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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胫不生毛” 引起的知青生活杂忆

(2020-12-20 06:19:50) 下一个
韩非子的《五蠹》,在七十年代的批林批孔时,曾红过一时,被认为是法家的代表作。只要认几个字,不管是大学生还是扫盲刚毕业者,估计都要读。一切都为政治服务,韩非子也用来当武器了。他本人做梦也想不到,死后几千年,还能这么红。诸子百家能以这种形式被普及,虽然有点荒唐,倒也有点歪打正着。
 
一日无事,拣来一本当年运动中出的《韩非子》来看。读到《五蠹》中描写大禹为王时的艰辛:“禹 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 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於此。” 读到 “胫不生毛” 四字时,心里一动,在下我不也曾有过胫不生毛的时候吗?
 
对 “胫不生毛” 一词,书的注释里有两种解释,一是说大禹劳累辛苦,把小腿上的毛都磨没了,二是说把大禹想像成鱼,故无毛。这两种解释明显都有问题。再辛苦,也不可能磨掉小腿上的毛;而且为什么磨掉的光是小腿上的毛,而不是大腿或身上别处的毛呢?另一种更不对了,韩非是用这词是想形容大禹的辛苦。变鱼跟辛苦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这个词,凭我的经历也许能解释一二。当年我16岁下乡,连腿毛都没长齐,就要下到水田里种稻了。水田里水一般刚齐膝盖,一下田,小腿上便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巴。上岸后大阳一晒,泥巴就干了,一拨拉,泥巴掉了,小腿上的毛也一起被拉掉了。这原理就像现在国内某些非法屠宰点用热沥青去猪毛一样。这样用不了几天,我们小腿上没长全的毛都差不多就都没了。
 
大禹当年要治水,身先士卒,免不了也要站在泥水中,所以小腿上的毛也会掉光。这个解释是不是比书上的更合理呢?
 
我说这个,不是要证明所谓“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之类的屁话,只是由此回想起当年的下乡生活。
 
当年的种稻,除了电犁和打稻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机械,全是体力劳动。所谓的电犁,知道的人一定很少。其实就是在水田两头的田埂上各架一台电动机,用钢索牵引着犁具来回跑。开电犁也是辛苦且危险的活。因为沉重的电动机全靠人力在田埂上移位,每耕好了一幅地就要移位。水田的水是导电的,电缆一不小心漏电就很危险了。我们所处的这个团就曾因此电死了一个知青。
 
干过农活的人都知道,在所有的农活中,种水稻是最辛苦的。一年到头几乎都要弯着腰陷在泥水中劳作,又脏又累。动员我们下乡时,原来是说让我们去安吉的林场种油桐的。刚开始,也确实让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两个月。那里的活跟后来的种水稻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别。不知道是出于当权者惯用的“阳谋”,还是他们改变了主意,还没当我们清醒过来,一列拖轮已经把我们从安吉丘陵卸在了桐乡嘉兴交界的运河码头。
 
这里地处长江三角洲平原,良田万顷,自古是鱼米之乡。可是一眼望去,根本没有一点鱼米之乡的影子。农民的房子都是泥土和着稻草垒起来的,房顶盖着稻草,窗户上没有玻璃,蒙着塑料薄膜。蒙某伟人之福,贵为鱼米之乡竟还能穷成这个样子。我们去的时候已经稍好一点了,最苦的时候还远不如此。我曾经问过一个农民,你们最苦是在什么时候。被洗过脑的我,期望他的答案是说解放前。岂料他说是大跃进前后最苦了,根本没饭吃。
 
我去的是兵团(后来改成农场),每月固定工资十八元加2元粮食补贴。不管当时物价多低,这点钱也够可怜了。可是我们还是农民的羡慕对象。可见他们有多穷。回想当年,全国上下,除了极个别特权阶层的,大家都是穷人,其中的区别无非是穷与更穷。我们下乡知青穷,那些农民更穷。后来我去东北当兵,尽吃高粱米,极粗砺,难下咽。可是周边的农民们把此当作难得美食,说:“高粱米好DAI(第三声)”, 那dai就是吃的意思,到底怎么写我到现在还搞不清。东北平原,跟杭嘉湖平原一样,历来也是富饶之乡。在和平时代,治国者要有多大的能耐,才会把渔米之乡的农民折腾得连饭都吃都吃不饱?
 
