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还未到旅游旺季,飞机只坐了半满,所以刘知慧顺利买到同一航班经济舱的票。下午四点起飞的这班机是前年,也就是2024年,新增的香港飞那不勒斯直航。我原本计划着在飞机上睡一觉,快到凌晨时刚好到达目的地。
谁知在飞机上吃过晚饭我就后悔了——万一睡着后再做起那个要命的梦怎么办?虽说头等舱要隐秘些,不至于让全飞机的人听我大喊大叫,可毕竟还有其他乘客在一旁。
于是等别人都陆续进入梦乡,独我一人还在不停地喝咖啡、看电影,一次次地去洗手间用冷水扑面以保持清醒。而当第二日凌晨其他人精神抖擞地下飞机时,我却跟打了整晚游击战一样双目猩红、疲惫不堪。
“喂,咱们早饭去哪里吃好呢?”离开机场时刘知慧兴奋地问。
“早饭午饭你都自己安排吧,”我没好气地说,“我要在酒店睡觉。”
没有被剥夺睡眠的人体会不到那种痛苦,然而我不想和她一起吃饭还有别的原因。在这异国他乡虽不会有偷拍我的记者,我还是会尽量与这位同行的女大学生保持距离。我可不希望有任何流言蜚语传到未婚妻耳朵里。
事实证明,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那不勒斯机场离庞贝只有不到半小时的车程,维苏威火山更是近在咫尺。我在酒店舒适的床上躺下后,便如浮在睡眠的海上,一面是困意在拽着我下沉,另一面是不知海底都有什么等在那里的恐惧。我甚至不敢保证这次睡下后还能再醒来。
就这样在半昏迷状态里挣扎了十几分钟,我猛地坐起身,抓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刘知慧的号码。
“你要是有时间,我现在可以接受电话采访。”电话里聊就好了,我现在这幅状态没法见人。
她应当正在酒店房间里吃东西,听到这个消息后咕咚喝了一口水。“好的好的,你等我把电脑打开啊……先说说你的日常工作吧,你害、不是,你和你大哥在铜锣湾各有几间海味店?”
“他有十七家铺头,我有十一家。并不都在铜锣湾,也有的在香港岛其他地方。”只不过这次的纷争发生在铜锣湾而已。
“差这么大呀?为什么他比你多那么多?”
“这你没在小报上读过吗?”我反问。
“听当事人亲口说感觉不一样的哦,嘿嘿。”
关于这点,是小报记者们最喜津津乐道的。我父亲早些年同原配夫人据说十分恩爱,这位夫人在大哥六七岁的时候病逝,父亲在她的病榻前承诺过,就算将来有了继室,在财产方面也一定会优先照顾大哥。当然公平来说,大哥这些年对家族的贡献不容忽视。
父亲也算个重情义的人了,在原配死后的第五年才娶了新夫人,也就是我的母亲,以至于我比大哥要小十好几岁。
“关于这点哎,”刘知慧在电话那头叹道,“真的是、难得,非常难得哎!不要说有钱男人了,底层男人亡了老婆,用不了一两年就会续弦。”
对此,我不置可否。
“那你多久去一次自己的店面呢?”
“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远行,基本每天都去看一两家。”
我们港人称呼自己的店叫“铺头”,听着好像规模不大,实际上的门面也都是一间屋,最多里外两间。然而做我们这行的有“隐形富豪”之称,同等规模的干海货店与珠宝店相比,利润绝不会逊色。例如日本进口的干瑶柱每斤几千港元,顶级燕窝上万元一斤。六只干鲍鱼算两斤重的话,可以卖到四万多港元。
之所以要经常去铺子转转,主要是挂念安全问题。半年前我有家店被抢劫,几个麻袋就装走了一百多万元的货,让大哥幸灾乐祸了好久。
“顾客多吗?”电话那头问。
“要看你问的是什么样的顾客。散客数目一般,以老客户居多,富豪和明星们通常只去固定的几家店,要留住他们必须保证质量。我们的铺头一律不许讲价、不让挑拣,是因为我们在进货时已经保证了最优的质量。”嗯,被采访时也不要忘了给自家店铺做广告。
然而主要收入靠的不是这些散客,而是批发给大大小小的饭馆酒楼,一笔生意就是十几万到上百万不等。我同某些重要客户,例如有多年生意往来的老字号或者星级粤菜酒楼负责人,都是有一定私交的。
“那你害……和你大哥这次的冲突又是怎么回事?”
