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场暮光之城的斗争 (ANOTHER TWILIGHT STRUGGLE)
1946年美国外交官乔治·凯南(下图 AZ QUOTES/The Transnational)在著名的“长电报”中,建议华盛顿在苏联被迫处理其内部矛盾之前,不要轻易向外扩张。今天,俄罗斯因对外扩张而内外焦困。普京破坏了俄罗斯30多年来融入国际经济的进程,依靠一个机会主义国家网络来维持他的政权。普京指望的是一个小心翼翼、信息匮乏的民众,他的政权对年轻人灌输思想的方式与二战时希特勒纳粹对其青年团的洗脑别无二致。普京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做出牺牲,为“母亲俄罗斯”服务。
然而,俄罗斯的人才潜力一直很大。美国、欧洲和其他国家有责任与俄罗斯人民保持某种联系。美国、欧洲和其他国家应该公开或秘密地努力揭穿普京??的宣传,接纳俄罗斯的反对派。反对派活动家阿列克谢·纳瓦尔尼的去世不能成为他事业的终结。波兰工会团结工会 (Solidarity) 的案例为如何培育反独裁运动提供了重要模式。1981年,团结工会领导人莱赫·瓦文萨 (Lech Walesa 下图 The Guardian/THE TIMES) 带领他的组织转入地下。团结工会从国外获得现金和实物的支持。当1989年出现政治机遇时,瓦文萨和他的同伴参加并领导了波兰相对平稳的民主过渡。
中国大陆的未来似乎比俄罗斯要光明一些。但北京也存在内部矛盾 - 正经历罕见的快速人口减少。自2016年以来,北京的出生率下降了50%以上。现在,数百万中国大陆男性没有异性伴侣。另一个矛盾源于资本主义和威权共产主义的不稳定共存。中国大陆私营部门主导的增长黄金时代已经放缓,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共对替代权力来源的担忧。如大陆政府对曾经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在线教育初创企业的打压,因为它无法可靠地监控这些初创企业的内容。又如中国大陆政府一度对在华的外国人/外国企业咄咄逼人,包括搜查西方公司的办公室,拘留外企的大陆员工。当政府知道中国大陆需要外国直接投资时,大陆领导人又向世界各地的企业领导人示好。即使这样,裂痕已经存在,北京与外国投资者之间的信任赤字不断增加。此外,北京还面临着与年轻人之间的信任问题。20%的青年失业率削弱了年轻公民对未来的乐观情绪,“躺平”成为众多年轻人的态度(下图 WHAT’S ON WEIBO/BBC)。人们随波逐流,对政权缺乏忠诚或热情。因此,现在美国政府应该欢迎中国年轻人到美国留学,而非孤立他们。实际上,这正是美国继续推动与中国大陆人民建立联系的时候。
大棒加胡萝卜从来就是行之有效的对外交往策略,华盛顿在增进民间友谊的同时,将需要对修正主义大国保持经济压力。它应该继续孤立俄罗斯,阻止北京对克里姆林宫的支持。但美国应该避免对北京实施直接制裁,因为已有事实证明这些制裁无效且适得其反,会削弱美国经济。当然,有针对性的制裁可能会减缓北京的军事和技术进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如此。在处理与伊朗的关系时,华盛顿手中的牌更多。华盛顿不应解冻伊朗资产,也不用在伊朗神权统治者中寻找温和派。因为美国没有必要与伊朗政府妥协,毛拉政权在伊朗不受欢迎、咄咄逼人、无能并矛盾重重。
斗争的统一战线
金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为阻止中国、俄罗斯和伊朗实现其战略目标,美国需要投资,以保持足够的国防能力(下图 Forbes/USDefense)。乌克兰战争暴露了美国国防工业基础的弱点,必须加以纠正。国会必须努力加强国防部的长期战略规划过程,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威胁的能力。五角大楼还应与国会合作,从已经花费的资金中获得更高的效率。五角大楼需要加快采购流程,更好地利用来自私营部门的卓越技术来降低成本。美国还必须重建其外交工具包的其他要素,例如信息行动,这些要素自冷战以来已经逐渐消失。
变革性技术将成为国家力量的最重要来源,美国和其他民主国家必须赢得技术军备竞赛。美国人可以减缓,但无力阻止中国大陆的技术进步。因此,美国必须以比中国大陆更快的速度去赢得与北京的竞争。好消息是,美国的盟友已准备好为共同防御北京和莫斯科做出贡献。包括澳大利亚、菲律宾和日本在内的亚太国家,都认识到了北京和莫斯科构成的威胁,并愿意共同致力于解决它。印度通过其四方安全对话(Quad,还包括澳大利亚、日本和美国)的成员身份,与美国军方密切合作,正成为印度太平洋地区的关键力量。在欧洲,乌克兰战争激活了北约,证明了北约的力量和影响 - 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乌克兰战后安全安排也变得明了- 同时加入北约和欧盟。西方国家让莫斯科知道,北约无意在欧洲留下真空。
