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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国旅行,边走边想 (一年前的游记)

(2020-12-17 23:08:36) 下一个
未来土国之前,真不敢相信,这里会有如此多的古希腊、古罗马(甚至更早,如赫梯)的遗址、遗物,多得都溢出来了,只好路边、野地随处摆放。
 
中国也是有悠久文明的国家。但是,我们上古的文明留给我们的东西太少,除了比较坚固的青铜器和玉器之外 (但这两者都是上层阶级的用品,本来就少之又少)建筑是木制的,文字是刻在甲骨或竹简上。它们都是易朽之物,在历史的长河中差不多早已灰飞烟灭,难见踪影。难得残留的一点点,都珍之宝之,在恒温恒湿的博物馆里小心翼翼地养着。
 
但在这里,古老文明是明明白白地以坚固的石头样式呈现过你面前。建筑物是石头的,雕塑是石头的,文字刻在石头上,甚至棺材,也是用石头刻得漂漂亮亮的。算算在15世纪突厥人占领之前,这里的古代文明已经经历了几千年。这几千年里不同的文明,一代一代人石雕爱好者遗留下来的作品,堆在一起该是一座大山。再多的博物馆也无法容纳。所以,在伊斯坦布尔,如果你看到一截截雕刻精美的古希腊或古罗马时代的廊柱、横梁、石板等随意躺在街边,像无人过问的弃儿,就不必惊奇他们暴殄天物了。
 
不同时刻的苏菲亚大教堂
 
路边雕刻精美的石头
 
我们参观过的地下水宫,里面几百根高大石柱支撑着穹顶,大多数都带着花式繁复的科林斯柱头。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把它雕出来都是极费工的。我心生不解,一个超大形的水窖而已,为存水为目的,有必要这么过份装饰吗?后来才知道,这些柱子都是从古希腊神庙遗址处搬过来的,也算是为了节约成本,废物利用。建这水宫的拜占庭时代,离古希腊时期已有上千年了。而水宫距眼下,又是一千多年。一层一层切分得清清楚楚的历史,就这样形象地摆在你面前。
水宫里的古希腊石柱
 
水宫里著名的美杜斯柱础,无疑也是古希腊的遗物
 
物以稀为贵。几千年的物件,太多了也就不稀罕了。但是,随地可见的上古石雕,不断地提醒着人们这个城市久远的历史和荣耀的过往。
 
连睡觉吃饭都不例外。我们入住的酒店,就曾是奥斯曼时代的监狱,当年穆斯林卫兵守望的塔楼还赫然在目。这里的客房都是当年的囚室改的,但我住的是酒店时唯一有阳台的套房,会不会是监狱长的办公室?离酒店几步之遥,有一家咖啡馆,面街以玻璃为墙。我们天天路过,看到有人在里面吸土耳其水烟。一天晚上,我们酒足饭饱之余路过门口,心生好奇,便进去体验土式水烟。吞云吐雾当中,发现地板上镶嵌着一块大玻璃,可以看到下面一个很大的空间。结账时问老板,他说是个宫殿,还盛情邀我们下去看看。
 
顺着一道长长的铁梯,我们下去了。有感应灯自动打开,不亮但足以让我们看清楚里面的一切。没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巨大的空间,大大小小的房间一个连一个。古老的砖墙支撑着高高的砖砌拱顶。但满目疮痍,破败不堪,应当因为已经荒废已久。旁边有个牌子,说这一带宫殿区是从君士坦丁一世开始建设,从4至11世纪,拜占庭的皇帝们都住在这里。(11世纪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君士坦丁堡饱受蹂躏,拜占庭帝国就此沉沦。这宫殿群可能就因此废弃。)我们身处的这个区域,是专供外国使节居住的MAGNRURA宫的一部分。当年强盛繁华的拜占庭帝国时代,这里一定是旌节相望,冠盖如云。如今灯光灰暗,四顾萧条,徒有黍离之悲。
 
洞穴的出口处还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本餐厅利润的一部分会用于复原这个地下宫殿。这么重要的古迹的维护都由民间操办,也说明了这个国家文物古迹多得让国家操心不过来,民间的有心人只好接手。
 
奥斯曼监狱改建的四季酒店
 
水烟馆侍者在表演吹烟泡
 
水烟馆的一处玻璃地面,可以看到下面的拜占庭遗址
 
 