“起因是文咸西街一家地理位置极好的百货店,下月打算关门。我倒不是非要抢那个位置,主要是我在附近已经有两家店了,如果那家店被大哥占去,会直接影响到我那两家的生意。”
“什么?”另一边冲着电话嚷嚷起来,“你大哥也太过分了!好歹是有血缘的自家兄弟啊,做事不要这么绝嘛。”
大哥已经在行业里立足十几年,而我是一年零八个月前才从病逝的父亲手中正式接管我那部分家族生意。若是没有外人帮我和母亲,我们完全不是大哥的对手,那会令母亲十分伤心。坦白说,母亲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贤惠女人,在好多事情上倒不如大嫂豁达。
“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我连打哈欠的力气都没有了。
“哦,对对对,你说过要休息的。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讲这些话。”
在我当前的处境下,同别人聊聊自己熟悉的日常,即便这当中包含着与大哥极不愉快的纷争,也能让我感觉双脚踩回到地上。我还是那个打不倒的马凯,对吧?我想我应该可以入睡了。
******
“啪——”随着近在眼前的响亮皮鞭声,我身上那张疼痛织成的网又添多一条伤绳。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春日里明媚的天空和主人家华美又坚固的雕梁画栋。海风载着腥湿湿的水汽抚摸着我身上的鞭痕,耳朵里嘈杂的背景声是主人家其他奴隶们的低声细语,以及大街上来往的运货马车和叫卖声。
“兔崽子,居然有胆子逃跑?”一个年轻的男声恶狠狠地咒骂着,“奴隶如果擅自逃走,无论在何处被逮到都是死刑,还记得吗?”
我这才把注意力击中到面前的小主人塞孔杜斯身上。他是主人家最小的孩子,今年应当是十六七岁左右。高瘦矫捷的身材,卷曲的褐色中短发,鼻子是典型的罗马人鹰钩鼻,那对深褐色的眼睛压在一对剑眉之下,明亮得有些咄咄逼人。
“我没有想过逃跑,”我忍着疼痛辩解道,“我只是想去港口看看路过的海军。”
我怎么会想逃跑呢?主人一家都是好人,上至在庞贝城里颇有威望的老爷,下至眼前的小儿子塞孔杜斯。他说得对,奴隶逃跑是可以被打死的,而我只不过是在挨鞭子。
“海军?”塞孔杜斯累得有些喘息,不屑地瞄了我一眼,“海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还梦想着要去当海军吧?你是我们家的财产,和那些瓶子罐子一样,地位还不如普勒斯,知道吗?”
普勒斯是主人家养的狗,但我承认,塞孔杜斯的话没错。我今天上午不该听了传闻后就一时兴起,放下手中没干完的活跑去港口看海军。
“弟弟,”一个温和动听的声音在屋檐下响起,“波希尼先生来了,你不想去见见吗?好了,别再打了,马凯来我们家还不到半年。”
我被绑在柱子上不能回头张望,然而单只听到那个声音,我身上的疼痛便减轻了许多。庆幸的是,维比娅修长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她今天穿的水红色低胸长裙真好看啊,头顶戴的珍珠发箍在春日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她个子好高,比弟弟只矮一两寸。
然而她的脸是什么样子的呢?那当然、必须是很漂亮的,可五官具体长什么样?只能说,我不知道。
因为无论我梦见她多少次,无论每次我多么努力地试图记住她的样子,醒来后,我记忆中那张永远如春日般和煦的脸却总是模糊一片。
海伦那种肯定是长篇,我目前不会再开长篇了,直到后年把魅羽写完。
之所以要把时间推后,是因为要写到庞贝火山第二次爆发,而目前显然是没爆。
未来世界的故事?有点蒙,到家里要求单独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