20元的工资,平均到每天是6角多钱。标准的每顿(中、晚餐)饭开支是是半斤饭(好像是7分钱)加一个青菜两分钱。食堂还会有红烧肉或扎肉卖,都是一角五分。平时吃不起,每周最多吃一两次。中国文字有“开荤”一说,估计来源就是我们这些平时吃不起肉食的底层大众。
 
种水稻很苦,特别是在所谓的“双抢”(即抢收抢种)时节,要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里把早稻收上来,把晚稻种下去。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们早上三点就要起床,晚上十点才结束。中午可以休息三个小时,以避开中午的酷热。每天晚上下工时差不多都瘫倒了。不过当时年轻,体力恢复很快,第二天一早又生龙活虎了。
 
我最怕的还不是吃苦,而是脏。当时种稻,除了化肥之外,还用很多的自然肥。所谓自然肥,主要就是从城市里运来的人糞和生活垃圾。人糞自不必说了,而那些生活垃圾里更是什么都有,让人防不胜防。我有一个天生的怪癖,最怕打湿了的纸,看一眼都很恶心,别说碰到了。自幼下雨时,家里穷买不起雨鞋,都是光脚去上学。见到被雨打湿的纸贴在路面上,都不敢正眼看,远远地就避开了。而现在,这是避不掉的。只能强忍着恶心下田劳作。垃圾里不时还混有碎玻璃,常有人被割伤。但对我来说,浸在稻田里的废纸比会割伤脚的碎玻璃更可怕。
 
当年的知青下乡,也是荒唐年代的众多荒唐事之一。当时百业荒废,民不聊生。而战后婴儿潮时出生的那一代人,源源不断地从学校出来,走向社会。城市里根本找不到地方容纳他们。当局只好让他们下乡(自愿或非自愿地)。让农村来消化他们。好在中国农村人口基数大,让农民分点饭给他们吃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可笑的是在当时唯政治化的氛围里,这个明明是经济上不得已的措施也要披上上政治的面纱,使之合理化。所谓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等等,等等
 
所谓 “知青” ,完全名不副实。绝大多数下乡者都才初中毕业。何知识之有?
 
同样名不副实的,还有 “战友” 之称。所谓的建设兵团,也是当时荒唐岁月特有的各类奇葩之一。虽然前面冠名解放军,但除了连以上干部是军人外,其余都与一般农场无异。可能是当局利用那时的青年人对军人的向往,搞出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来。现在有些在兵团待过的老知青们却互称战友。军人之间或者并肩作过战的人才可称战友,我们两者都不是。可能是人们太善良,把他们忽悠你的东西当真了,或明知当初受了忽悠,但不想揭破,称 “战友” 多少给青春岁月留下一点光彩和自尊。
 
“913” 事件后不久,向全国公开了所谓的《571工程纪要》。(当时的当局经常会做出这类异想天开的事,会公开明显对他们不利的东西。) 其中称知青下乡是 “变相劳改” 。这话并不太错。至少在浙江兵团,所有的农场原来都是劳改农场。撤走劳改犯,住进知青,就成了兵团。各方面条件,比劳改犯好点也有限。所以,毋宁称 “难友” 更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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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老生常谈12 回复 悄悄话 江南鱼米之乡远远不如东北发达。
我们那里的农村解放前就通电了,我爷爷家50年初自己盖的房子全部是大玻璃窗户。
金县县城比苏州城市建设好得多,无论是楼房,还是管道煤气,自来水,下水系统。
老生常谈12 回复 悄悄话 中学课文《五蠹》,现在只能背诵第一段了,其余忘得差不多了。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鲧、禹、汤、武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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