。
这是个灾难爱情片,无论灾难还是爱情,都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