 拜占庭宫殿遗址

从拜占庭宫殿的一角,可以发现相对于奥斯曼苏丹皇宫的穷极奢华,拜占庭皇帝还是比较节俭的。他们把钱省下来,建起了无与伦比的索菲亚大教堂。给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留下了历史上数一数二的伟大建筑物。若无这座教堂,伊斯坦布尔会逊色很多。伊斯坦布尔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天际线。而这天际线主要是由分布在由山峦起伏的地貌上索菲亚大教堂和各大清真寺构画出来的。这里的所有的大型清真寺,几乎都是以索菲亚大教堂为母本建造起来的。如与索菲亚大教堂相邻的蓝色清真寺,在外表上几乎一模一样。初到者很难辨雌雄。可以说没有这座伟大的教堂作为先驱,也就没有伊城一众壮观的清真寺。
 
 
 
巧夺天工的拱顶
 
从苏莱曼清真寺看出去的穹顶
 
说起伊城的教堂和清真寺,就不能不提起巧夺天工的拱顶技术。在伊城,见识了众多不同的拱顶。特别是最后才去的苏莱曼清真寺,那拱顶真被玩得出神入化。大拱套小拱,柱上架拱,拱上又树柱,平行拱、交叉拱(专业名称不知道是什么,我是凭直观起的名)。繁复而壮观,果然是出自大师之手。西方古代的建筑技术离不开拱顶。没有拱顶,那些地标性的宏伟建筑就全无可能诞生。怪不得 “建筑师” 的英文 “architect” 就以 arch (拱顶)为词根。大约建筑的的技术和难度全在构建拱顶上。西方的拱顶建筑水平之高,是当时的中国望尘莫及的。隋代的赵州桥也用了拱的技术,在中国堪称一绝,但与我所见到的这些教堂和清真寺的拱顶相比,其复杂和壮观程度,不可以道理计。其原因可能一是中国古代都是木制结构,没有太大的必要建拱顶,二是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重道轻技,尚虚不尚实,建筑之类都是底层人在做,所以产生不了建筑大师,也做不了需要巧妙设计的复杂拱顶结构。不像西方,崇尚建筑技术,建筑大师地位极高,如罗马的万神庙被烧毁之后,罗马皇帝哈德良亲自参加重建的设计。三是复杂的拱顶建筑,需要高深的力学和数学理论基础,而这些我们要等到明朝传教士来了才开始启蒙 。
 
拱顶这种结构,简单起来可以非常简单。想当年我在当兵的时候,砌的猪圈就是拱顶的。下面用木头钉个半圆形的架上,往上面砌砖就是了。我们几个没有一个是懂行的,但砌的猪圈都没出问题。可是当年的玛雅人,连最简单的拱顶技术都没掌握。稍大些的建筑,就不得不用很多根石柱顶着,又辛苦又不雅观。有些技术,说起来很简单,一点即通,可是没开窍之前,不会还是不会。如玛雅文明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可除了不懂拱顶之外,也不会用最简单的轮子。真让人难以置信。我们中国人也有。如焦点透视,不算太复杂的东西,可老祖宗们就一直不会,也是直到明末清初洋教士们过来才教会了他们。所以当年的国画画什么都带点幼稚感,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像所画之物。有朋友说这是国画的特点,写意不写形。我的观点是写意是建立在写形的基础上的,先要学会歨才能学跑。不会写形,只好以写意自圆其说。看看那些祠堂里的祖宗肖像,画得千人一面。画这些用不着写意,那些画师们何尝不想画得像点,问题就在没开窍。
 
文明是需要交流的。玛雅文明缺乏外界交流,虽然持续了几千年,最后还是自行衰落灭亡。中华文明几千年里原地踏步,其主要原因也是自足自大的天下观所导致的拒绝交流,以至无法掌握西方的科学思维。古代中国很大,有几个朝代的领土和人口规模还大于整个欧洲,经济似可自足。但在闭关自守之下,几无再进步的可能。大一统王朝僵化的政治和文化体系之封死了新思想、新事物的发育成长空间。若非欧洲文明硬来敲门,再过几千年、几十个朝代也不会有大的起色。神话式思维路径依赖的铁律,死死摁住了任何改变的念头。
 