美国现在缺的,就是一项应对全球南方不结盟国家的战略(下图 THE HILL)。华盛顿应该坚持对南方国家奉行战略灵活性,而不是对这些国家进行非黑即白的忠诚度测试。美国政府应该制定一项可以真正替南方国家排忧解难的政策,即替代“一带一路”倡议的方案,“一带一路”倡议是北京提出的一项全球基础设施计划。“一带一路”倡议经常被描述为帮助中国大陆赢得民心,但实际上受援国对与该项目相关的腐败、糟糕的安全和劳工标准以及财政不可持续性越来越感到沮丧。相比之下,如果美国、欧洲、日本和其他国家提供的较小规模援助,能够吸引来自私营部门的大量外国直接投资,便可媲美“一带一路”甚至让其提供的援助金额相形见绌。注意,美国不应该仅仅为对抗中国大陆而去关心某一地区,而需要展示其对南方国家关心问题的在乎,即经济发展、安全和气候变化。否则,美国与北京争取全球南方的战略是不会成功的。
美国何去何从
二战前,国际秩序由大国冲突与国力强弱,以及民粹主义和孤立主义所定义。二战后,美国是一个充满自信的国家,婴儿潮、中产阶级不断壮大,对未来无限乐观(下图15 )。反对共产主义的斗争带来了两党的团结,即使有时在具体政策上存在分歧。大多数人都同意约翰·肯尼迪总统的观点,即国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承担任何负担”来捍卫自由。
当今时代,国际秩序同样由大国冲突与国力强弱,以及民粹主义和孤立主义所定义。问题是,美国在当今国际体系中的立场是什么呢?
必须正视这样一个现实 - 现在的美国难以与国力巅峰时的美国相提并论。八十年的国际领导让美国疲惫不堪(下图15 cK-12),美国人民开始怀疑他们的制度,对美国梦的可行性缺乏信心,对共同价值观的认识支离破碎。话虽如此,大国的DNA仍然深深植根于美国人的基因组中。很多美国人认为美国已经为世界做得够多,该“轮到别人了”。但当同样的美国人看到一个大国欺负甚至试图消灭一个小国,看到儿童被神经毒气呛死,看到一个恐怖组织斩首记者时,舍我其谁的想法油然而生,“我们必须采取行动”随之跟进。毕竟,生长在山巅之城的美国人,骨子里流淌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血液。
于是,在面对新的“末日四骑士” - 民粹主义、本土主义、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在不同国家兴起,对政治中心构成挑战时,只有美国才有能力抵制他们的进攻,抵制回到过去的诱惑。但美国不能单打独斗,美国需要获得其他国家对其国际主义外交政策的支持。为此,总统必须向各国描绘出没有美国领导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 在这样的世界里,胆大包天的普京和中共在击败乌克兰后,将开始下一次冒险;伊朗将庆祝美国从中东撤军,并通过代理人进行外部侵略来维持其非法政权;哈马斯和真主党将发动更多战争,海湾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的希望将破灭;国际经济将变得更加脆弱,美国的经济增长也会减弱;国际水域将受到争夺,海盗和其他海上事件将阻碍货物的运输。美国领导人应该提醒公众,虽然历史上美国曾不情愿地卷入了多次冲突 - 1917年、1941年和2001年,美国却由此变得越来越强大。孤立从来都不是国家安全或繁荣的答案(下图 CNN/Newsweek/LowyInstitute)。
美国完全有能力设计一个不同的未来 – 因为美国是建立在拥有无穷无尽创造力的私有经济之上的,这些私有经济能够不断创新。能源方面加拿大和墨西哥两个邻国为美国提供着无与伦比和安全的能源资源,足以支持美国进行合理的能源转型。国际上美国拥有比历史上任何大国都要多的盟友和好朋友,是世界各地寻求更好生活的人们的理想之地。美国应该会更谨慎地选择其全球参与方式 - 华盛顿将保持足够强大的威慑力,让盟国承担更多的自卫成本;美国的贸易协定将不再追求那么雄心勃勃的全球化,而应是更加区域化和选择性的近岸和“友岸”经济联系。美国人不再会短视地享受廉价中国商品,不接受所谓全球化对所有人有好处的陈词滥调。美国政府将努力为美国人提供有意义的教育、技能和职业培训。
美国仍然需要与世界(其他国家)接触,但接触的含义需要重新定义。美国过去80年的国际主义实践必须改变。世界的未来要么由美国领导的民主、自由市场国家联盟决定,要么由修正主义威权国家决定。
* 康多莉扎·赖斯现任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所长。她曾于2005年至2009年担任布什政府国务卿,2001年至2005年任布什总统的国安顾问。
全文完
参考资料
Rice, C. (2024). The Perils of isolationism.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perils-isolationism-condoleezza-r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