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一件發生在1896年在昆士蘭堅士埠華人過春節的事。這在今天的話,無論是國內或國外的華人聚居點幾乎都不可能發生。
1896年昆士蘭堅士埠華人向當地政府申請租用市政廳10天時間來作春節拜神﹑賀年及飲酒之用。有西人害怕華人租用的時間太長,且有鼓樂喧嘩。故不願華人租用。
當時有華商名“威列名”的與市政官員商討,准由下午4時到6時半期間燒爆竹﹑奏樂及飲筵。
所以華商在聚集處的街道上將三間相連的舖位肆筵設席共13桌,“盡將中國最妙之物羅列凡到該處宴會慶賀,須恭敬此處菩薩,其顔色描成孔雀尾,金花紅綢紗裝挂。該埠洋報名麽寧布士言,華人未飲會之前將託盤所載之佳肴﹑杯中茶酒滿斟,在神前叩首三次,將杯酒傳上神前獻奉,乃灌于元寶灰上。事畢各人赴席,豉油﹑芥未﹑酒貝﹑持羹碗箸等,各人自便。初則各人以禮用酒相敬。後則紛紛飲食,席上最大缽者有雞肉﹑香菇﹑魚翅﹑豬肉﹑燉鴨﹑燕窩﹑海豉﹑魚包﹑燒肉分九缽。膳後持意燒炮竹,以助其樂”。
文中所說的“九缽”,即廣東人的“九大簋”( “簋”在廣東讀音 “委”), 所謂九大簋,意味著筵席極為豐富,須用九個大簋裝放菜餚食物,簋即古代放置食物的器皿,其形狀或方或圓,材質則有木製、竹製、陶製和銅製之分,而今在廣州、香港、澳門一帶仍留此古風。其菜式因時因地制宜,故有所不同。
傳統“九大簋”,包括白切雞、燒肉、燒鵝或燒鴨在內的“三硬”,扣肉、扣鴨、扣蠔在內的“三扣”以及腰果炒馬蹄在內的“三小炒”。
香港元朗的九大簋分別是:山莊走地雞、名廚燒腩仔、陳皮豆豉蝦、麵醬炆米鴨、髮菜鯪魚球、門鱔幹蘿蔔、糖醋肉球、排魷燴浮皮和蠔油炆北菇。
珠海的九大簋分別是:蝦米燉冬菇、豬皮膠燉田鴨、南乳冬筍燉花腩、白切雞、柴火燉大白菜、荷蘭豆炒雙魷雞雜、蒜蓉燉海蜆、扣肉煲和咕嚕肉。
1986年10月18日,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訪廣東,廣東省政府在白天鵝賓館舉行盛宴款待。此筵席為「四菜一湯一點心」,連同飯、甜品、水果共計九個款式。四道大菜依序為「雙龍戲珠」,「乳燕入竹林」,「錦繡石斑魚」,及「金皮乳豬」,接著上湯菜「鳳凰八寶鼎」,然後是點心「月映仙兔」,飯用的是「清香荷葉飯」,飯後甜品為「林萬壽果」,最後上的水果是「一帆風順」(用新鮮的哈密瓜雕成船體和風帆,內盛水果粒,寓如意吉祥之意)。
堅士埠華商在當時飲得不亦樂乎,隨之有人要燒爆竹。當時有警察沙展要禁止,估計怕的是有危險。
華商 “威列名”匆忙見市府官員,市府官員則說你們已獲批准,可以放心燒;故“威列名”回店後吩咐店員將長串爆竹挂高點燃。在場有兩名警察急忙制止,雙方又吵了起來。店員這邊廂點燃了爆竹,警察隨即鎖人,其他華人上前拉扯,其間有警察被抓傷面部及警服拉破。警長率領警員開始拘捕人,卻在混亂中錯鎖了閒人。“威列名”要求擔保,警方則宣佈扣押過夜,迫得市府官員親自前往擔保。
後來市府官員與警方互為唇舌。市府官員稱有權批准,警方則指責市府官員濫用職權。警方希望將華人罪名改為“毆打警員”, 市府官員則聲稱絕不允許。雙方爭持之下,市府官員認為要上交省政府裁決,因為市府是民選而“代民行事”,“警方將華人為難,即有辱民意”。