 
之二 不是土耳其人的土耳其
 
这是个悖论命题,如果我们 “土耳其” 改译成它的老名字 “突厥” ,就容易解多了。突厥又是族名又是国名,似乎这地盘从来就是突厥人的。但实际上,他们征服这里才几百年的历史 。鹊巢鸠占后,鸠顺便把巢名也改成自己的名字。
 
了解中国历史的人对突厥人都不会陌生。自匈奴人西去之后,突厥人就在很长时间里成了中国最主要的边患源头并不断卷入中国的内部纷争。唐朝的皇帝就有突厥血统,而撼动唐朝根基的 “安史之乱” ,也是由安禄山、史思明这两个突厥军人挑头的。可是在唐朝之后,突厥好像突然对东方的古老帝国丧失了兴趣,他们跟他们的前辈匈奴人一样,策马掉头向西,最后到了土耳其。(Turkey, 也就是突厥。说突厥人到了 “突厥”, 听上去怪怪的,怪不得换了个名,叫土耳其)。
 
这块欧亚之间的古老土地,以前曾住过赫梯人、亚述人、希腊人、罗马人、拜占庭希腊人。曾是大希腊的一部分。15世纪奥斯曼突厥人的骑兵和战船攻下了这片土地后,反客为主,永远地留在这里当了主人。当地的东正教原住民,除了迁走,剩下来的,基本上都被突厥人混血同化,成了信奉伊斯兰教的土耳其人(突厥人)。所以现在土耳其的民族组成很单纯,除了少数的库尔德族人外,主流就是突厥族。并无被一个国家被外来民族占领后通常所有的尖锐民族矛盾。
 
一般我们都说落后民族占领先进民族的地盘后,迟早会被原来的先进民族同化。中国历史上就数次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是土耳其历史证明这并不是一条铁律。奥斯曼突厥虽然经历了强大的塞尔柱帝国的洗礼,不再是被唐帝国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游牧民族了,但跟拥有悠久文明传统、能建造无与伦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拜占庭希腊人相比,还是落后了一大截。但进入安纳托利亚(土耳其的古称)的区区一百多万奥斯曼突厥人,竟然完全同化了文化更先进的一千多万原住民。使他们从说希腊语的东正教徒转化为说突厥语的穆斯林,成了如假包换的突厥人(土耳其人)。
 
 
据说奥斯曼王朝进入安纳托利亚后,对原住民的政策还是比较温和的,并未采取残暴手段逼迫原住民改说突厥语并皈依伊斯兰教。这块地区的能做到彻底突厥化,不能不说是伊斯兰教的魔力了。伊斯兰教的传染能力和韧性,世上所有宗教无一能出其右。如东南亚群岛(如今的马亚西亚和印尼等国)跟伊斯兰中心的西亚相隔遥远,邻近的陆地国家都信佛教和印度教。谁会想到在无并外人胁迫的情况下,在一个不长的时间里,几乎全部岛人都向麦加的方向跪下了。原因只是运送东方瓷器和香料的阿拉伯三角帆船穿梭来往此地时顺便捎来了伊斯兰教。伊斯教的厉害之处就是它不光是一种宗教,还是一种生活方式。在当年的奥斯曼帝国,当王朝倡导的伊斯兰文化成了主流,原住民被主流文化和主流生活方式所包围,改换门庭,加入绿营只会是迟早的事。时间久了,征服者与被征服者混为一体,都成了突厥人。这实际上是件好事,省了不少民族冲突之类的麻烦。
 
倒是我们这些外人反而心有戚戚,头顶古希腊和古罗马双重光环、古老而高贵的拜占庭人,在我们的心目中,个个俊朗如古罗马的洁白大理石雕塑,竟自愿(或不自愿)地皈依 “异教”,归化以野蛮出名的突厥人(在中国的史书里,谓突厥人为狼的后代,以示其之野蛮),实在可惜。但今天的土耳其人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种事在中国绝不会发生。如满清征服中原时,光剃个头,汉人们都以命相拼,何谈让他们改宗入旗。对讲究孝道的汉人来说,此事有辱祖先,大逆不道。反之,自视高汉人一等的旗人也决不会让汉人入旗,跟他们平起平坐。直至清末,汉人虽已经穿了几百年的旗袍马褂,还是成不了真旗人。
 
