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因为封城隔离的缘故,所有人都被困在家里。众人闲极无聊之下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扒老照片,于是乎家族群里又开始发神经似的掀起了一阵怀旧风。一帮子中老年人在那儿捧着一张张褪了色的旧照片好一阵子感慨自己曾经的流金岁月。
我爹最讨厌怀旧,也反对我滋生怀旧情绪,总是跟我说:
“但凡这人一开始念旧,多半就表示现在过得不怎么好了。过去有啥好的,一穷二白。所谓种种好处,都是人凭空想象出来的。真要是回去了,只怕你一天都呆不住。”
这些亲戚晒自己的照片还不算完,实在闲得没事了,竟开始来晒我以前的照片。
说是以前,其实也没那么遥远,不过是我去年春节回国时的照片和我前年夏天博士毕业时的照片。
去年回国的那张照片是除夕那天早上在爷爷奶奶故居里和家人的合影。那是前年秋季里奶奶去世后我头一回到那里去。以往在家的时候,总是去那里吃年夜饭。回国之前她去世这消息家里人也没告诉我,所以起初不知情的我还以为一切照旧,结果到地方才发现从此开始了各回各家的新常态。
前年的那张照片呢,则是我妈来参加毕业典礼时,如所有接待家长来访的留学生一样,我们俩在气派的州议会大楼前的合影。
传这些照片的是我一姑妈,去年年中我姑父(她丈夫)因为医生未了解其糖尿病史,治疗其他病时用错了药,导致急性心脏衰竭,还没被拉到武汉大医院抢救,便死在了路上。
而去年过完春节后我离家的最后一晚,他们两人还一同来我家为我送行。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我的另一对伯父伯母,我堂姐给他们找了位日本女婿,两个月前刚生了个胖娃娃,从此他们升级为外公外婆。
来的来,去的去,家族的谱系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更迭发展着。
我呢?
别看从前年夏天到现在,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我又已经历了许许多多。
博士毕业,博后入职,百无聊赖,主动辞职,待业数月,谋划加澳,峰回路转,找到工作,飘向北方,重新出发。
如果不是姑妈扒出这几张她仅有的关于我的照片,我根本不会特别在意它们的存在。
因为在记录生活的过程中,我拍的照片实在太多了,从前年夏天算起,起码有几千张。
换了四五个住处,弹会十几个曲子,写就数十篇随笔,下过上百家馆子。
每天平均发三条状态,保守算三百字,这样五百天算下来也有十五万字了。
你要让我把社交网络撸到一年半前的节点,就算手不停我也得撸上半个小时。
不知不觉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竟经历和记录了这么多的事情。
生活就这样看似细水长流,实则飞速变化。
千头万绪,似这般齐齐涌上心头;昨日重现,亦不知是喜是悲。
转念一想,唯一没变的好像只有单身的处境了,而且我感觉这玩意就像政治课本里所描绘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目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
而我生活的这些起伏跟本次疫情中数日之间经历家破人亡的许多家庭相比,又不值一提了。
最近这段日子所亲眼目睹文革重演般的动荡也让我彻底下定决心:“这国以后是绝对不能回了。”
所以变的不只是生活,还有想法。
屋外冬夜冷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台,躺在床上静静听着想着,忽然开始哼了一首数十年前的老歌: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