同樣是昆士蘭的另一個城鎮谷當埠Cooktown對華人春節情況的報導,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不過年代更早,是在雪梨晨鋒報Sydney Morning Herald於1877年3月9日第5頁的“Celebration of the Chinese New Year at Cooktown”中的報導。該報是這樣描述的:
“在農曆新年的第一天晚上訪問鎮的唐人街時,我們發現它被節日的氣氛所淹沒,所有的營業場所都關了門,似乎只有鴉片烟館生意興隆。當我們穿過華人聚集的小巷時,聽到的是節日的歡愉,傳出來的音樂聽得我們迷迷糊糊。當發現有家華人酒店有人在誇誇其談,於是穿過一群出神的華人進入酒吧,看到一個穿着歐洲服裝而精力充沛的年輕華人在吹一種類似銅管的東西,而另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人梳着一條漂亮的辮子在敲打銅鈸,另一個人也在擺弄同樣的樂器,而有一個人則拿着小旗高高在上且不顧有人在表演。我們聽了一會,欣賞樂師們演奏的優美節拍,然後退了下來。然我們覺得一個真正的黑人的演奏會比這種自吹自擂的有更優美的旋律。漫步在唐人街並沒有看到一個醉酒的華人,但經常與華人打交道的我們知道不酗酒在華人中並不是道德高尚的標誌。我們知道滿街都是暈頭暈腦的歐洲人,並不代表華人表面上體面的歡騰能遮蓋內里罪惡的一半”。
上面一段會讓人感到不悅,如何報導是當年的事,但最低限度能使今天的我們了解當年不同文化間的衝突或差異。
再說一事,是在雪梨。雪梨出版的“澳洲城鄉雜誌Australian Town and Country Journal” 在1873年2月8日的華人春節過後第二個星期六刊登了一篇題為“華人新年The Chinese New Year”的文章,說的是雪梨許多西人被邀請參與和能觀察這些華人家庭在春節期間的一些生活細節。下面是根據該文作一些簡要的翻譯和說明:
1月29日,雪梨佐治街及殖民地其他地方的華人開始連續慶祝農歷新年,儀式將持續7天,直到2月4日才會結束。(註:無法翻查1月29日究竟是除夕還是新年初一,因為在文中後面陳述的第一天經過應是除夕華人做的事)。
華人在第一天的早晨4到5時就開始“祭祀天地”,應該是華人向作者稱這種行為是“獻米”Presentation,作者則直接使用這詞了。一般而言,廣東人在除夕有拜神的習俗,尋常家庭不大會在清晨開始,作者似乎是在佐治街華商中看到的,是否華商有意將時間提早,“以示華人的敬畏”就不得而知。
當時的情景是在客廳前擺一供桌,桌上擺滿了供品。供品中包括一桶熟米飯,米飯的上面插了兩根雪松枝和10雙筷子,筷子上是插了金銀紙及用紅繩子挂了本新年曆,在飯的其餘表面空間放了些干菓;桌上另外有香爐擺了兩根大紅燭及三支香,以及5到10碗各式不同的蔬菜﹑10杯茶及10杯酒。桌子附近還放着一盤桔子。作者亦稱這些情況,各華人會依據家庭的經濟狀況而有所不同。
拜神開始時,先在近供桌附近燃點鞭炮,一家之主才先行手持三支香跪在桌前行三叩首,然後將香插在桌上的香爐;再返回原跪拜處再行三叩首,跪拜時會喃喃自語地感謝天地在過去一年的眷顧,並祈求保祐合家平安及生意興旺之類的話。