突厥人对这些事的态度似乎比较淡然。突厥史学家FINDLEY在讨论什么是突厥人的时候说过这么一段话: 突厥像一辆由东向西穿越亚洲的大巴,途中不断停靠,有人上有人下。不管谁上谁下,凡是在车上的人,都叫突厥人。何止突厥,当年北边和西北的游牧族群,如匈奴、蒙古、还有入主中原之前的后金都是差不多,哪个族群势强,周围别的族群纷纷来依附,并随了它的名字。
 
现代土耳其国领土的比它的前身,无论是拜占庭帝国还是奥斯曼帝国都小得多。两者的疆域都曾达到东欧、巴尔干和地中海北岸,是今天土耳其的好多倍。土耳其之类的国家大可以发起领土声索:自古以来,XX就是我国领土。倘若他们真把这当回事,天下会不会大乱?
 
之三 宗教的力量
 
无论中外,几乎所有伟大的历史建筑都是宗教建筑,从玛雅金字塔到雅典神庙,从罗马万神庙到科隆教堂。(很惭愧,我努力想从本国也找到一个伟大的宗教建筑来作证据,但实在想不出来。祖先建筑上技不如人,让我写文章也少了点底气。)
 
到稍有历史的国家去旅游,宗教建筑都是最主要的景点。欧洲各国的教堂、埃及的金字塔、日本的寺院和神殿等等。到伊斯坦布尔,主要就是清真寺和教堂了。
 
鉴于当年的经济条件和技术水平,兴建这些当今看来都无比壮观的难度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人们可能除了满足衣食方面的最低需求外,多余的钱财全投资在这些伟大工程上,作为对神的奉献了。有些国家或文明甚至过度投资导破产乃至灭亡。有人说玛雅文化的灭亡就是因为不堪负担太多的神庙、金字塔工程。宗教对古人的重要可见一斑。
 
人类自诞生以来,宗教就一直在陪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图腾崇拜、自然神崇拜到后来的三大宗教。几万年的历史中,无神论者虽然近百年来增加很快,但与所有来过这世界的人口相比,还是少之又少。
 
孔子虽然说自己不信怪力乱神,但还是信天地之道与天命这些非自然力量的。中国历史上和现在的大多数人的宗教倾向都很模糊,佛、道、祖宗和地方上的神祗都信一点,但没那么虔诚,只是逢年过节及有大事发生去拜一下。他们对宗教也跟对科学、哲学等一样,大而化之,不严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而带来一种意料之外的好处,即中国从未发生如欧洲那种如今看来毫无意义但又死人无数的大规模宗教战争。
 
出于同一个原因,中国也就很少有西方那种宏伟的宗教建筑。其中上面所说的建筑技术是一个原因之外,主要还是实用主义的国人缺乏西人那种节衣缩食为神奉献的虔诚。
 
进入以奇山奇石闻名的卡帕多奇亚,你看不到索菲亚太教堂那种拔地而起、声势逼人的硕大宗教建筑。但基督教的古建筑却以与此地奇特地貌相适应的奇特形式存在,即触目皆是的洞穴修道院。那些洞逼仄狭小,又挂在悬崖壁上,进出都是个难题。
此地曾是世上最早的基督教义研究和传播中心之一。当初的修道士们来到这宜观光而不宜居住荒凉之地,舍去七情六欲,甘心情愿地毕生在岩洞里隐居苦修。基督教的感召力该有多大,才能令他们这般虔诚。
 
卡帕多奇亚的修道院
 
修道院的一处教堂
 
 
古时的人,远比现代人虔诚,这是不争的事实。是科学 ”教坏“了人。人跟神的分野,大约是已知的事物都归人管,未知的都归神管。人刚开化时,什么都不懂,已知的范围极小,所以神的地盘很大,权力也很大,世人怕他敬他爱他讨好他,为他盖豪宅 ,为他苦修献身 。到而今科学昌明,未知的领域越来越小,神的地盘不断被蚕食,地位一落千丈。很久没人给他修豪宅了,苦修的事也渐渐很少听说。在今天的世界里,神除了当一个心灵按摩师外,似乎也没更多的角色可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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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东篱 回复 悄悄话 Thank you for sharing your experiences and thoughts. Very much feel the same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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