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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门广场:一个亲历者的回忆
(七)撤离广场
平等性
从广场西南角撤出来,队伍又接着上了长安街,一路向西,退回海淀大学区。大家一路走,一路高唱国际歌,不时大喊,“打倒法西斯”,”学生无罪”,”血债血还“。沿途的群众已经很少了,但是都跟着一起喊,当然更多的是哭泣。
路上一片狼藉,铁栅栏,旗帜,衣物,扔得到处都是。烧毁的军车,坦克,一辆接一辆,排了长长的一路。路上也碰到几队当兵的,我们就大骂 ”侩子手”,”屠夫”,而街边的高楼上有人雨点一样的向他们扔玻璃瓶,石头,他们也不答话,低着头匆匆而过。撤退途中还出现过一次状况,在长安街上的时候,竟然有坦克轰隆隆的追了上来,吓得大家都闪到人行道上。后来听说有好几个学生竟然被坦克压死了。
我一路走,一路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从小所受的教育,树立起来的世界观,和这个现实反差太大了,怎么也不能接受。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像什么热爱共产党,拥护解放军之类的,显得格外讽刺。甚至连我爱祖国,祖国爱我这样的信念,也有些动摇。我想当时一起撤离的同学大多如此,有的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只要见到大路两边建筑上,有挂着关于拥护共产党的标语,横幅,就都给扯了下来。
一直随着队伍撤到了海淀,后来在朋友们的安排下又在北大避了几天。中间我还冒险骑车进了城,想去广场看看,结果到了附近,所有通往广场的大路都被封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路,以为有希望,兴冲冲地骑过去,结果路的尽头赫然停着一辆坦克,黑乎乎的炮口正对着我的方向,只好转头,死了这条心。
九二年我又去了一次北京,到北大找那几个哥们儿,结果他们大部分都出国了,只找到其中的一个。大家谈起来,唏嘘不已。又过了几年,我也出国了。我那个同学还在国内,前几年还去看过他,事业做得非常出色,不过就是死活不愿入党。后来有人问我,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是不是有人指使?我告诉他们,我当年是全心全意去做这件事的,而且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们当时所做的,可能时机和方式都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不为我所做的有半点后悔,我也愿意承担我该负的责任。唯一遗憾的是,我们影响了世界,却没有能改变专制制度在中国的统治。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虽然当年我们被血腥镇压,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是坚持反对暴力革命。以暴制暴,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新的专制王朝,其手段可能更加邪恶。我所希望的中国的未来,是建立在宪政的基础上,所有的政治力量共同合作妥协,也包括团结当前的执政党,大家共同努力,去建设一个和平的,渐进的,民主化的国家。不过有鉴于共产党的诚信记录实在太差,与之合作一定要谨慎,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独立监督机制,才有实现真正宪政的可能。
我总在想,自己这条命算是多出来的。本来我极有可能就像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一样,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和青春,留在广场上,作为未来清凉世界的牺牲。结果他们做到了,我却多羁绊了几十年。后来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师,困难,艰苦,成功,幸福,生活的酸甜苦辣也都一一品尝过。我觉得是他们在冥冥中看着我,祝福我,加持我,让我能够过上一个免于恐惧,正直,自由,秉持自己良心的人生。我相信他们也希望世界上的所有的人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这也许就是民主女神所代表的意义吧。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我只是客观地评论你们当时的情绪反应而已,你家里如果有叛逆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你大概能够体会到类似的情绪反应。有这个评论不等于把党和政府当自己父母,这句话的偏见和政治性太强,我个人以目前的身份来代表这一类人我担当不起。但走上街头的人群里头在潜意识里在日复一日的宣传下尤其是对有着优良传统的解放军应该的确是有类似的情绪存在,否则你也不会反复说明不相信军队会对自己开枪,我相信在示威的人群中有这种想法的是大多数,同时,军队开了枪因此给自己带来的名誉上的损害也比其他国家的军队严重得多。
您觉得,我们公民可以忍受这样的管家或是公仆,没事儿就给您两个嘴巴,来教训我们主人吗?
我是没想过他们会把自己看那么高-圣人。
但是相信他们思想体系上可能不明白自由、平等到底怎么回事儿。
感觉如果不是在国外待很多年,很难从心里接受自由、平等、个人价值。
不过我接触的人少,怕太不实际。
你这个角度我到还真没这么想过,回头体会一下。
...
也有些感想。
这个事情对很多亲历者来讲和对后人来讲,是不一样的。
很多人可能有心结。
但我觉得最大心结的人可能是两个,就是邓小平和赵紫阳两个人之间的心结。
要说文革是大规模的人间惨剧,亲人之间互相残杀,六四就同时在邓小平和赵紫阳心里捅了刀子。
两个本来互相欣赏的人,后来互相下手。
如果按佛教来说,是“人心中的无明”控制了人,到底是一方的,还是双方的?
据说,人在去世时,心中会快速像过电影一样把一生的事情过一遍。
两个人离世会不会回味,如果那个事情再面对,如何处理?
这就是人间的惨剧所在。究竟有什么冥冥之手在操纵?
...
我相信唯一的解是宗教,因为那问题本身就是宗教层面的问题---类似“存在的焦虑”。
不是日常层面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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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历史是没有办法假设的。
很多年过去了,这中间很多次我也在想象,如果当年我们成功了会怎么样,我去过王丹和吾尔开希的频道下听过他们的观察,也学习过孟得斯鸠,只是这么多年观察下来,我越来越不自信了,这么多年过去,有哪个国家的民主政体可以算成功的?尤其是中国这么大体量和人口的?