當祈禱結束後,又一輪鞭炮才算完成。供桌上的東西在後面的幾天會一直擺着不動。
拜完天地,再向祖先牌位拜祖先。行禮儀式如前,祭品則改為幾碗飯,數盆蔬菜及粉絲,也有水果;茶酒則改為三杯。
在春節期間華人商店歷來是嚴格地閉門不作生意的,意思是新春的前三天花費金錢不吉利,除了買糖果是例外。上門拜年的客人可以隨意在主人家打電話,喝茶﹑抽烟﹑吃瓜子的事比比皆是,據說“大年初一的嘴巴是不會空的”。出於對天地的敬畏,初一只能吃素而不能吃肉。
文中所說的新春第四天,華人會再獻米飯迎“灶君”。因為“灶君”在12月23日升天向玉帝報告,年初四重返人間供職。
華商在春節前會嚴格遵守一個習俗,所有債務必須在年三十晚前清還;倘不能清償,債主有可能在農曆年最後一天滿大街地追債,因為年初一後追債是不容許的。
在春節期間,人們會互贈禮品。作者說這種贈送可以追溯到孔子年代。
作者還觀察到一個社會現象,在數以百計往返中國與澳洲金礦中的華人,既受古老傳統的約束,又不得不作改變。在雪梨常住的華人有些是公開承認自己是基督徒,在接受基督教義的同時,在頭腦中會將通過刪除一些迷信的東西來作一部份改變,卻又沒有理由放棄獨特的民族活動。是故作者斷言:“基督教化的中國將永遠是中國”。
在早期華人移民澳洲後,關於華人春節的簡短報導在不少英文報紙都有,偶然有較為詳細的說明。略選幾年不同的報導,以供參考:
按華人傳統有“除夕守歲”的風格,當然這“守歲”是農曆的了。每當年年除夕之夜,必定等到初更的鑼鼓響起,就在家的空地中大放爆竹煙花以迎新年。
在等待初更鑼鼓的時候,許多人是用麻雀或其他的遊戲耍樂,放過爆竹煙花後或繼續,或上床與周公互賀等不一而足,待至天明就是新年互祝的時候。
初到雪梨時,老華僑就提醒過,夜間打麻雀需在檯面舖設軟布,防的是聲浪太大而招至警察上門被控。左鄰右裏投訴無門且警察不管在365裡唯一的一天就是除夕;只不過這一措施,在今天是否有延續。
或許我們可以想像,當在外國生活時,卻在夢中被一次次的爆竹聲驚醒會是甚麼樣的心情,尤其是不一樣的生活狀況之下。所以我們應理解自己的下一代或其他外國人為什麼對一些華人習俗反感的原因。
同時在回顧早年華人過春節的細節時,對比一下時下過的春節有多少不同及改變,也可以思索一下這些是否合理或適時。今天在海外的華裔,更注重華人傳統節日的往往是東南亞一帶或來自這個地區的移民,而來自國內的反而更為淡泊,原因何在?
當下國內的傳統文化幾近商業化,無論中外節日無一不墮入被精心設計的消費網中,能清醒地明瞭節日意義的不多見。
上文說到的燒爆竹,再補兩小段舊聞:
(1)“燃放炮竹之熱鬧:是夕燃放炮竹之期,原定九點至十點鐘。乃至五點鐘傳單一出,人心歡欣,不可制止,炮竹聲已隆隆不絕於耳。商界恐警察干涉,立即派多人沿門勸告依期辦理。迨至八點四十五分鐘,多處炮竹齊發,聲如雷動,震轟全埠。
(2)昨晚本埠華人街為慶祝民國成立,燃放炮竹極多。街中碎紙,積至二三吋高。
該兩段皆源自墨爾畔的警東新報,載於1912年10月6日第4頁。
或許可以這樣說,澳洲在百多年以來,無論是政府﹑社會輿論或民間對曾經是第三大移民族群的華人都有深入的研究﹑了解及分析,所以也為今天的多元文化作了前期的準備工作,不算完美,但尚屬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