孟得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谈到地理环境对政治体制的影响时说过,国家疆域的大小也决定国家的政治制度。小国宜于共和体, 大小适中的国家适宜于由君主统治, 而大国则宜于有专制君主统治。亚洲有较大的平原,所以在亚洲总是出现专制制度, 如果不实行极端严酷的统治, 社会很快会形成一种割据的局面,所以我总觉得,如果当年我们成功了,也许中国会像苏联一样解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这肯定不是我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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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GSDowner' 的评论 :
谢谢您真实的第一手记录。心里很沉重。
我是92年去北京上的大学,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我也在国外的图书管里看过记录64的,但您这一篇,给我的震撼太大了,谢谢您的真实记录!
我是92年去北京上的大学,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我也在国外的图书管里看过记录64的,但您这一篇,给我的震撼太大了,谢谢您的真实记录!
'Peace418' 的评论 : 非常感谢博主的分享!真是一段宝贵的经历,非常欣赏文章的真诚和平和。
'傻猫儿' 的评论 : 谢谢分享,读着仿佛又回到了当时,那时我们也是从头到尾参与的。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771/201706/2450.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771/201706/2450.html
对下面这段反思也有共鸣。一次失败的尝试可能会让历史倒退一段,但,它还是会继续向前的。
“后来有人问我,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是不是有人指使?我告诉他们,我当年是全心全意去做这件事的,而且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们当时所做的,可能时机和方式都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不为我所做的有半点后悔,我也愿意承担我该负的责任。唯一遗憾的是,我们影响了世界,却没有能改变专制制度在中国的统治。”
'墨彩' 的评论 : 谢谢三十一年以后的纪实回忆录! 一直跟读但没跟帖过。敬佩你的勇气,包括那天广场上的勇气和今天写回忆录的勇气。。
我也是那夜之后,从小被灌输的信念彻底崩塌了,我4号那天在宿舍嚎哭了大半天,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愤怒,是因为信念的崩塌。崩塌的包括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的信念,包括共产党是人民救星的信念,也包括军民鱼水情解放军是人民军队的信念…… 那一天以后,彻底明白了那个国家不是老百姓的,是共产党的,共产党是暴虐的统治者,解放军不过是共产党鱼肉人民的刀俎。
我也是那夜之后,从小被灌输的信念彻底崩塌了,我4号那天在宿舍嚎哭了大半天,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愤怒,是因为信念的崩塌。崩塌的包括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的信念,包括共产党是人民救星的信念,也包括军民鱼水情解放军是人民军队的信念…… 那一天以后,彻底明白了那个国家不是老百姓的,是共产党的,共产党是暴虐的统治者,解放军不过是共产党鱼肉人民的刀俎。
我自己的成长过程, 我的孩子(出生和成长)在加拿大的成长过程,我亲友的孩子(出生和成长)在当今中国的成长过程,两代人,三种不同“教育”方式教出的三种不同的"人”, 那种“思维和能力”上的不同,清楚的显示着“镇压和屏蔽"的后果。求知,思辩,参与,尊重,创新,统统被当代中国教育“遗忘”了。
的确,当时学生们行动的一些方式方法,带着很深共产党专制体制的烙印,因为那些是我们从小就学习并熟悉的。后来有些人以此判定,说中国人的民主素质太差,还不配也没有条件实行民主体制。这样说的人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的学习能力。是的,我们可能基础会差一点,但是我相信在一个健全透明的体制下,大家都会迅速适应并提高自己。我们中华民族的后代已经给了很多的先例,新加坡,台湾,香港,包括我们在海外的华裔,都在用活生生的例子在展示着我们的潜力。
我大三,外地大学,戒严令当天在京,还记得那些在广场上空不停徘徊的直升机和大喇叭里反复的播报。
我们从小,只受过单方面的教育,没被教过也没渠道能“和平理性的表达自己的不同政治观点”。当时的游行,跪交请愿书,对话和占据广场,都是按我们耳濡目染的“文革式” 和“GCH党式”,那也是我们唯一会的方式。
被坦克压死的是“独立思考”和“依法治国”。
我当时在北京工作,有些场面我也见到过,事后也参与了公司员工在公司办公大楼前的抗议。
事后公司也没有为难早期参与游行和事后抗议的人。其实大家陆陆续续都声援过学生,我有一次参与声援学生,就和几个领导坐一辆车。
我1992年来美国。
'红茶遇上卡布奇诺' 的评论 : 向你们致敬,至少你们年轻过
谢谢!
'红茶遇上卡布奇诺' 的评论 : 1989的那个夏天,摧毁了一代人的理想,从此之后,大学生从进校开始就考虑的是怎么升官发财,天朝再无年轻人
'欲千北' 的评论 : 柴玲李录他们也和你们一起退往海淀吗?
共产党不说实话,是老问题,大问题;也是我们中国人的老问题,大问题。
楼主如实回忆,赞。
我们也老了,也惜命,目前的处境还不至于要牺牲,我们至少还应该记住和纪念一下那些为了理想而献身的同辈人吧。
voiceofme 发表评论于 2020-09-03 16:45:43
我们老了, 无所谓了。
尽管我当时只是在北京做课题没参加。
共产党不说实话,是老问题,大问题;也是我们中国人的老问题,大问题。
楼主如实回忆,赞。
'兵团农工' 的评论 : 我绝不忘记! 尽管我当时只是在北京做课题没参加。
谢谢您的评论。
尽管我当时只是在北京做课题没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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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忏悔是少有的真诚。上次你说你信了佛。你的文章充满了平和。谢谢记录历史。希望将来有机会多交流。
再次感谢好文。
回复 'voiceofme' 的评论 : 我们老了, 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